必須得承認文化人說話就是有內容,馬兒還不如白浩南的領悟多,更多是把那些官話套話翻來覆去說兩句就沒詞兒了,白浩南典型的肚子里面有貨倒不出來,張銳明明是個臨時上車的隊友,可這條關于青少兒足球走進校園的午間新聞報道,就只節選了他的話。
并肩的三人被介紹了在本次全國冠軍小學生隊的身份以后,直接畫面切到了校長:“我們不是為了培養球星,不是為了功利,而是希望在孩子們身上塑造勇氣,勇氣是拓展自我、獲得成就、堅韌不拔和果斷決策的根基,一個酷愛踢球的孩子,他面對的生活就是激動人心的、充滿挑戰和新鮮有趣的,足球進校園,為的就是讓孩子們錘煉自己的意志,去面對未來的困惑、挫折跟失望…”
當時白浩南和馬兒的表情就有點忍不住點頭,原來真有人說話會讓旁邊情不自禁贊許,哪怕這位能力過人的張校長有著很多自己的目標,但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太漂亮了。
而且電視臺編導畫面也切得漂亮,身著運動T恤的兩位前運動員都有點聚精會神的看著張銳,儼然把張校長當成了主角。
白浩南不會覺得喧賓奪主,臉上還不由自主的浮起些笑容,滿意的靠在候機廳椅背上。
張銳是個什么樣的教育工作者,白浩南前面是有體會的,壞心眼說不上,但現實而穩健,在他的工作范疇內只有收益權衡,如何把利益最大化的去接近自己的目標。
但顯然現在足球特色這步棋,讓張銳充分嘗到了甜頭,接下來,起碼在這股風潮還沒有消失前,確實會全力運用他的資源來推動足球進校園的發展。
這不就是白浩南希望達成的目標嗎?
不需要確認對方是不是跟自己一樣懷揣夢想或者理想,只要能夠因為各種各樣的利益驅動走到一起來就行了。
不會形容的這點感受被他當成自己的心路歷程講述給了天龍老和尚聽。
天龍老了,幾年前還可以用長菩草挨個兒對信徒擊頭棒喝,現在只能安靜的盤坐在殿堂中,對挨個兒經過膜拜的旅行團成員笑容可掬,慈祥的面容也無法掩蓋蒼老的沉淀。
來時候的航班上,于嘉理肯定科普了天龍老和尚的法力無邊,她老子一直都是天龍和尚的信徒,開光解惑改名以后才風生水起的,現在白浩南出類拔萃,也是這里的優良出品。
越是成功人士越容易對命格、命運這些玄學感到信服。
伊莎習慣性的半信半疑,總體還是信自己,陳素芬就虔誠,到了天龍寺一個勁拉著仨兒子給天龍和尚磕頭,希望佛祖能保佑三胞胎能夠健康成長,順帶還要去給白浩南點個超貴的長明燈,被白浩南溫柔而堅決的拉住了,哄她說自己就是寺里面俗家大師兄,不興這個,一二三的媽才悻悻作罷。
整個旅行團當然是阿威安排接待的,一見面就表達了對白浩南帶隊獲得冠軍的祝賀,阿依卻把這個功勞算在佛祖的頭上,龍毗法力無邊斬妖除魔的功績是理所當然,好像站在這片土地上,以前覺得這幾位對白浩南是不是有點神叨叨的朋友,現在伊莎陳素芬她們也有點理解了。
宋娜也想來,據說是被阿威勸阻了,言下之意就是白浩南應該抽空上門去一下,說這話的時候眉眼間給白浩南有點暗示,結合阿依悄悄說阿威回來就沒能脫身走,白浩南也明白自己還該去將軍家拜訪。
不過有阿威幫忙照顧買買提、查爾斯一行,白浩南才能完全輕松的帶著家人在天龍寺游覽,介紹自己當初是怎么在這里當和尚的,那種不近女色,還每天吃不到晚飯的日子,于嘉理都有點難以相信。
阿依的哥哥阿班現在已經是面相沉穩的青年僧侶,對白浩南依舊用龍毗稱呼,著重介紹了大殿背后一座金碧輝煌的佛塔,竟然就是用當初白浩南從首都那位電信老板手里訛來的錢修建的,紀念那年足球僧侶勇斗妖僧的故事!
白浩南的那段經歷已經成了天龍寺引以為豪的傳說!
有阿依專門陪著女眷沿著這些傳說故事一一講解,白浩南才得以單獨跟師父坐在一起。
其實從前往緬北,師徒倆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跟當年那個吊兒郎當面對大和尚的跑路家伙不同,白浩南恭恭敬敬的先給磕了個滿頭,然后才跪坐在那個依舊空蕩蕩得有些巨大的主持殿堂地板上,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在緬北怎么回到國內的前因后果,還有回國以后的這一年來的經歷都講了。
老和尚的慈祥更加深幾分,哪怕白浩南的描述有些顛三倒四,他也輕輕點頭的專注傾聽。
一直到今天對張銳的感悟:“那年從桂西偷渡過來花了一兩天的時間,現在兩三個小時就飛過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改變,我是個一身破毛病的家伙,但我想這件事我是做對了的,現在就是太趕了點,到處都趕,我怕事情做不好,也生怕這個過程中傷害耽誤了別的孩子成長。”
天龍老法師卻沒有馬上回答,做了個頗為老小孩的招手動作,甚至有些調皮的味道:“來,坐到我這里來。”
白浩南略茫然的跪著爬過去,想起這個動作跟阿達的憊懶差不多,也笑了,還好他沒有其他僧侶那樣把天龍和尚當成天神的敬畏,并肩盤坐也沒什么心理障礙,老和尚指自己的右手邊:“你看…”
溙國寺廟里這種殿堂大多還是按照熱帶樓屋的方式修建,搭個一樓架子遠離地面潮熱蚊蟲,二樓寬敞平整四面都有欄桿,主持的書房在三樓更是周圍通透明亮,尖頂的屋蓋每個方向都有能夠遠眺的空曠,老和尚指的這邊正好能看見一串兒金碧輝煌的佛塔塔身尖頂,其中最大的自然是白浩南做過導游的什么佛骨金塔,這里只是塔基一部分,高聳得估計都刺破蒼穹了,最小的一座只看見個塔尖,儼然正是跟白浩南有關的那座,因為在這里才能看見塔尖上做了個足球!
普通人在塔基下面崇拜、瞻仰的時候很難看清尖頂上避雷針似的球體,其實按照足球分片的結構刻畫出來的球體,因為全是金色,不到這樣的高度看不見。
白浩南更笑了。
天龍老和尚也笑:“每次看見這都會想你又在做什么事情啊,不同的高度才能看見不同的東西,曾經你玩世不恭的嘲諷一切,對社會和命運都覺得不屑一顧,我都說你是個好孩子,因為你在慢慢的跋涉,有這種努力跋涉的心,到了一定高度,自然就會明白相應的東西,這跟你讀過多少書,有沒有破毛病沒關系,因為讀書學習,只是幫助跋涉的快捷方式,如果方向錯了,只會導致更快的摔落。”
白浩南不唯唯諾諾:“現在我還是比較佩服會讀書的人,只是我真沒有看書的習慣,專業書籍看看還行,其他的…我都很想說是些什么玩意兒啊。”
老和尚對他說話的腔調更寬容:“書海縹緲,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書本來也要靠緣分,你現在能夠用寬容的心態面對一切,成為自己生命的主宰,跟讀不讀書已經沒什么關系了,因為在理解這個以前的人,完全受到生活左右,一切幸福和苦難都來自于外在,而不是內心,現在你已經明白這個世界在乎于自己的內心用什么眼光去看待,懂得對錯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更在乎怎么解決問題,很好。”
白浩南聽懂了,嗯嗯嗯,和自己師父并肩點頭,看著老和尚的身形已經佝僂了不少,但智慧的光芒似乎更加充沛。
老和尚說話比幾年前都少了幾分煙火氣,不疾不徐:“可能夠穿越寬容的,就是善意,發自內心無條件的公開的善意,沒有誰要求你對這些孩子負責,沒有誰強調你有這種引導他們的義務,但你的經歷和你的本性,甚至你成長過程中的每個細節,最終形成了你的博愛…”
白浩南嘿嘿嘿的笑了:“我是夠博愛的。”
剛才在佛堂挨個兒介紹時候,八個子女挨著說起來,連白浩南自己都臉紅!
天龍法師也笑:“一般人說的愛,那是狹義的愛,一旦受到挫折,立刻就能翻臉變成憤怒,又或者變成依賴的愛,都是狹義的,我說的愛是無私廣大的愛,這點上甚至我都沒做得好,我對瑞能耿耿于懷了十來年,不是你來到,我的修為會一直糾結在對他的憤恨中,可你沒恨過誰吧?”
白浩南嘆氣:“還是有的…”可撓撓頭,他對肖偉林都說不上恨,甚至有點可憐,其他呢,現在甚至對那位莊家還有些感激,感激他給了自己破繭重生的機會。
天龍對這個憊懶的徒弟也是寵愛的:“所以你在心態上要保持的,僅僅就是平和點,不要過于計較成敗得失,保持住這種不會被動搖的善意,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了,你希望達到的目標在你眼中一定會生機勃勃的運轉前進。”
白浩南使勁想了想:“這幾句有點你講經時候忽悠騙人的派頭了,我得好好想想。”
天龍和尚連哈哈哈的大笑反應都沒,確實平和得如深淵湖水那樣:“嗯,來找我的,除了求富貴就是求平安,他們自然對我說的如獲至寶,你希冀的是別人,自然才有冷眼旁觀的思考,我的年齡已經差不多了,能幫你總結準備的也就這幾句,你能順著這個方向慢慢琢磨,我當然也能到佛祖面前給你美言保佑幾句呀。”
和尚不像和尚,徒弟不像徒弟,白浩南聽到老法師說自己的歲月尾聲,卻沒什么傷感的,只是伸手攬住老和尚的肩膀感謝下:“我也不是只為別人,亂搞了幾十年,總算找到點方向,要做點什么才算是沒有白活這一遭。”
在信眾看來高大偉岸的老法師,在徒弟的臂彎下還是有些瘦弱,可能幾十年都沒人敢這么摟抱他了,天龍平和的心境給打破,眉開眼笑了下:“對,順其自然的做吧,心胸開闊自然會看到光明。”
白浩南正經不過三秒,手還沒松開就判斷:“嗯,憑我的經驗,你還是不會喜歡男人的,煮面的陸老頭是不是喜歡你?你們當年六兄弟是不是有很多狗血事情,能不能說給我聽聽看?”
天龍看著這個滿臉八卦的徒弟瞪大眼,終于哈哈哈的大笑起來:“你呀!你呀,還能有比你更讓我喜歡的么?”
結果分分鐘推翻這個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