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浩南一口氣把牧馬人開到了縣城吃飯,伊莎都只是看了看,沒有多眷戀感嘆的樣子,主要都在自己的手機上寫寫畫畫,去年重逢的時候,白浩南看見她還在用五年前那個自己給她買的蘋果手機,現在卻換了新的,腆著臉過去討打:“不愛我了么?把我倆的定情信物都換了!”
伊莎瞥他眼驅趕:“滾!去買些供品…”說到這里還把自己的手機展示下,調出來一張手寫的清單,讓白浩南看清楚了挨個兒買,自己卻不下車,白浩南又拿手機說話才不耐煩:“軟件升級都用不了了!不買新的還用老古董啊,也沒見你主動給我買!我在想事情,別打攪我!”
白浩南嘆氣自己不是在創業期手頭緊么,留下伊莎在車上繼續對著手機寫寫畫畫的時候,姑娘臉上其實沒忍住掛著笑。
打打鬧鬧的感覺才生動嘛。
白浩南走一路買一路,其實伊莎選擇的大多是雞鴨羊頭之類帶點原始祭拜風格的生鮮活肉,后備廂座位都放平了堆東西,還在她指定的少數民族市場買到了祭祀用的鞭炮,最莫名其妙的是要白浩南去買了兩根竹子!
倒不是長長的大毛竹,就是一人多高的新鮮竹枝,上面還有茂盛的枝葉蓬開,伊莎是在縣城外那些院落轉了下,挑中一家讓白浩南去買的,竟然真的就賣了,還一問就直接砍這么長給送到車上來。
白浩南有點好奇的問伊莎這兩蓬竹子拿來干嘛,姑娘都漫不經心的懶得回應他,卻時不時的把目光停留在白浩南臉上發呆。
白浩南不要臉的摸摸:“又變帥了?”
伊莎賞他個鄙夷的媚眼,轉頭看外面。
五年,公路依舊,四十多公里從縣城上山的路邊,寒冬臘月已經能看見到處霜凍的痕跡,山埡路口的地方,依舊有穿著臟兮兮衣服的女人帶著更臟的孩子蹲在路邊賣烤土豆、烤雞蛋,遠遠看見牧馬人就跳到路邊招呼。
伊莎再無笑臉,冷冷的看著。
白浩南把車速都放慢了些,伊莎卻用手勢讓他加快速度:“我不想看!我不可能改變這里,他們大多數都是自己愚昧得不知道改變自己,我用盡全力也沒法幫助改變他們!”
白浩南不知道伊莎這幾年對自己的兄弟姐妹們做出了多少幫補,但顯然不怎么成功,不做聲的點點頭一掠而過。
只要不看見人,這片前往風景區的路邊到處都是蒼涼美景,高原山脊的起伏雄壯美麗,但沒多少樹木的連綿山脈可能就是不適合人生息。
因為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基本上沒有再上山的車,反倒能遇見些離開景區的自駕游客,等再抵達那個山區旅游小鎮,好像外面一切的歲月流逝、什么互聯網改變世界都沒對這里有什么改變,依舊是鬧哄哄的旅游景區,依舊是到處堆滿車輛的街頭問題,甚至連路邊那些烤土豆、賣瑪咖和特產的地攤都沒什么改變,那些滿臉皺紋的當地婦女依舊蹲在那面對她們日復一日都沒有變化的生活。
伊莎的臉上又多了些冷笑。
她跟李琳的成長好像是兩個極端,李琳雖然也處在現在經濟條件比較糟糕的地方,好歹有個溫暖而衣食無憂的家庭。
伊莎真是好像從石頭縫里艱難成長起來的野花,堅強獨立。
用手指給白浩南示意開回了原來他倆相遇的路口,雖然已經停滿了車,伊莎依舊指揮白浩南仗著改裝越野車的攀爬能力大喇喇的騎在路邊小橋梯步上!
然后才推開門下車去。
看著還湛藍的天空卻迎面就是干冷的風,一吹就覺得充滿了貧瘠的味道,就像旁邊旅游小鎮建造出來的小河溝已經臟得成了污水溝,之前起碼還有草坪站著當地年輕人踢毽球玩,現在都變成光禿禿的土地,反正都有這么多游客來,接待能力也只有這么大,弄不弄就是這個樣子了,估計也沒了收拾的心情。
但一身黑色的伊莎還是得到了熱鬧街面上的迅速矚目,通常這么穿的都是外地游客,身材腿型都足夠吸引眼球了,可她還順手摘了灰色棒球帽,順著用手往后梳理長發的動作露出那張白皙臉蛋,好多當地人顯然驚訝的認出來,有點轟動的朝著這邊走。
白浩南也下來了,同樣高高大大時髦的站在姑娘旁邊,伊莎只是對一些人小幅度的揮手示意,就跟白浩南一起走院子去,還給白浩南指了指不遠處的網吧:“你看那招牌都從來沒換過…”
真的,走進那間當初自己吃了跑山雞的院落,立刻涌出來的幾個男女和一群孩子,白浩南都依稀辨認出對方正是當年那些湊在一桌子邊動筷子的伊莎兄弟姐妹,看看幾乎容顏不變的伊莎,再看看那些男女都可以堪稱中年的蒼老模樣,就知道生存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了。
也許就是從自己的母親和祖母身上看到了這種未來,伊莎才有那么強烈的改變欲望,現在雙手揣在高腰羽絨服兜里,她本來就高挑,還穿了雙高幫皮靴,底兒很結實很厚的那種,更顯得簡練有型還帶著時裝范兒,這像一堵無形的墻擋住了她的兄弟姐妹的靠過去,當然還有她臉上的高冷表情,臉色不善的指著孩子們:“我說了我拿錢把他們全都送到縣里面住讀,怎么全都還在這里!”
有一個看著真的像快四十歲的女人小心開口:“最近生意好,多一個人賣東西就多賺點。”
伊莎狠狠的瞪了下眼:“賺多少?一天多賺幾十一百塊,一個月可以賺兩三千塊!然后一輩子都呆在山上賣土豆、賣東西?只會坑蒙拐騙,只會偷東西?”
另一個同樣皺紋多多的男人分辯:“成績不好,他們又不愛學習,呆在縣城里面盡是打架抽煙,還有搞大女娃的肚子,還不如回來看著!”
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孩子有跟夢丁差不多的歲數,更有已經亭亭玉立開始發育的小蘿莉,除了衣服都有點臟舊以外,全都帶著好奇的眼光看著這個氣勢全然不同的姨媽,還有后面更高大更有種說不出來魅力的姨夫。
白浩南笑瞇瞇,跟記得面孔的男女偷偷動手指示意,其中有個女子當年跟伊莎真是差不多年紀的模樣,現在卻被歲月和勞累摧殘得慘不忍睹,用大媽來形容都不夠,布帶包裹背負小孩,胸脯鼓得像個面粉袋,神色更充滿市儈諂媚,無論穿著打扮還是面容氣質已經沒什么可比性。
伊莎敏銳的察覺到不少人眼神飄忽向自己身后,無奈的轉頭拿白浩南撒氣:“你不說點什么?你不是最有佛性,最能幫人嗎?!”
白浩南笑著給大家正式擺擺手,然后攬住伊莎的肩膀親密:“春節吧,春節過完了,族里十六歲以下的孩子,全都到蓉都去,無論男女先到我的足球訓練營去踢球,然后再說后面的事情,起碼幾個月的事情,讀書也能想辦法安排在蓉都,好不好?”
孩子們已經難以抑制的尖叫歡喜,蓉都可能一直都是他們心目中的大城市夢想之地,他們還對外面充滿了希望。
成年人們臉上反而是復雜的表情,伊莎看了更來氣:“知道他一年花在訓練營上多少錢?幾百萬,全都是訓練孩子的,能讓孩子身體好有見識,還能做工賺錢,阿薩卡,我知道現在族里大概有二十多個孩子,全都給我,不用春節,回頭我走的時候直接包車帶走,留在這里會毀了他們一輩子的!”
不敢跟這個大城市回來的姐妹爭辯,但這些成年人眼里顯然帶著自己的打算,白浩南真是伊莎的賢內助:“好了好了,我跟莎莎是回來祭拜長輩的,順便看望大家,也希望能幫你們培養出懂事能賺錢的后輩,出去跟我們學幾年,哪怕回來也是比別人更厲害的家伙,見世面嘛,現在就不用說了,吃飯吃飯,找家飯館,包下來我們親戚朋友,凡是能來的,都來吃!莎莎還是很想念大家的。”
看著親戚們歡天喜地的出去,伊莎嘟著嘴忍不住委屈的靠在他懷里,這種什么都有人可以幫她撐住的感覺,好像真的可以卸下那種一定要女人來擔當的壓力。
特么白浩南這家伙太了解女人心了。
經歷豐富的男人,也容易開解女人心:“你以前都說過,外人不懂這里的艱苦,現在你也是外人,因為你所有的努力都建立外面比較公平的社會里,這里本身想改變有多難,你心里最清楚,從孩子開始,既然我有訓練營,不就是多幾十張嘴吃飯嘛,對我們是小事情,但慢慢的連續搞,五年下來,十年下來,這些孩子心思就是跟著我們學的樣子,怎么樣?”
伊莎終于承認:“這種時候你才是最像男人的,最不喜歡看你給她們下跪裝瘋賣傻!”
白浩南嘿嘿笑:“晚上跪給你看!”
伊莎賞了他個媚眼!
不過這頓晚餐吃得太長了,能擺十幾桌的餐廳里面幾個小時都始終川流不息,好多族人街坊鄰居都來吃飯,來看出人頭地的伊莎。
大概就在九點過,白浩南正在給有孩子的族人介紹踢足球為什么能成飯碗,店堂大門那邊忽然喧嘩起來,白浩南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頭看一眼伊莎,兩口子眼里的表情都是不屑一顧的“該來的終究會來…”
對于從這個落后地區逃出去的伊莎來說,始終有股邪惡的力量想把她拖拽著掉到深淵里去。
所以說白浩南雞賊呢,一抵達就請客吃飯,自然引來大量族人集中,哪怕幫不上忙也有氣勢啊。
分坐在上首兩張桌子上,分別接待男賓女眷的白浩南和伊莎除了互看的這一眼,基本沒動作,因為白浩南還在車上就給伊莎夸了海口,現在他可不是當年聽說火藥槍就嚇得差點把車翻過去的慫貨,自有辦法處理。
門口那邊幾乎是一桌桌的人站起來,有點慌亂,不過還是基本上都站在一起,表現出吃人嘴軟的同仇敵愾來。
但整間餐廳的中間還是露出來了,起碼白浩南和伊莎能看見對方,這邊也能氣勢洶洶的看著這倆男女。
哪怕是晚上有些昏黃的中檔餐廳,墻上還是瓷磚貼出來的迎客松畫面那種,伊莎依舊像一朵黑色郁金香那么美艷動人,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城里姑娘最風姿怒放的時候,看了就讓人垂涎,特別是在她那一桌子年紀相仿卻被生活壓得老了十歲都不止的姐妹襯托下,更讓人覺得吃不到的心里貓抓一樣。
所以當先一個男人竟然舉起一把刀來:“既然敢回來,就別想走了!”油亮亮的皮夾克里面穿著更油膩的軍綠色絨衣,破洞牛仔褲縫隙卻透著里面紅色的秋褲打底,盡可能想顯得囂張并擺出社會大哥的桀驁模樣來,卻顯出一把年紀還在扮小公雞的幼稚。
白浩南抓紙巾把剛才啃雞脖子的手擦干凈,輕松的轉頭提醒:“不是買了個好手機么,攝像啊,這么難得的場面。”
伊莎還有些不屑:“拍他?惡心得要命!”
白浩南笑著起身前給她屁股上拍一巴掌:“叫你拍就拍,啰嗦個屁!”
伊莎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摸出手機打開鏡頭用雙肘架在桌面上聚精會神的拍攝。
是該拍,起碼十多個流里流氣的家伙,七零八落的手中不是提著長刀就是斧頭之類東西,據說是有過一輪嚴查火藥槍,所以現在尋常看不到了,鬧鬧嚷嚷耀武揚威的走到店堂中央,迎上這個高大的外鄉男人來,特別是看到他這么旁若無人的挑釁。
一輪怒罵沖天而起,好不得了!
白浩南看過去,判斷他們都應該在二三十歲的年紀,卻長得有些著急的跟中年人也差不多,看來不操勞這里也是會提前衰老的,然后卻帶著跟外表不匹配的幼稚,甚至還在模仿二十年前的古惑仔裝扮舉動,自以為很吊的把長刀朝周圍指著,威脅那些族人滾開不許靠過來。
當先這個男人更是用言語給自己打氣:“老子的女人沒人搶得走,是老子的,終究要拿回來!”
女人嘴角浮起點翻白眼的冷笑。
這時候就能感覺到這種還以為打打殺殺是狂拽吊炸天的家伙,確實就是白浩南口中的HMP!
她也好奇瞧不起打架的白浩南會怎么收拾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