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途中偶遇

　　“哇靠，有完沒完？”北亭對于這位“大姐大”的印象就從這句話開始。

　　這事發生在眾人從那座沒有名字的山頭上下來，路過景點門前小街的時候；他們想順道看看本地有什么特產，于是隨緣般在一個路邊攤停留，趕巧這個檔口有三個人，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漂亮姑娘，一個二十剛剛出頭的暴躁家伙，還有一個年方十幾歲的可愛同學。

　　北亭一行剛剛走近這個檔口的時候，這位“大姐大”正精準地給了那個暴跳如雷、狂躁無比的家伙頭上一個大板栗，然后說出那句膾炙人口的經典口頭禪，眾人聞言都忍不住會心一笑。

　　說實話，大家本來并無心在景區買什么，這里的東西賊貴賊貴的，誰都清楚，在這里買東西，只能兌現來個冤大頭；不過這位哇靠大姐著實吸引了幾人的目光，也便在這里多逗留片刻。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魯莽？嗯？…又去給我惹事，你是不是又想進去蹲幾天，你說我為什么撿了你這么個玩意，辛辛苦苦賺這么點錢，還不夠給你賠醫藥費的…白眼狼啊你？”哇靠大姐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雙手叉在腰間眼珠子都快蹦了出來。

　　暴躁家伙名叫胖盛，被大姐一呵斥，此時居然顯得異常的老實和無辜，看樣子他對于這位大姐大也是誠惶誠恐；他知道，別看大姐在景區做生意東西賣的貴，其實也就是給景區管理部門打工賺錢，大頭都被管理部門抽走了，而且不論春秋寒暑，不論生意好壞，不論經營慘淡與否，租金都是有漲無降，分文不能少的；生意人的日子根本沒有游客認為的那么好過，要想景區的東西便宜下來，除非管理部門大發慈悲，把檔口的租金大刀闊斧地砍一砍，當然，這是做夢都不可能的事。

　　“我沒有惹事，是他們挑事的好嘛…整天就知道教訓我，誰讓你賣的東西比別人便宜呢，還怪我，旁邊的檔口都眼紅得要死，都是擺在同一條街上，為什么你的生意最好？要是我我也嫉妒…”胖盛雖然低著頭，嘴里卻不消停。

　　旁邊那位可愛的同學此時也過來幫腔，他煞有介事地道：“大姐大，胖盛說的都是實話，你也不能完全怪他…前幾天，三岔路口的那個老板，碰到游客就說咱們檔口賣的是假貨，你都不知道…胖盛也是看不過去嘛，你不能冤枉他的。”他那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上去還飽含著些淚水，看上去就更是萌得出奇啦。

　　這位年齡最小的同學叫做小果園，他和胖盛一樣，都是哇靠大姐十幾年前在馬路牙子上撿來的，對于大姐大同樣敬畏。

　　“哇靠，要造反是不是？…打人還有理了你們。小果園，不會你也參加了吧，萬一你們兩個人都被警察抓進去，你叫我還活不活了？”

　　“果園膽子小，他哪敢跟我去打人？我自己一個人干的，跟他沒有關系…”胖盛倒是挺講義氣，主動為小果園辯解，哇靠大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隨手便抽起雞毛撣子，呼呼往胖盛身上招呼。

　　“我叫你能，我叫你能！翅膀硬了能扛事了是吧…打不死你個慘叫盛…”哇靠大姐拿著雞毛撣子猛追胖盛，胖盛邊跑便發出吱吱呀呀的慘叫，果然名不虛傳。

　　整個檔口頓時漫天飛舞起細碎的雞毛來。

　　陳天宇伸手在臉前揮了揮，將撲面而來的雞毛掃開，幾人看到這個場景，都是不可支，特別是沈明月，更是咯咯笑個不停。

　　“老板娘，買東西嘍…”沈明月故意放聲大喊道。

　　哇靠大姐抽空回過身來，還不太甘心地將雞毛撣子恨恨地丟在胖盛身上，才慢悠悠地走回來；小果園趕緊過去拉著胖盛躲在一旁的角落里。劉紫辰頓時起了一些惻隱之心，她也是農村來的孩子，最看不得這個場景，于是走過去幫著胖盛將身上沾滿的雞毛一片片摘下來。

　　哇靠大姐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這幾個游客也真是愛多管閑事啊？買東西就買東西嘛。

　　她把腰間系著的大錢包拉鏈扯上，剛才怒火沖天，里面的毛票都撒了一地，她也懶得去撿，眼前來了顧客，先得做生意。

　　“你們要什么，我們這里應有盡有…讓你們見笑了。”她突然說了句與她年齡不太相稱、頗為成熟的文明用語，讓幾人也愣了一下神，是啊，路邊做生意的人，學歷或許不高，做事也直來直去，但起碼的素質不見得比游客差。反倒是有些腰包里揣了些銀子的暴發戶，才是名副其實的文明掘墓人。

　　“介紹介紹唄，我們也是路過…不知道你們這邊有啥著名的土特產沒？”沈明月也頗有些興致，說話也就隨和許多。

　　“哪有什么著名的東西…都是些常見的。”哇靠大姐也不隱瞞，她隨手指了指攤子上的那坨裝在保溫箱里、銀光閃閃的東西，“就這稀奇點，好多來這里的游客都愿意買一些，你們要不要看看？”

　　萬永坤也有些好奇，連忙湊過頭來仔細打量了一番，沒看出是什么東西，只見這堆東西都凝固在冰塊里，在陽光下發出一些微微閃耀的光芒，突然他驚訝地發現，這居然是——帶魚！

　　這些帶魚都剁了頭，所以大家初看之下完全沒有猜到這些竟然是如此普通的食材。

　　萬永坤也有些尷尬地撓撓頭，好嘛，這位漂亮的大姐大也不是啥省油的燈，看著老實巴交，也是忽悠游客呢；帶魚算啥稀奇東西，剁了頭不也是帶魚嗎？萬永坤掉頭想走，哇靠大姐也不說話，看他沒有要買的意思，情緒也沒有任何波動，只是拿眼冷冷地望著這幾位，顯然，這幾位并不是什么有錢的主，說不定也是進來參觀參觀而已。

　　這樣來來往往、只看不買的游客實在是太多了，哇靠大姐也是見怪不怪。

　　陳天宇卻突然起了些好奇心，他自然看得出來，這些的確就是普通的帶魚，這位老板娘為什么會說稀奇呢？難道其中有什么奧妙不成。

　　“這些剁了頭的帶魚，難道在你們本地有什么講究不成？”他笑著問，走過來用手指戳了戳的那一坨東西，觸手冰涼無比。

　　哇靠大姐沒有說話，瞅了半天終于明白這些人果真是不了解當地的商品。

　　“我還以為你們沒事找子呢…跟你們說吧，這是帶魚沒錯，但這可是新鮮的帶魚，我們從碼頭收來以后就把頭剁掉，這樣保存的時間很短，但肉質就比較好。”說實話，雖然她對劉紫辰的同情心泛濫有些莫名其妙，但哇靠大姐看著這幾位倒也挺順眼，也就浪費點時間解釋解釋，“你們肯定吃過帶魚，那些完整帶魚頭的都是長期冰凍、銷往外地的，不值錢…我這里的卻是剛剛捕撈上來的，說起來，帶魚也是我們這里家家戶戶喜聞見的呢。”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樣的道道，平時在市場上買的帶魚原來都是不怎么新鮮的，所以價格才非常低廉，也算是長了點見識；他們簡單地咨詢一下，這些帶魚居然要賣到20元一斤，也就有些猶豫，市面上也就七八塊，這價格差不多翻倍啊。

　　哇靠大姐顯然也看出幾人的疑惑，不由嘆了口氣道：“你們是不是還覺得貴啊？…我其實也不意外，我這帶魚跟周圍幾家檔口都是同一個批發市場進貨的，進貨價12塊，賺你們點錢是肯定的；不過其他幾家都是賣25一斤，有些坑人的還要賣到三五十，不信你們大可去旁邊問問，為了這個事，不知道有多少同行上門罵街，我都不愿意搭理他們…”她抬手指了指灰頭土臉的胖盛，“你看，那個暴脾氣的家伙就是為了這點價格上的差別，才跟別人打架斗毆的，說起來也怪我，要是我抬抬價就好了，不過我們這里還是有些老客的，我臉皮薄，不好意思改來改去…”

　　幾人沒來由地對這位市井小民肅然起敬，在如今這到處哄抬物價、坑宰游客的世道內，還能保持著這份本心，著實不易；這比那些自命清高、自以為悲天憫人的騷人墨客，譬如布衣之流的，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

　　北亭眾人都不免心下唏噓，一時也沒有人再說話。

　　李一亭卻沒有參與他們的感慨人生，他的目光從一開始便被檔口那張小桌子上的幾本書吸引，其他人正聊得火熱之時，他便背著手走到這張小桌子前，隨手撿起其中的一本翻了翻。

　　《福爾摩斯探案集》…這么有名的書他自然不陌生，他慢悠悠地打開這本書的扉頁，上面七扭八歪地寫著些小字，文字細小而秀氣，仿佛是女孩子書寫的，但看落款，卻是小果園三個字，他不禁詫異地望了一眼還在安撫著胖盛的那個可愛而孱弱的小男孩，目光又轉回書里來；果然，往下翻，幾乎每一頁都做了旁注，顯然都是認真閱讀后的隨筆，他隨機抽出其中一小段細細看看內容，心中的驚訝慢慢地浮現于冷峻的面孔；一向不茍言笑的李一亭臉上突然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心底居然也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

　　桌上還凌亂地擺著幾本封面破爛的書，不用細看，他便知道，這是《名偵探柯南》《神探莫桑》《楚留香傳奇》《陸小鳳傳奇》《吸血娥》等等知名偵探小說，最讓他好奇的是，在這些書堆里還擺放著一本干凈整潔的筆記本，他拿起來看了看——《果園小偵探》，小果園。

　　李一亭朝那個小男孩招招手，小果園剛開始沒注意，還是聰慧的劉紫辰低聲跟他說了幾句，才有些猶疑地走過來，挪騰到身材高大的李一亭身邊，這么一對比，小果園的身高才不過偉岸的李探長胸口附近。

　　李一亭啞然失笑，他用非常罕見的語氣問了幾個問題。

　　“這些書都是你看的嗎？”小男孩點點頭，沒回答。

　　李一亭繼續問：“這本小說，果園小偵探也是你寫的？”小男孩繼續點頭，他沒有弄懂這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寫得不錯！還有這些讀后感，也很有見地…”李一亭自顧翻閱著這本純手稿小說，他的話確實發自肺腑。

　　“你很喜歡當偵探嗎？”他隨口問道。

　　沒想到小男孩臉上立即露出興奮的表情，大大的眼睛也熠熠發光，可愛的臉龐上突然泛起潮紅的血色，看上去變得完全不像一個孩子。

　　小果園眨巴著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居然調皮地道：“叔叔，難道你是偵探？”

　　李一亭訝道：“哦？何以見得…”

　　“你們一進門，我就感覺你們的氣質非同一般，讓人感覺有種很強大的氣場；再加上您那異常犀利、自帶寒光的眼神，必然是從事某種特殊的職業；還有叔叔你從頭到尾只對桌子上的這些書感興，我就大膽猜一猜…其他幾位叔叔阿姨，可能也是偵探吧？”小果園不說話還好，一出口便語出驚人，北亭其他幾位也詫異地望過來，想不到這么一個小小的路邊攤，竟然也會藏龍臥虎。

　　哇靠大姐卻沒有這樣的感受，她猛地大喝一聲，差點把幾人嚇倒。

　　“是不是找抽啊你，整天就是異想天開，當偵探迷還能管飯吃嗎？…快去把地上幾張鈔票撿起來，那才是你們今天的飯錢，別凈整那沒用的…”哇靠大姐用余光瞄到這個平時還挺乖巧的小果園居然沒有動靜，她便帶著點威脅地揚了揚手里的雞毛撣子，“還不快去，不要影響我做生意…”

　　小果園居然撇了撇嘴，無所謂地道：“大姐大，你今天的生意肯定做不成，這些叔叔阿姨根本就不是來買東西的，你就不要白費心機啦…”雖然嘴里這么說，他還是依言走過去，把地上的幾塊錢撿起來，輕輕地吹了吹粘在上面的水漬和塵土，小心翼翼地攤展開來，哇靠大姐說得對，即便是一兩塊錢，也是他們姐弟幾人微薄的生活費呢。

　　陳天宇忽然在旁笑道：“你這個小偵探這回看走眼了，我們不但要照顧你們的生意，還要大批量采購…小家伙，想不到吧？”

　　哇靠大姐想都沒有想，順著他的話頭便道：“聽到沒有，你以為別人都跟我一樣好糊弄呢？”

　　胖盛居然在一旁打抱不平起來，他嘟囔道：“小果園就是有這個天賦嘛，只是你發覺不了…”哇靠大姐怒視他一眼，胖盛立即就縮頭不語了。

　　陳天宇給萬永坤使了個眼色，萬永坤朗聲道：“老板娘，給我們來一百斤帶魚！今天就算為了這個小神探買單啦…”

　　沈明月不失時機地嬌笑起來，這群率性而為的老不修，一次性采購一百斤帶魚，到時候還不得在茫茫大海上拿來喂鯊魚？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也算服了這幾位爺。

　　哇靠大姐也是滿臉驚訝，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勸道：“不用理那個不懂事的孩子，買這么多，你們吃不完就會壞的…”

　　萬永坤搖搖頭道：“大姐大，你就不要操這個閑心啦，我們正好要出海遠航，正愁不知道補給些什么，既然我們老大發話了，你盡管打包好給我就行，錢一分不會少你的。”他掃了一眼攤位上的保溫箱，不確定究竟夠不夠一百斤，臨了卻難得地開了句玩笑，“我們老大可是土豪！”

　　眾人聞言都跟著笑起來。

　　哇靠大姐無奈地將整個保溫箱拎起來，丟在那個磅秤上，呦嗬，正好一百斤過，不過她并沒有吭氣，而是緩緩道：“還差一點點，只有九十斤，給我1800塊錢…”

　　沈明月奇道：“這不是明明顯示一百斤嗎？秤砣還動了手腳？”

　　哇靠大姐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去皮，還要扣掉冰塊的重量…”

　　“哦，好吧…”沈明月呵呵一笑。

　　萬永坤遞過去一摞紅色的鈔票，哇靠大姐點了點，抽出兩張還給他：“多了兩百。”萬永坤伸手擋住，微微一笑不說話。

　　李一亭在旁道：“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就算買了你主動去掉的皮。”

　　他接著補充道：“這也算巴結巴結你，今天或許還要懇求你件事呢…”

　　哇靠大姐露出難得的詫異，今天這些人算是讓她開了眼界，還有這樣稀奇古怪的游客，真是邪門了，聽說有事求她，更是圓睜雙目，露出明亮的眼神來。

　　“其實你不要那么兇，還是很美的呢…”李一亭居然也開了個國際玩笑，“等我們這段時間忙完，我打算邀請小果園加入我們北亭偵探社，我猜你不會反對吧？”

　　“什么社？”哇靠大姐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胖盛和小果園也驚訝地盯著他們。

　　“偵探社啊，大姐大…你沒有聽錯呢。”沈明月咯咯笑道，她悠然地走向那個可愛的小男孩，伸出纖細的柔荑，小果園一臉懵圈地與她握握手，不明所以。

　　沈明月輕笑道：“歡迎你，小神探，很快你就是我們的同事啦，高不高興？”

　　沒有人高興，因為沒有人知道這些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直到北亭眾人拎著大箱子走出檔口，慢慢消失在哇靠大姐的視線中，她還沒有回過神來。

　　今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打破哇靠大姐的腦袋，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胖盛和小果園也癡迷地望著幾人遠去的背影，但他們的眼睛里卻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