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的沉默。
吳隊長終于開口道:“我不管你們是哪里來的警官,說話總要有真憑實據,否則請不要在這信口開河,否則我可是要報警了。”
許荊南哂笑道:“我們就是警察,你跟誰報警?”
吳隊長臉上帶有怒色,厲聲道:“上次我就沒有查你們的證件,我現在非常懷疑你們的真實身份,莫非你們是來敲詐我的?…那我可跟你們講,我這個人也不是被唬大的。”
陳天宇淡淡地道:“紫辰,你把證件給這位吳隊長看一看。”
劉紫辰愣住了,她哪有什么證件,該給證件也得許荊南給才對。
陳天宇接著道:“要不你讓吳隊長把他的身份證給你看看也可以。”
給吳隊長看身份證嗎?她疑惑地望一眼陳天宇。
突然,她在這兩個男人眼里看到了最險惡的壞笑,她終于也笑起來。
“吳隊長,我看你今天真的要倒霉了。”她輕輕地道。
吳隊長有點不知所措,這四個人就如同唱雙簧一般,將自己耍得團團轉,心里的怒火也有些壓抑不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李一亭見狀忙道:“吳隊長先不要沖動,我來先問這位女警官一個問題。”
吳隊長自然不會沖動,何況有人出來打圓場。
“紫辰,你說,我們四個人有人見過孟標嗎?”他問。
劉紫辰微微一笑:“據我所知,應該只有荊南一個人。”
李一亭頷首:“不錯,而且還是驚鴻一瞥。荊南說孟標很胖,頭上長五只眼;又有人說孟標很強壯,是游泳冠軍;還有人說,孟標很高大,是個帥小伙;那么我就很好奇,這個孟標究竟是個什么模樣呢?”
他沒有停頓,繼續問道:“有沒有這種可能,其實孟標和我們吳隊長其實根本就長得一模一樣呢?”他回過頭來,朝向左邊:“哦,吳隊長。”
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又是許久許久——
吳隊長突然笑起來:“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突然站起身來,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抬頭說話。
“不錯,我就是孟標。”他又坐下來,神態自若,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
劉紫辰咯咯笑起來,這真是件非常好玩的事,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她還是狠狠地白了陳天宇一眼。
這個故弄玄虛的死家伙——她也翹起二郎腿,準備靜靜觀看這出好戲。
吳隊長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道:“如今我大功告成,承認身份其實也無大礙;不過你們怎么會發現,我就是孟標呢?”
陳天宇卻沒有著急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道:“你這一招金蟬脫殼或許聰明,但究竟是誰甘心為你赴死呢?”其他兩個人其實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倘若那個葬身魚塘的孟標沒有死亡,這個局就始終無法實施。
這位活著的孟標神色瞬間黯淡下去,他半天沒有說話,終于他沉聲道:“那是我的哥哥孟高,…如果我知道他會死,那么我就絕不會讓他卷入這場是非之中。”
李一亭訝道:“這個道理還是說不通,說實話,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都可以看出你們倆根本就是完完全全兩個人,怎么會弄錯?即便單位的領導弄錯,你的父母還會弄錯,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孟標沒有說話,他從床柜內掏出一副眼鏡,然后變魔術般在額頭上沾了一個癤子,他帶上眼鏡后,問:“你看我現在是誰?”
許荊南打量數眼,驚嘆道:“除了身形胖瘦和膚色深淺,這的確是個如假包換的孟標。”
孟標微微一笑:“倘若我一個月吃下幾百斤巧克力,那么你們曾經見過的孟標此時就坐在你的面前。”但這點笑容也僅僅一閃而過,隨即他的情緒開始低落,“至于我的父母,不論看到哪一個孩子遭遇變故,我想他們都同樣傷心欲絕;何況我們雖然不是孿生兄弟,小時候長得就區別不大,這么多年沒見我們,說不定他們也不太認識自己的孩子了…不過大哥也算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
他的眼神里居然又閃現出異樣的神采。
對于某些為了或崇高或私人的目標而慷慨赴死的人,或許死并不一定就是難以接受的。
李一亭嘆道:“開始我沒想通的時候,確實怎么也猜不到這個謎,我只是非常清晰地感覺到有一雙手藏在暗處,一直在不停地指揮我,每當我失去線索的時候,這雙手就給我指一個方向。不過,我確實先把死去的孟標排除了,這就是我一直找不到真相的原因…”
他接著道:“例如說,我去魚塘邊的小平房調查,雖然屋里空空如也,但很奇怪,當我把頭探出靠海邊的窗戶時,就有一雙水鞋看似無意,其實有心地整齊擺在窗戶外兩級小臺階上,于是我便按圖索驥,順利地找到了這個不算顯眼的小修理廠。不過,那時,我還以為是這個人不小心露出了破綻…”
“接著,我們來到這個修理廠調查,正好那么幸運,居然找到了保留達40多天的監控錄像,按常理來講這也不是不可能,可奇怪的是,這40天的錄像最后一天居然不是我們來的那一天,也就是說,這段視頻錄像至少是在我們來之前的一天,就已經錄好和保存下來,更巧的是,幾次小筏子出沒的時間也正好在這段錄像之內。這該是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我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還有一件更巧的事,那就是我為什么會突然想起去探查那個船塢呢?看似偶然,其實必然。因為當時船塢邊上停著輛非常醒目的紅色兩輪摩托車,車上還放著一些攀爬物品,頭盔也隨便掛在車把手上。你肯定了解我也是個好奇心很強烈的人,那么我自然就會想,是不是有人下船塢去了,他去干什么?于是我就發現了飛碟的秘密…”
吳隊長,哦不,孟標,坐在那里呵呵直笑。
李一亭繼續道:“其實最讓我疑惑的,就是那起車禍,應該說,這起車禍是整個案情偵破的關鍵。倘若我不幸身亡,那么偵破就陷入停頓;但我偏偏躲過一劫,這究竟是我的運氣還是其他什么原因?”
“而我原來一直認為,這起車禍肯定是唐東洲或者溫九霖安排的,但事實上他們并不承認這件事,現在仔細想想,他們何必自露行藏?這起車禍最有可能是你的安排,只有這樣,一切才能解釋得通…”
孟標似乎一愣,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非常復雜的表情,但很快,他就頷首道:“沒錯,這次車禍正是我的安排,不催促你們盡快行動,可能就讓唐東洲他們有機會毀滅證據,那么一切計劃將形同泡影。”
他沒有想到,自己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已完全落入陳天宇的眼中。
陳天宇卻一直沉默不語,他沒有點破。
孟標也在試圖轉移話題,當然這也是他的困惑:“即便如此,你們怎會去懷疑一個死人呢?”
李一亭道:“周文港其實已經跟我們說得非常清楚,他幾乎完全受這個孟標的擺布,無法自拔;而沉塘中的陳尸,也是孟標所發現,這一點無法否認;剛開始的失蹤案,顯然也是這個孟標自導自演;那么我們就想,誰來設計這一切才最合理呢,顯然只有孟標自己…至于這個孟標是死是活,我們就只能靠直覺來詐你一詐了!”他和陳天宇相視一笑。
孟標點點頭:“我猜,你們唯一的死結就在這個修理廠;倘若我正是孟標,那么你們就解開了一切謎團;倘若我不是孟標,那么我一定也是熟悉孟標的人;有50的成功概率,換作是我也會去嘗試一下。”
“事實證明你們的直覺沒有錯。”他輕嘆道。
孟標端起一盞茶,一飲而盡,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你們。我做這件事的目的,想必你們已經非常清楚,那就是揭穿一群偽君子的騙局,讓他們的惡行完全暴露于郎朗乾坤之下,得到應有的懲罰。”
“其實剛來到這個研究所的時候,我還是個非常懵懂的技術人員,也不了解社會的黑白是非;只是仗著自己有些研發能力,慢慢便躋身到核心項目的研究中;你們應該知道,對于一個技術人員來講,沒有什么比研究外星科技更刺激和充滿想象力了,倘若成功,必定是轟動世界的壯舉;偏偏就在此時,柳總竟然出乎意料地提拔我為項目的總負責人,這當真讓我又驚又喜。我那時真的非常感謝他的器重,也萬分崇拜他的慧眼相識,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幫他完成夙愿…”
“但慢慢地,我發現了一些異常的情況,那就是研發經費經常入不敷出。作為負責人,我不得不跟柳總匯報了這個情況,可柳總每次都只是嘆口氣,說,其實研究飛碟最缺的并不是技術,缺的是源源不斷的研發資金。”
“我問那怎么辦?柳總說總會有辦法的。于是我就邊等邊攻關,很巧,在一個平常的吃請中,我意外地碰見一個曾經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就是謝荃,我們是發小。…有一次,他私下告訴我,他現在擔任唐東洲的專職財務人員和采購員,之所以撥不出經費到研究所,只不過是有人想獨吞這筆巨資而已;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但我也理解,是個人都會瘋狂地追求利益最大化,何況是如此巨大的誘惑擺在面前。”
“于是幼稚的我,居然勸說我的發小嘗試去說服這個人,其實說來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增加10的利潤到研發經費里,我天真地認為,少賺這么點錢,對他們來講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但對我的研發來講,卻是至關重要的。”孟標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怒火,“我真是萬萬沒想到,他們…他們居然把我的發小殺死了,真的殺死了!”他難過地垂下頭,無聲的眼淚滴在滿是黃土和鋸木灰的地面上,揚起一陣細微的粉塵。
猛然,他使勁抹了一下淚水,冰冷地道:“是我害死了他,為了這么一點點錢,謝荃竟然把命丟在這里!于是我的心里產生了難以描述的仇恨;我不但恨這些連皮帶骨吃肉的人,也恨我手頭上研發的飛碟,倘若沒有這個東西,謝荃就不會死…”
許荊南忍不住道:“你怎么會這么想,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是造福人類的,丑惡的只是唐東洲這些敗類而已。”
孟標點點頭:“沒錯,后來我也想通了,至少不再怨恨柳總;但這個仇我卻是非報不可。…于是我想起古代一種李代桃僵的方法,正好可以讓我報仇雪恨,于是我利用與哥哥形似的巧事,準備上演一場精彩無比的復仇;當時,我真的萬萬沒想到哥哥居然會因此而死。”
孟標心中仍然抱著哥哥死得其所的心態,所以他的表情沒有顯露出悲傷:“我要一步一步帶領警方撥開隱藏得極深的騙局,首先自然得先引起警方的注意;于是我和哥哥互相接應,制造了許多起離奇失蹤的案件,我參加核心項目的研發,自然知道研究所曾經發生過多起人間蒸發的奇事,那么我理所當然地認定這一招一定能夠奏效;可笑的是周文港那個傻小子,居然連我和哥哥輪換著出現在寢室都無法察覺。”說到這里,他居然微微一笑。
“正當我們都快要放棄的時候,你們出現了!”孟標望向李一亭,“而且還對這件事異乎尋常地感興趣,我們隱隱察覺久候的機會終于到來,心想這下總算有希望夢想成真;未曾料想,唐東洲他們的手段更為厲害,一個小小的飯局竟然將你們徹底遏制住了,我們失望透頂,這就是警察的本事嗎?”
“還好,我們不經意間發現你的一個秘密,…”孟標望向李一亭,眼神居然柔和許多,“我發現,你們竟然在秘密跟蹤唐青!”
“我頓時喜出望外,看來你們還沒有放棄調查,那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絕不能錯過,此時能夠徹底揭開真相的唯一鐵證就是謝荃的尸首,只有讓尸體說話,一切真相才會重見天日。…為了這個真相,我哥哥犧牲了,但目的也達到了,他遵守對我這個弟弟的諾言,用生命為我尋找到最重要的證據。”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的表情也就不再緊繃,反而顯得輕松。
“我知道,有了這兩個人的死亡,你們警方無論如何都會竭盡全力去偵破這個重大命案,期間,我再適當提供些線索,指明些道路,破案便是遲早的事,而唐東洲和溫九霖也必然難逃法網。”
李一亭此時卻還有另外一個疑問。
他道:“你和唐青究竟是怎樣一種關系呢?”
孟標毫不隱瞞:“這樣跟你打個比方吧。…如果說唐青是一位天上的仙女,那么我就是地上的一只癩蛤蟆;非常偶然的機會,仙女居然對癩蛤蟆產生了感情;可她對我的感情,雖然我能夠體會到,卻永遠都無法承受,我們之間有一段如同天地般遙遠的距離,無法逾越…何況她的父親唐東洲是我最大的仇人,那么我只好離她遠遠的,越遠越好…你們明白吧?”
李一亭點點頭,他了解門第差別造成的無奈,確非常人能夠跨越,何況還摻雜著錯綜復雜的恩恩怨怨。
他最后問道:“為了揭穿唐東洲的貪贓枉法,如此搭進去兩條活生生的性命,你真的不后悔嗎?”
“絕不后悔!”孟標眼中露出別樣的異彩,他的心里突然閃過那無憂無慮、魂牽夢繞的舊時光。
在那陽光明媚的午后,綠樹成蔭的山村,青草茵茵的田間地頭。
他是板栗;而謝荃,就是狗尾巴草。
或許,這才是他倆兄弟此生唯一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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