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帶回來的是幾張年紀四十多歲的男性顱骨復原圖,在和李老師探討之前他還要細細研究一番,他已經開始逐步養成獨立思考的習慣,畢竟他的專業是法醫,不能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一事無成。
萬永坤坐在沙發上,看許荊南著迷似地盯著照片看,而且半天不動彈一下。
其實他們倆年齡差不了一兩歲,萬永坤稍年長些,但從面相看,他得比許荊南大三五歲。
這就是普通農民的面相,常年體力勞作的結果。
萬永坤已經抽完兩支煙了,看許荊南還沒動靜,他也有些坐不住:“荊南,看出點什么來沒有?”
許荊南這才醒轉過來,搖搖頭:“大眾臉,特點不明顯。不過看上去至少不是本地人,應該是北方人士。”
萬永坤來了興趣,他走過去拿起照片瞅了瞅,沒看出什么名堂。
“何以見得?”他問。
許荊南指了指照片里的顴骨、眼眶、還有鼻子,分析道:“你看,這個人鼻梁較高,鼻孔內翻,顴骨向前方突起,臉部較立體,內眼角狹長,這應該是北方人的特點。”
他略微思考后自言自語道:“排除本地人的話,那到處發尋人啟事可能就意義不大了。”
萬永坤點點頭:“這里的外地人應該主要集中在工廠和研究所,但靠這么點特征怕是不容易找哦,幾百人的研究所還好說點,這幾千人的工廠是不是有點大海撈針啊。”
徐荊南又陷入沉思,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把萬永坤嚇一跳。
“怎么了,有發現?”萬永坤急切地問道。
許荊南用筆在照片的鼻子旁畫了一個圈,他激動地道:“這里應該有顆痣!”
萬永坤差點沒吐血,雖然自己是外行,但他也知道,這純屬扯淡呢。
“骨頭上還能看出有痣,哥們,我也是醉了。”
許荊南仍然亢奮地道:“坤哥,我跟你講,顱骨復原有一點特別重要的原則,就是充分發揮想象力,許多時候可能還是破案的關鍵。”
“可你這想象也太離譜了吧,有科學依據嗎?”萬永坤不得不當頭給他澆盆冷水。
許荊南搖頭晃腦地道:“不對,不對,這顆痣應該還不小。…你不覺得沒有這顆痣,這個人的臉就很不對稱嗎?”
萬永坤也好奇了,不過端詳了許久還是搖搖頭。
這個想法有些異想天開。
“去聽聽師父的意見吧。”萬永坤不想再浪費時間。
沒想到,李一亭聽完許荊南的推測,居然點點頭。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我們不妨照圖索冀找一找,范圍會小很多。你有沒有跟市局反映這個情況?”李一亭問。
許荊南搖搖頭:“這只是我自己的初步推斷,不敢隨便匯報。老師您看呢?”
李一亭表示認同,他也覺得此時上報有些不慎重,倘若加上這顆痣后真有人認出來,那時上報也不晚。
許荊南同意老師這個慎重的舉措。
他問:“那我現在就把相關圖片發到研究所和工廠,請他們協助辨認?”李一亭正想點頭,突然心中一動。
“稍等,我想還是先約個人來辨認一下。”李一亭狡黠地笑了笑。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以另外一種方式與這位從不露面的溫老板會一會。
所以他很快拿起手機給柳藝打電話,稱請溫老板到派出所協助調查,因為是非正式傳喚,所以通過柳總出面約談比較合適。
李一亭心中還有別的盤算,他要驗證一個想法。
柳藝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他說現在就讓溫九霖趕過來,事情發生在研究所內,孟標也是研究所正式員工,研究所一定盡全力配合調查。
李一亭稍微客氣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不到二十分鐘時間,溫九霖就趕到了派出所,速度之快讓許荊南頗感奇怪,溫九霖倒是坦誠,他說自己正好在牛屎街與朋友吃飯,所以接到柳總電話就火速趕來報到。
上次在酒桌上匆匆一面,李一亭對這位溫老板并未特別留意,這次約談,他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位似乎挺有派頭的交際高手。
溫九霖年紀和李一亭差不多,但明顯保養得好很多,乍看就在三十出頭,方正國字臉,顯得挺敦厚,皮膚不顯黑,近看還有些紅潤,但炯炯有神的目光卻十足像個官員;理個寸頭,更顯干練,此時看到李一亭還熱情地打個招呼,畢竟一起吃過飯,也算是朋友;他心想,還好提早安排個像樣的飯局,不然今天見面就有些尷尬了。
自己家門口發生了命案,他顯得比之前低調許多。
“處長,真是萬分感謝你早早趕到我們這里,不然碰到這樣的事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頓了一下,“當時大家,包括唐書記都以為是件極小的事情,沒想到最后弄成這樣,你說,我是不是夠倒霉的。”
李一亭居然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伸手表示請坐。
“要不是有這么一回事,我們也不一定能到這里聚聚,溫老板,你說是吧。…來,抽煙。”
溫九霖是個察言觀色的厲害角色,見狀心里踏實許多,他忙道:“抽我的,抽我的,處長這么客氣,我都不好意思…往后還得多多仰仗處長照顧。”他熟練地從口袋里掏出煙遞回來,李一亭沒有再勉強,伸手接過。
又是一支標準3字頭的中華。
他正在回想徐景元的中華,徐景元便不失時機地推門走進來,溫九霖連忙站起迎接,徐景元擺擺手說,老溫你坐你坐,溫九霖才又重新落座。
李一亭坐在旁邊沒有說話。
派出所畢竟是徐景元的地頭,所以先由徐所長開口:“老溫,今天找你來其實也沒有別的事,…不過你也知道,上我這地方可不比那昌盛樂來,沒有什么好煙好酒招待啦。”
溫九霖忙不迭地點頭,嘴里道:“所長客氣,客氣;放心,有什么需要老弟幫忙的,盡管吩咐就是。…”他望向李一亭,“處長要想知道些什么情況,盡管問便是,我也知無不言。”
李一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老溫,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那我可就例行公事,什么東西都要按流程問一問了,畢竟你也算半個證人嘛,筆錄呢我嫌麻煩,今天就不做了。”
溫九霖似乎徹底放松下來,他笑道:“隨便問,隨便問。我也希望早日破案,改日再請人驅驅邪,我那幾間房子還真舍不得就這么丟了。”
徐景元竟然也在旁幫腔道:“老溫這人我了解,就是有點放蕩不羈,其實也就是個直腸子。”
李一亭心里暗笑,這人倘若是個直腸子,那真是活見鬼了。
虧你徐景元還干了幾年所長,他心里這么想,臉上卻完全看不出來,就如同真見到老朋友一般。
他看已到了似乎可以問話的時候,立即抓緊時間道:“老溫你一年賺不少錢吧?”
溫九霖一愣,沒想到李一亭會先問這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打了個馬虎眼:“做苦力活還能賺多少錢,養家糊口絕對是夠,年底呢多少有些閑錢。”果然是標準的生意人口吻。
李一亭沒有再追問,他遞過去一杯熱水,溫九霖趕忙接過。
“來這里我們就不泡茶了,…剛才開個玩笑,老溫你不用緊張。”
溫九霖笑起來:“我有什么好緊張的,不過第一次為了自己的事到派出所來,渾身不自在。”
徐景元也笑道:“理解,理解。”
李一亭心想你理解個啥玩意,他招呼許荊南過來,許荊南便將桌上的數張圖片摞一起拿給他,李一亭取出一張正臉照,遞給溫九霖。
“沒什么別的事,請你幫忙認個人。”
溫九霖顯得很輕松地接了過去,瞄了瞄照片上的頭像,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倒是很認真地看了看,然后又隨手遞回來,接著煞有介事地搖搖頭。
“這是個外地人,雖然我們這里外地人不少,但從來沒見過這個模樣的,我手底下的工人也都是本地人。”
李一亭笑笑,他拿起鉛筆在照片左臉上涂了一個重重的黑點,又遞回去:“不急,老溫你再看看這人有沒有印象。”
溫九霖很配合地又端詳幾分鐘,還是搖頭。
“確實沒見過,…不過,村里臉上長黑痣的倒有幾個。”他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李一亭追問:“都有哪些人?”
溫九霖似乎冥思苦想了半天,才緩緩道:“西村的鞏老二,東村的林老五,還有我們會計臉上也有痣,不過不是在左臉,而是右臉;…你別說,我們唐書記臉上也有個痣呢。”他說完笑起來。
“還好據我所知,這幾個人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
李一亭也在笑,不過他笑的可不是這個。
他把幾張圖片還給許荊南,提醒他要保管好,看來這件認人的事情已經算是完成了,雖然沒有結果。
“老溫你跟唐書記是什么關系?”李一亭忽然問。
這回徐景元抓住個說話的機會,溫九霖卻還沒反應過來。
“他們一個村的,雖然不是親戚,也算鄰里鄉親吧。”徐景元好像立了大功勞似的呵呵笑起來。
溫九霖看這個人嘴沒把門,也便豁然道:“在村里我們都稱唐書記為老大哥,雖然沒有什么血緣關系,但他自己在外面混出名堂后,確實沒忘記我們。處長你也知道,現在這社會,沒有幾個自己人,根本連走出村子都難。我在這邊的生意多虧唐大哥和柳總關照,不然早就卷鋪蓋走人啦。”
這回李一亭是真的點頭表示理解,誰真能單槍匹馬走天下呢。
他站起身,禮貌地和趕緊起身的溫九霖握握手,表示感謝他的配合,溫九霖自然又大為客氣一番,李一亭說那我就不送了。
溫九霖跟徐景元擺擺手,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他正準備開門,李一亭突然又在身后說了句話。
“你表妹回老家去了吧?”
溫九霖聞言一愣,竟然沒明白李一亭的意思。
半晌他才道:“哦,你說…我表妹啊,她出事第二天就走了,…你說一個女孩子家看到出了事,哪還敢在我這待。”
李一亭揮揮手表示請便:“我就隨口問問。”
溫九霖有些神色異樣地匆匆離開。
徐景元望著溫九霖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居然嘆了口氣。
“你說老溫這個人,也沒啥大毛病;還就是孔老夫子說的對,溫飽思養個小三盡人皆知,還整天瞞這個瞞那個,認什么玩意表妹,就他自己不承認。”他臉上浮現出一種看似氣憤其實羨慕的表情。
李一亭見狀微微一笑。
“養小三目前還算不上犯法。”
徐景元果然還要繼續意淫一下,他恨恨地道:“是啊,我又不抓他,大大方方承認得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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