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看著怒氣沖沖的太皇太后,心里卻想,這算什么,我那案頭上,還不知道有多少惡心的事呢。
估計您知道豈不是要氣得七竅流血。
但是呢,陳凱之是分寸的人,有些事,是不能說的,一個丑惡的事揭出來,足以讓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可這種事多了,反而就沒有意義了。
這是一個慣性的道理。
如果一個不曾見過黑暗的人,突然見不到光了,那是非常痛苦的,簡直生不如死,但是一個在黑暗里呆久了的人,便覺得黑暗沒什么可怕,情緒很穩定,不會有什么過激的表現。
同理,太皇太后若是聽了那些惡心的事,習以為常了,就不會動怒了。
所以呢陳凱之并不打算說太多,而是含笑著為陳月娥開脫。
“娘娘,長公主為人,其實并不壞,臣下終是以為,她定是被人給蒙蔽了。”
太皇太后本還怒氣沖沖,見陳凱之很認真的為公主辯護,不禁慍怒道:“怎么,你還為她說話?”
陳凱之認真了,他一臉正氣,鄭重其事的拜下,振振有詞道:“娘娘,這本是娘娘家事,臣本不愿說,只是臣還是有些話,不吐不快。長公主殿下,天性純善,若說她有什么歹心,即便是臣下這樣說,娘娘會相信嗎?”
太皇太后亦是想不到,陳凱之竟在此時真為長公主辯護,不禁不由一怔。
要知道,就在方才,長公主還在說陳凱之的壞話,而自己余怒未消,自己被長公主氣成這樣,這宮里頭,誰敢為她說話啊,可偏偏,陳凱之竟來觸了逆鱗,這是要冒風險的。
陳凱之繼續道:“長公主在外,這公主府里,總有一些投機取巧之徒,想要討長公主的歡喜,她畢竟只是足不出戶,至多也就是來宮中走一走的婦人,世間的險惡,她哪里知道?今日出現的這件事,臣敢拿人頭作保,十之八九,定是下頭的人不知好歹,打著長公主和宮中的名號,胡作非為,長公主只是帶人受過而已,當然,長公主確實也有管教不當的責任,可臣只聽說過,天家的子女犯了錯,往往是臣子代過,哪里有皇子和公主,為下人代過的?”
陳凱之看太皇太后臉色越來越溫和,便繼續徐徐說道:“自然,娘娘也沒有錯,娘娘畢竟家風嚴厲,眼里容不得沙子,這也是無可厚非。可臣有些話,不吐不快,非說不可,長公主并沒有娘娘想的這樣糟糕啊,就算去歲,荊州遭了水災,餓殍遍地,朝廷賑濟,長公主得知了,也從公主府里拿出了幾千兩銀子的內帑來救濟,她的心和娘娘一樣,都是為了宮中,為了朝廷,為了江山社稷好啊。是以,臣以為,娘娘責罰的太重了,尤其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這般不給長公主臉面,外頭的人不曉得,還以為天家失和,這是大忌。”
太皇太后這時動容。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此時又聽陳凱之說了種種的好話,開始,太皇太后還以為是陳凱之違心之言,可聽到陳凱之說長公主也花了銀子賑災,終是吁了口氣,卻又不便承認自己方才過激,便舉起茶盞來,抿了口茶,輕輕放下了茶盞,才自哀自怨的說道:“哎,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今,下頭的人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多少缺德的事,不都是下頭這些該死的奴才教的,她是長公主,平時在宮中養尊處優,下嫁了出去,沒有人管教,身邊又都是一群小人,能不犯糊涂吧。”
太皇太后抬眸看了陳凱之一眼,心里倒是忍不住想:“他…倒是個真正實實在在的人,辦事得利,忠心耿耿,很難得的是,沒有壞心思。”
于是對陳凱之親昵了更多,含笑著開口:“所以啊,宗室有宗室的難處,這么多宗室,唯有你是最識大體的,和別人不同,太祖高皇帝,有你這樣的子孫,倒是幸事。”
陳凱之忙道:“不敢。”
太皇太后聞言便笑了,朝陳凱之擺了擺手:“不必拘謹,好啦,本來今日,是教你來此,興師問罪的,誰料到,反而是在你這里受益良多,你告辭吧。”
陳凱之知道時候差不多了,方才一旦動人肺腑的‘話’,是陳凱之為自己留的后路。
長公主雖然挨了揍,可血緣卻是割不斷的,遲早有一天,太皇太后娘娘的氣會消,那長公主遲早也會有再在太皇太后身邊的機會,而單憑自己這一番感人至深的話,他就可以保證,長公主…她蹦跶不起來。
居然跟我陳凱之玩心眼,特么的,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用腳趾頭,都可以弄死你。
陳凱之告辭出了萬壽宮,卻見在這宮外,那長公主陳月娥竟拜在這里,她雖是滿臉血污,早已不成了樣子,可此時,卻還長跪,顯然是感受到了恐懼,害怕得不到母后的原諒,所以忍著劇痛,在此裝可憐了。
果然…還是頗有一套啊,任何一個兒女,玩出這么一手,即便心腸再硬的人,怕也遲早要軟了。
陳凱之不理她,正待要和她擦身過去。
陳月娥卻是覷見了陳凱之,她心里又悲又憤,咬牙切齒。
陳凱之駐足,便朝她一笑,淡淡開口:“是長公主殿下,長公主殿下,有禮。”
他不卑不亢,笑吟吟的道。
陳月娥瞪著那烏青的眼睛看向陳凱之,早沒公主該有的端莊,倒向市井潑婦一般的朝陳凱之大吼起來:“你給本宮記著,本宮定要你不得好死。”
愚蠢的女人啊。
陳凱之心里感嘆,到了現在,竟還威脅起自己來了。
不過細細一想,這等嬌蠻的公主,比比皆是,自幼在蜜罐里長大,受不得氣,今日吃了這么大的虧,若是不威脅自己一二,只怕也咽不下這口氣。
不僅僅咽不下這口氣,這長公主估計是覺得面子都掃地了,無法見人,所以她應該會給自己一個教訓的。
陳凱之倒是認真起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還跪在地上的陳月娥,含笑道:“只怕,殿下沒有這個幸運了。”
“什么?”陳月娥一臉錯愕的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很認真的看著她:“長公主殿下太不了解我陳凱之了,我陳凱之但凡是得罪了一個人,就不害怕,將這個人得罪到死,而且如有必要,我會斬草除根,永絕后患。所以,其實不必長公主殿下的提醒,我陳凱之,不會給殿下任何教我不得好死的機會。請長公主殿下,顧好自己吧。”
同樣是威脅,陳月娥的威脅帶著殺氣,是那種咬牙切齒的猙獰感。
而陳凱之的話,卻是風淡云輕,宛如和知心好友一般懇談的口氣,而這種平靜又帶著微笑的力量,卻給人一種心悸的感覺。
陳凱之說罷,抬腿便走,走前還丟下最后一句話:“后會有期,很快,我們就可以再相見的。”
“你…敢這樣說話…”陳月娥氣得吐血,一張臉都猙獰起來,死死的瞪著陳凱之離去的方向,咬牙切齒的迸出話來。
“陳凱之你給我等著。”
陳凱之前腳剛走,后腳,太皇太后寢宮里,一個老宦官面無表情的走過來,站到了長公主面前,他咳嗽一聲:“長公主殿下,娘娘問長公主,還有什么要說的。”
陳月娥一聽,便立即明白了母后的心思,知道母后這又是有些心軟了,本來她想認個錯了事,可陳凱之方才的話,卻又激起了她的滔天怒意,陳月娥道:“懇請轉告母后,兒臣實為奸人造謠中傷,兒臣是什么人,母后是知道的,陳凱之包藏禍心,他屢屢中傷兒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母后若還垂憐兒臣,就請明辨是非,為兒臣做主。”
宦官頷首點頭,轉身走了,躡手躡腳回到了寢宮,便見太皇太后撫額,一副為難的模樣,她見這宦官來,不由低聲問道:“怎么說?”
宦官便將陳月娥的話轉述了一遍:“長公主殿下,請娘娘做主,說是陳凱之中傷了她,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太皇太后一愣,她本是心有些軟了,畢竟是女兒,尤其是聽了陳凱之那番話,令她動容,可現在,聽了陳月娥的話,頓時,又氣得身子瑟瑟作抖,她的眼里,頓時露出了絕望,不由輕輕搖頭。
若不是陳凱之苦勸,自己今日,是絕不會心軟的,可萬萬想不到,這個孽子…
太皇太后突的笑了,嘴角微微挑了起來,冷冷的嘲諷起來:“呵…真是哀家的好女兒啊,是哀家…哀家的好女兒啊,你…去傳個話,去給她傳個話,告訴她,哀家還沒老糊涂,哀家還有腦子呢,怎么,到了現在,她就將哀家當做了聾子瞎子,好的很,告訴她,滾回她的公主府去,再有,去和慕氏傳話,長公主的例俸,一概減半,她的兒子,快要封爵了吧,不必再加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