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吏部的司封清吏司的主事熱絡地看著陳凱之,笑呵呵地說道:“一直都在候著陳將軍,今日陳將軍可算是來了,對于將軍的職事,下官可是上心得很,請,里面說話。”
宗室高高在上,似吏部主事這樣人人都要巴結的人物,卻也得乖乖對陳凱之笑臉相迎。
若是以往,只是個翰林,雖然未來的前途大好,可是龍是虎,在吏部的官員面前,你都得趴著。
陳凱之隨他進去,剛落座,便有人奉茶上來,陳凱之端起茶,輕輕地抿了一口,才淡淡問道:“卻不知吏部有何差遣?”
“是這樣的。”這主事眉飛色舞地道:“陳將軍和其他宗室不同,不久前就曾立過大功勞,文武雙全,自然肩上的擔子要重一些,上頭親自交代了,一定要給陳將軍一個好差事,所以陳將軍請放心,嗯…”
他低下頭,開始翻看司封簿子,等翻到了一個地方,他眼睛一閃,隨即道:“哎呀,了不得,了不得啊,陳將軍,天將降大任啊…”
陳凱之一聽他咋咋呼呼的,實在覺得這個人有點不太靠譜,心里不禁有些困惑起來,不過他依舊不露聲色,只是微微挑眉起了眉,笑著開口道:“噢?”
“恭喜。”這主事滿臉笑容道:“真是恭喜啊,這實是一樁美差,朝廷命你,督濟北。”
竟是‘督’而不是‘制’,陳凱之頗覺得意外,自己只是一個鎮國中尉而已,按理是沒有資格‘督’的,制是監督,而‘督’顯然不一樣,這是管理的意思,管理著一方。
朝廷雖也會派出官員,可這些官員,無論是民政還是軍政,自己都需過問,這是土霸王的節奏啊。
陳凱之不禁有點兒飄飄然起來,這是幸福在向自己招手的節奏啊!
陳凱之自然知道,即便是宗室,也有優劣好壞之分,能做土霸王,誰不想呢?
只是,濟北…濟北是在山東之地,那也算是較為富庶的地方啊,還臨海呢,土地也很肥沃…
不過…
陳凱之突的一下子感覺那股幸福感蕩然無存起來,他張大了眼睛瞪著這主事道:“濟北?”
“是啊,濟北…”主事重復了一遍,一張面容里依舊帶著笑意。
濟北是一個府,是在山東的北部,也算是魚米之鄉,總而言之,的確是個不錯的地方。
不過,它有一個缺點,一個很大的缺點,陳凱之這時倒是想起來了,特么的,濟北壓根就不是大陳的疆土啊。
陳凱之不禁開口問道:“當年北燕南下,我大陳奮力反抗,總算是驅散了來犯之敵,可若是我沒有記錯,這濟北還有濟南、青州三府,二十一縣,俱都被北燕侵占了,至今還在北燕的手里,對不對?”
“話是這么說。”這主事也想不到陳凱之對于這些典故這么的清楚,顯然,他忽悠失敗了,本來還想著讓這位宗室的將軍回去樂呵樂呵,等發現了問題,想來找麻煩,到時自己這司封主事反正是把事兒辦完了,木已成舟,想不接受也不成。
可誰料陳凱之這個家伙,心里如明鏡似的,他心里感嘆,果然是翰林出身的啊,沒什么事能瞞得過他,于是他義正言辭地道:“可濟北,歷來乃是我大陳固有之土,不知陳將軍有什么異議嗎?”
有異議,當然有異議了。
一個屬于北燕的地方,讓他去管?他管個毛呀,上哪里管去?
這簡直是忽悠人嘛。
陳凱之的心里不由覺得氣憤,可是此時此刻,他不能發火,只好微瞇著眼眸看著這主事,格外正色地說道:“這濟北,已是北燕的地了…”
“啪!”主事頓時臉色一變,一副大義凜然之態,猛地一拍案牘,居然一下子變成了公事公辦的態度:“陳將軍,你這話不對啊,濟北乃我大陳固有之土,怎么是北燕的呢?莫非陳將軍的意思,是承認濟北乃是北燕國的嗎?說這樣的話,雖不是什么大罪,可堂堂宗室,若是這番話被人曲解了,豈不是滋長北燕的國威?還望將軍慎言為好。”
陳凱之真是…服了。
他陡然想起,濟北雖是被竊據,可大陳卻從未承認濟北被割讓了,所以這些年來,濟北府每隔幾年都會有知府、縣令的任命,莫說是任命官員,甚至便連通判、同知、主簿、縣丞,還有各路的巡檢,這些職缺,也都有任命,為了伸張濟北府乃是大陳的領土,不只是派駐官員,而這些官員是在濟南府里辦公,雖然他們也沒什么可干的,除此之外,朝廷的輿圖也都是將濟北、青州等三府容納進去的。
也就是說地雖然沒了,可作為固有的疆土,這濟北是一直都‘存在’的。
他方才說濟北屬于北燕,確實算是失言之舉,特別現在他已身為宗室,是萬萬不可如此說的,不管怎么樣,都得要說這地方是大臣的疆土,而不是北燕,這樣不是自認慫了。
而之所以如此,問題的根子在于,青州和濟北三府對于大陳而言,意義不同,當初太祖高皇帝起兵,起的便是青州之兵,到現在,太祖高皇帝傳記里還有起于青州呢,可現在,后世子孫將龍興之地丟了,要奪回,就免不得一場大戰,而且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可一時半會,這地也要不回來,要不回來,又怎么辦呢?
能承認嗎?不能啊,龍興之地沒了,本就是有傷國體的事,誰敢承認?
因此,大陳的態度很簡單直接,不承認,既然這還是大陳的州府,那么就該派駐官員,別的州府有的,它也該有,于是乎,官場上就出現了一個現象,若是某人被封為了博陽、谷城、平原等縣的縣令,又或者是濟北府或者是青州府的同知,那么恭喜你了,你可以回家娃娃了。
現在的陳凱之,顯然就是這個狀況,他督濟北,這相當于是節度使一般成為了一方的土皇帝,可是很不幸的,他所督的這個地方在北燕人的手里,你倒是真有種,就越過邊界去試試,數萬北燕精銳在那里枕戈待旦,看是不是打斷你的腿。
所以…現在濟北的情況就是,在那里,有主簿、有縣里的教諭,有縣丞,有縣令,也有知府,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假裝治理著濟北,處理著一個個根本不存在的公文,治理著一個個不存在的百姓,除此之外,那里還有許多的巡檢,他們帶著根本不存在的士兵,巡視著根本不存在的土地,而朝廷也假裝有一個濟北府。
至于陳凱之,則是都督著一群莫名其妙的文武官員,享受著朝廷發給自己的俸祿。
陳凱之一臉怪異,這是很奇怪的感覺,令他有種深深的覺得自己被人耍了感悟,因此他不得不道:“濟北是什么情況,大人比誰都清楚,我乃宗室,本欲為朝廷做一些事,也算是報效朝廷,大人何必刁難呢?”
“這…”這主事也是無語,因此態度不由好轉起來,口氣軟了幾分,道:“哎,這并非我的意思,何況這樣也沒什么不好。至少總還有俸祿不是?何況陳將軍現在不是還有勇士營嗎,想來也是分身乏術。”
話是這個話,可陳凱之卻不能平白混吃等死,便道:“不是你的意思,那么這是誰的意思?”
“是王侍郎的交代…”主事剛剛開口,便覺得自己失言了,連忙搖頭道:“不,不,下官并非這個意思,下官的意思是,濟北是大陳的州府…”
“我知道濟北是大陳的州府。”陳凱之咬牙切齒,原來又是王侍郎在搞鬼,這個主事也是聽命令而已,自己刁難也沒用,不過他依舊重申了一遍:“可他在北燕手里。”
主事似是被逼得急了,態度一下變兇了起來:“既然在北燕的手里,那么以將軍之能,遲早收復,所以終究還是我大陳的固有之地。”
陳凱之頓時無語,這尼瑪的一個任命,都玩成玄學和哲學的問題了,陳凱之曉得跟一個主事爭論也沒意思,可心里有點惱火,目光微微一斜,冷冷地看著這主事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這主事心里想,莫非你還想打擊報復不成?不過他細細一想,反正是上頭吩咐的,擔心什么呢?于是正色道:“本官楊瀚!”
好,記住你這家伙了。
陳凱之倒也沒有猶豫,只冷著臉朝他一禮:“告辭。”便很干脆地轉身離開。
從吏部出來,陳凱之頓時意識到自己現在是濟北都督,所以…竟是無所事事起來,飛魚峰上的事,大抵可以自行運轉了,倒也不必有什么擔心,最重要的是,明明有個事給自己,結果…居然還整出了這么個幺蛾子。
深吸一口氣,他心里冒出了一個決定,這事兒,沒完。
敢坑我陳凱之,我陳凱之告訴你們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人爭一口氣啊。
其實就算是混吃等死,也沒什么不好,可陳凱之偏不讓人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