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子曦登上了山,遠遠便看到陳凱之快步上前,給自己行禮。m.。
武子曦朝他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啊…”
陳凱之訕訕道:“只怕要勞煩恩師了。”
武子曦沉默了片刻,才道:“勞煩倒也不至于,只是想知道,你想讓老夫教授他們什么。”
陳凱之毫不猶豫地道:“一切可以教授的東西,先生權當是自己帶兵,想怎么操練就怎么操練。”
“想煉出百戰精兵?”武子曦奇怪地看了陳凱之一眼。
陳凱之認真地道:“學生既然受命,那么做了事,就要將事做到最好,這是學生的原則。”
武子曦的眼中倒是露出了欣賞之色,卻是頷首點頭道:“想要操練出百戰精兵,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最重要的是,消耗也是極大。”
陳凱之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學生盡力供應就是。”
“很好。”武子曦倒也不客氣。
他的確是挺欣賞陳凱之的,二人相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他能感覺得出,陳凱之這個人,但凡要做什么事,都極認真,而且不輕易放棄,而最重要的是,他雖在這學宮里教授許許多多的學子學習武藝,可也只有陳凱之真正的傳承了他的衣缽。
在這個時代,師徒關系,親密如父子,自己的身前身后之事,都得弟子們來安排,他年紀已經很老邁了,又是孑身一人,孤苦無依的,以后還需陳凱之為他料理后事呢。
陳凱之早就有先見之明,當初就在這上魚村這里設計好開辟出了一個校場,此時,三百五十一人已在這里集結完畢。
不過這些人聚在一起,依舊猶如在菜市口一般,一群人吵吵嚷嚷,呼朋喚友的,并沒有什么紀律可言。
其實以往的有些時候,勇士營也會操練,只是說是操練,不如說是聚餐,反正他們天不收地不管的,至于武子曦這個看起來平常無奇的老家伙,他們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
卻見武子曦笑吟吟地取了一柄弓箭,慢悠悠地走到了校場上,可沒人理他,武子曦也不急,只慢悠悠地道:“都肅靜。”
“什么,你說什么,我聽不見!”那楊光調笑著大叫。
眾人又都笑了。
武子曦微微皺眉,隨即,他徐徐地取弓搭箭,箭頭直指楊光。
楊光倒是凜然無懼,甚至嘻嘻笑道:“老頭兒,別鬧了,回家抱孫…”
只是…兒字未出口,武子曦極快的拉弓,旋即松弦,箭矢便如流星一般的朝楊光飛去。
楊光有點懵了,而下一刻,那箭矢生生的擦著自己的箭沒入土中,入土三分。
只一剎那,楊光渾身一個冷顫,嚇蒙了。
昨日他見識到了陳凱之踹牛,今日來了個更狠的,方才箭矢自他的腳下擦著過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矢帶來的勁風,而這箭矢,距離自己的腳趾,相距不過絲毫,也就是說,若是射偏一丁點,自己…就完了…
他的額上冒著冷汗,再不敢笑了,甚至兩腿打起了顫,這兩天受到的驚嚇實在不低啊。
其他人都將這些看在眼里,也紛紛安靜下來,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武子曦。
武子曦接著又慢悠悠地道:“住口!”
這一次,沒人再敢說話了,這些家伙,顯然都是欺軟怕硬之輩。
陳凱之在旁看著,忍不住有些幸災樂禍,這些家伙,早該被收拾了。
武子曦這才道:“從現在起,再有喧嘩者,斬首!”
斬首…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倒是忍不住想,老東西,你真敢斬首嗎?
雖是如此想,可看武子曦那一臉陰沉的模樣,再加上方才的那一箭,大家心里雖是嘀咕,卻無人敢質疑。
武子曦將弓箭丟了,背著手,來回踱步走動,口里則邊道:“所有人都給老夫站直了,從今日起,老夫負責操練爾等,若是不愿意在這里操練的,現在可以下山去,可丑話說在前頭,若是沒有下山的人,從今日起,誰敢偷懶,老夫絕不留情!”
他慢悠悠地來回走動,而這些人,卻只好直直地站著。
武子曦不喊他們休息,他們不敢造次。
其實站立,是最消耗體力的事,一炷香時間還好,可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就讓人吃不消了。
可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一開始,你會不服權威,可能你心里在罵娘,這時候,你會希望直接跳出來,直接吼一句,老子不干了。
當然,這是人心底深處的渴望,不過渴望歸渴望,絕大多數人,這時候依舊沒有動彈,此時,他們便希望有個人能夠領頭,反抗這種權威,而每一個人,卻都希望別人來做這出頭鳥。
于是乎…
一個時辰過去,許多人已是冷汗淋漓,雙腿微微發抖,武子曦卻已安坐在了遠處的成蔭綠樹之下,遠遠地眺望。
他的眼眸極為敏銳,校場里有誰稍有不規矩,于是彎弓搭箭,緊接著箭如飛蝗,總是能將這箭矢啪的一下,射在人的腳下,如此一來,想要放肆的人就不敢放肆了。
武子曦似乎一點都不急,所謂的操練,更像是在故意折磨人。
到了第二個時辰,所有人唯一的期盼,也就是希望時間趕緊的過去,他們的雙腿已經酸麻了,感覺已到了極限,若不是這些日子上山下山,吃得好,睡得足,只怕早就吃不消了。
陳凱之大抵知道武先生的套路,這是最基本的練兵之法,借著這種折磨,來消磨掉這些家伙身上的菱角。
唯有如此,以后更加艱苦的操練,才能夠繼續下去。
此時,在內閣里。
陳一壽剛剛前去見了姚公,和姚公商議了一些政務,隨即回到自己的公房。
如今天氣愈來愈熱了,今年的夏季感覺比往年來得早了一些。
距離上回王養信被陳凱之收拾的日子,已過去了半月,所以王養信額上的紅腫終于消去了一些,不過留下來的后遺癥卻不少,尤其是心理上的創傷,比如他見了人,總會下意識地保持開一定的距離,杯弓蛇影,而且一見到了茶盞,便覺得后脊發涼。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很殷勤地給陳一壽斟了一盞茶,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在陳一壽的案頭。
這泡茶,是極有學問的,陳公何時會回公房,心里得有個底,陳公在議事,肯定口干舌燥,所以這茶不能太燙,可茶還需熱了才好喝,又不能太涼,得先拿捏住時間,唯有如此,陳公回來,這茶的溫度不熱不涼,一口下去,方才痛快。
王養信出身不差,自小也是享福的,可如今處身不同,單單泡茶這個學問,王養信就學了很久。
陳一壽回到了公房,下意識的舉起了茶盞,果然是一口飲盡。他面上并沒有什么表情,這對于陳一壽來說,隨手拿起茶盞,而茶盞里有溫茶,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便這茶的背后,卻是一個書吏花費了無數心思的結果。
將茶一飲而盡后,陳一壽道:“去取昨日票擬的奏疏來。”
“是。”王養信只點點頭,趕緊去取,作為一個書吏,尤其是陳公身邊的書吏,他這公子哥,卻也很清楚,他必須使自己更像一個透明人,不該說話的時候不要說,能用一個字來解決的事就用一個字來回答,除非陳公特意問起他什么,他才可以多說幾個字,本質上,盡力讓陳公忽視自己的存在,方才是書吏的至高境界。
他取了票擬,送到了案頭。
陳一壽便抬眸道:“你下去歇了吧。”
“是。”王養信點了點頭,隨即笑了笑道:“有個趣事,不知陳公愛不愛聽。”
“說罷。”陳一壽雖然在聽著,可心思卻在神游,他日理萬機,其實沒多少心思去聽一個書吏說什么趣事,只不過身為內閣大學士,自然該有他應有的涵養,即便心里有一丁點小小的不悅,也不會輕易表露。
王養信含笑道:“聽說陳翰林現在到處購牛。”
購牛?
“據說是在山上,和那些勇士營的人,成日無所事事,買了牛,在山上宰了吃,陳翰林還真是…聰明,那山上是沒有法紀之地,買牛上山,再吃牛,也不算違反律法。”
陳一壽一聽,哼了一聲,顯得很是不悅。
而牛對于農業的意義,是極重要的,一頭牛能夠取代許多的人力,所以統計某地勸農的業績,甚至還會算上牛,比如該縣去年有多少頭牛,而今年的牛增加了多少,這…也可以作為政績。
正因為如此,對于牛的保護,是不下于這個時代對人的保護的,朝廷定制了嚴格的律令來禁止殺牛,一經察覺,歷來都是嚴懲不貸。
可現在,這陳凱之,倒是日子逍遙得很啊,作為翰林,竟是鉆了律法的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