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北海郡王是從未想過關于所謂天子的問題的。
他和趙王府關系極好,當初趙王子得以克繼大統,陳正道甚至大宴賓客,喜慶了很多日子。
為什么?
因為在他看來,這趙王子克繼大統,自己這北海郡王,自然水漲船高啊。
他終究只是個武人,不太熱衷其他亂七八糟的事。
近來為了幫助趙王與太后對抗,他可謂是出了不少的力。
至少在軍中,北海郡王府就有盤根錯節的利益。
可…當方吾才一句殿下有天子氣的話出了口,陳正道先是驚恐,接著是詫異,最后…居然有一種難以莫名的渴望。
這從前萬不敢想的事,現在卻擺在了他的面前,令他感覺到一陣眩暈。
只是,仔細想了想,他突然發現,自己還真的有機會,現在趙王和太后斗得太厲害,難保不會兩敗俱傷,假若有一天…
都是皇室子弟,太祖高皇帝的子孫,絕不會有任何人承認自己不是做皇帝料子的,陳正道就很不服氣,他自覺得自己英武不凡,何況血統也極純正。
只是,他心里卻又有些害怕,便忍不住道:“先生,莫不是開玩笑吧?”
“老夫從金陵跑來和你開玩笑?”方吾才眼眸微抬,一副要動怒的意思。
陳正道面上陰晴不定,猶豫道:“小王…小王何德何能…”
見他一副想要謙虛扭捏一下的模樣,方吾才道:“且不說這是上天的安排,殿下英武,在宗室之中出類拔萃,若殿下何德何能,難道當今天子就有資格嗎?”
陳正道的心頭猛地跳動了一下。
細細想來,是啊,那個只知道吃奶的毛孩子都可以做天子,本王和他都是宗室,智商比他高吧,氣力比他大吧,怎么就沒有資格?
陳正道心里砰砰地跳,忍不住又問:“真是上天安排?”
方吾才拂袖:“殿下若是不信,老夫走了便是,再會。”
他剛要走,陳正道卻是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先生莫氣,先生,是小王的錯,小王…好,小王信先生,小王這就去聯絡京營舊部…”
這一次輪到方吾才嚇一跳了,臉色也隱隱地白了一些,他一把拉住陳正道:“殿下欲往何處?”
陳正道張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道:“做天子…不…不該奪門嗎?”
方吾才心都涼了,斂了斂情緒,面上又表現出了智珠在握的樣子,道:“殿下,這是天命,天命的意思是,殿下只需等待時機,到時自然可以水到渠成,殿下將來會是圣君,怎么可能依靠奪門,而竊據君位呢?”
躺著等就有天子當?
陳正道頓時喜上眉梢:“就干等著?”
“殿下只需要平時收買人心就可以,不必急于一時。”
陳正道捂著心口道:“這…這要等多久。”
“天機不可泄露。”方吾才一笑,露出神秘的樣子:“噢,今日那陳凱之,老夫看他竟有大福之相,將來或許就是殿下的管仲。”
陳正道一呆,卻是在頃刻間變了神色,咬牙切齒地道:“這個賊子,甚為可恨,他哪里是管仲…哼。”
方吾才便道:“殿下不要生氣,明日,老夫去試試這個小賊的深淺就是。”
陳正道忙點頭,卻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皺著眉頭看著方吾才道:“可是,先生所說的災星…”
方吾才風淡云輕地道:“這災星,不就在殿下的身邊嗎?”
陳正道又是呆了一下,忍不住問道:“本王的身邊?是…是誰?”
“這也是天機,不可泄露,殿下很快就可以領悟了。”方吾才笑了笑,依舊衣服神鬼莫測的樣子。
方吾才的話說得含糊,陳正道的心思卻開始轉起來。
身邊的人?身邊的誰呢?
他努力地將身邊的人進行著篩選,也是一時沒有頭緒,最后只好道:“時候不早了,先生只怕也是乏了,小王不敢叨擾先生,先生且先歇一歇吧。”
而從北海郡王府離開的陳凱之,心里的震撼勁還沒過去,回到了家里,也是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想著那神一般的師叔,以至于夜深了,竟依舊煩躁得睡不著。
到了次日,陳凱之便起的有些遲了,洗漱之后,飯也不吃,便急匆匆地準備跟著鄧健去翰林里點卯當值。
誰知到了門口,卻見門前竟有一輛馬車在這靜靜候著。
“又是前日的那輛馬車。”鄧健看了一眼便皺眉道。
陳凱之知道是吾才師叔,便道:“師兄,你在這等著,我去會會朋友。”
這一次熟門熟路,陳凱之直接鉆進了馬車里去,果然看到方吾才穩穩坐在這里。
打了個哈欠,看了陳凱之一眼,方吾才才道:“你這家伙,等你半日了。”
陳凱之卻是好奇地問道:“師叔,那北海郡王對你如何?”
“大事可定了,師叔未來十幾年的榮華富貴,想來都已有了保障。”方吾才淡淡道:“這北海郡王,已打算送我宅子,再送幾十個奴婢,還有車馬之類,另外還怕師叔初來乍到,手里沒有銀子,還贈了千兩銀子先用著。”
陳凱之不由咂舌:“這…那郡王瘋了嗎?”
“沒有瘋。”方吾才很平靜地道:“吾乃高士,他自然應當禮遇。”
陳凱之的臉色僵了僵,才搖搖頭道:“可我聽說,他的那些門客的待遇雖也不錯,卻也不至如此啊。”
“因為師叔不是一般人啊。”方吾才瞪他一眼:“師叔三言兩語,自此之后,這北海郡王便會死心塌地的養著師叔了。你以為他和你一般小氣?這可是皇族,沒見識。”
可陳凱之真是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啊,便問道:“師叔如何令他對師叔產生信任?”
方吾才徐徐道:“很簡單,老夫說他有天子氣。”
陳凱之這下嚇得臉都白了,一臉驚嚇地道:“師叔瘋了?”
方吾才卻是語氣平靜地道:“你懂什么?他有門客數百,其中不乏有學候這樣的人,師叔雖被他請來,可要真正信任,哪里有這樣容易。所以想要和北海郡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唯一的法子,就是和他一同守護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必須比天還大,他絕不敢告訴第三人的。”
陳凱之恨不得立即掏出一個小筆記,將吾才師叔的話記下來:“所以,才說他有天子氣?”
方吾才叔捋須,一副睿智之態,道:“正是,你想想看,以后京師里發生了任何事,他首先會想,這對他將來做皇帝有什么影響,會不會給他造成什么阻礙,有時候,他可能又覺得不安起來,這時候,是不是該找個人來吐露心事,解解悶?有時候,他突的做了什么得意的事,結交了什么他認為得意的人,他是不是該找人商量一下,他對他的宏圖大業,有沒有幫助?而他但凡心里在想什么,這時候,都不敢找別人,只能來找師叔,縱他有門客數百,這些人相加起來,將來在北海郡王府,也不夠師叔有分量,你…懂師叔的意思嗎?”
還有這操作?
陳凱之的腦袋轉得也快,突然意識到,吾才師叔的想法是可行的,一個人一旦滋生了野心,就不免會日思夜想,而這些野心,他除了埋在心里,這世上,即便是郡王妃,甚至是自己的嫡親兒子,只怕都不敢吐露,而唯一能吐露的人,還能有誰?
神了…
頓了一下,陳凱之卻又皺起了眉頭,道:“可是,難道師叔就不擔心師叔說了這話,那北海郡王會因為害怕,而將你交京兆府治罪嗎?”
方吾才撇嘴一笑,才道:“怕什么?北海郡王又不是東山郡王,東山郡王這個智障,和他說這些,他也沒甚興趣。可北海郡王,養著這么多的門客,王府內外,不無奢華,這說明什么?說明他是個極愛顯擺之人,一個這樣的人,又怎么可能沒有野心?這樣的人,更是歷來都將別人不放在眼里,孤芳自賞,同時急于想要向人顯擺點什么。你想想看,一個不服輸的人,在他心里,他是皇族,當今皇帝也是皇族,一旦老夫告訴他,這是天命昭昭,他會不動心嗎?”
陳凱之頓時恍然大悟:“師叔,師侄佩服。可是,他若當真反了呢?師叔到時候豈不是…”
方吾才倚在車上軟墊上,笑呵呵地道:“所以老夫告訴他這是天命,既然是天命,就只能等,等個十年八年,甚至二十年,師叔老了啊,也享不了這么多年的清福了,十年二十年之后,老夫都要進棺材了,吾死之后,隨他去吧,就算到時不死,等師叔攢了一筆家業,自然會想辦法脫身。哎,京師真是個好地方啊,吾已想好了,就好生呆在這兒了,這后半輩子靠著北海郡王,也算是頤養天年了。”
陳凱之竟突然對那北海郡王,有了那么些許的同情,他深深地看了吾才師叔一眼:“不過師叔,你還得小心才是,那北海郡王殿下身邊有不少的門客,許多人多半對你…”
嫉妒…
陳凱之的話還沒說完,方吾才便淡淡地道:“所以,師叔不是預備殺雞儆猴嗎?你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