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何止是吳彥詫異,便是其他的生員,也大多是詫異得說不出話來。
可無論如何,這總是陳凱之寫的吧,若是其他話本,想必許多人是不屑于顧的,可既然是陳凱之所寫的,那么…總要細細看看才好。
吳彥就這樣用心的看下去,一開始看著,便覺得新奇,因為這種敘述的方式,和當下的話本全然不同,顯然要清新許多,至于這故事,更是復雜不少。
一開始,吳彥還只是帶著一探究竟的心思看,可漸漸的融入了故事中,竟是被這故事所吸引,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
整個學堂里,許多人都捧著書,學堂里很是安靜,每一個人,都被這新穎的題材和結構所吸引,看得津津有味。
等到陳凱之回來,坐在了吳彥的身旁,吳彥才恍惚回神。
此時,他滿腦子都是林妹妹和賈寶玉呢,瞥了陳凱之一眼,當先便道:“林黛玉與賈寶玉,是否有情人終成眷屬?”
陳凱之朝他神秘一笑,只是道:“保密。”
吳彥頓時感到了遺憾,竟發現這故事在腦子里揮之不去。
在這個時代,其實娛樂活動是極少的,對于讀書人來說,除了喝茶,聽戲之外,便再難有什么消遣了,膽子大一點的人,也不過是去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哪里會這樣大張旗鼓的寫出來?畢竟他們是讀書人,拜在圣人面下,是要做斯文人的。
而至于這時代的故事,嗯…上一輩子,秦漢乃至于隋唐時,所流傳來下來的所謂話本,故事結構,幾乎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所謂的故事,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是最粗淺的童話。
直到明清時分,話本才漸漸的開始豐滿,不再是單一的人物,也不再是簡單的線性故事。
所以,某種程度上,紅樓夢對于吳彥等人來說,沖擊力可謂是巨大。
以至于許多人,都看得如癡如醉起來。
實在是…太好看了啊。
有同窗也意識陳凱之來了,忙湊上來,嘰嘰喳喳的道:“賈寶玉到底和襲人有沒有共赴巫山?”
“料來是沒有的,只說做了夢。”
“我看定是有的…”
“凱之,你來說。”
陳凱之心里說,其實我特么的也不知道啊,后世那些紅學家,現在還在爭得面紅耳赤呢。你問我,我問鬼去?
陳凱之自然是不會這么說的,臉上保持著高深莫測的笑容道:“這個,你們自己看吧。”
今日乃是劉夢遠上課,不過先生卻是來遲了。
等他來到課堂的時候,表情卻極是怪異,似乎心思全沒有放在這里,只草草的授課之后,好不容易捱到了正午,劉夢遠卻是板著臉道:“陳凱之,你來。”
聽著聲音,似乎不是很友善呀!
陳凱之被叫到了隔壁的公房。
劉夢遠則依舊板著臉,狠狠地將石頭記丟在了陳凱之面前。
劉夢遠拉長著臉,微瞇著一雙眼眸,生氣地瞪著陳凱之。
“你這般不務正業?這…這就是你在文樓里說的那個書?陳凱之,你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你可知道,這樣的書,是壞人心術的?你真是大膽,這樣的文章,你竟敢跑去文樓里講,還敢讓人刊印成冊,四處招搖,你可知道,這會惹來什么樣的后果?你看看,這里頭,寫的是什么?是何等的壞人心?虧得你還是學里的子爵,你這樣,如何對得起至圣先師?天人閣,還有衍圣公府若是得知,你可知道會是什么結果嗎?”
他猶如連環炮一般的痛斥,不給陳凱之解釋的機會。
陳凱之看著頭頂都快要冒出煙來的劉夢遠,雖是被罵了,卻沒有硬碰硬,只是連連道:“先生息怒。”
劉夢遠深嘆了一口氣,一雙眼眸微微垂了下來,滿是失望地搖頭。
“息什么怒,你有這樣的才學,不去做一些正經事,不花心思在經史上,卻放在這等無用的地方,你…太教老夫失望了。”
陳凱之汗顏至極。
至于如此激動嗎?
劉夢遠的激動,卻不是空穴來風的,其實這書,若是尋常人寫的,倒也罷了,可能還會博得一片掌聲,可問題在于,陳凱之已經不再是尋常的人了,他是陳子,是入了地榜之人,怎么可以寫這樣的東西?
劉夢遠甚至感到恐懼,陳凱之畢竟太年輕,不曉得厲害,一旦衍圣公府追究,可能要壞掉陳凱之一輩子的前途。
大好的前程你不要,你竟寫?
痛罵了好一會兒,劉夢遠最終覺得好像沒什么意思,后果已經產生了,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石頭記,罵了有什么用?
他再次惡狠狠地瞪了陳凱之一眼,才道:“這些日子,你乖乖讀書,老夫去給你打聽打聽,奔走一下,看看事情有沒有轉圜的余地。”
陳凱之便忙行禮道:“是,有勞先生。”
他悻然地轉身要走,劉夢遠卻又突然厲聲道:“你,站住。”
臥槽,沒完沒了啊,看來還得挨罵。
陳凱之心里納悶,可心里一直對這位先生心里敬重的,自是不敢無禮,只得乖乖地回身道:“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劉夢遠依舊氣呼呼地瞪著他,仿佛要將陳凱之吃了,他氣憤難平的樣子,最后問道:“老夫只問你,這林黛玉,是否最終和賈寶玉會有一段良緣?”
“啊…”陳凱之呆了一下,突然喝訴他回來,竟問的是…
這時候,他不得不佩服曹公的手段了,一部書能夠經久不衰,俘獲無數人心,這扣人心弦的故事,是必須的。
雖然現在石頭記只是一個開篇,可也想不到劉先生已經氣惱如此了,可看起來竟也是身陷其中了。
劉先生見他錯愕,卻是氣咻咻地道:“有沒有?”
“沒…沒想好!”
陳凱之不敢說實話,他覺得若是說了實話,現在盛怒中的劉先生,一定會把自己撕了。
“是嗎?”劉夢遠臉色微微緩和一些,他冷冷地看著陳凱之道:“這林黛玉起初,你便暗示體弱多病,老夫怎么覺得你這是故意為之,早就埋下了伏筆?”
“沒有呀。”陳凱之面不紅氣不喘地忽悠。
“噢,那你去吧。”劉夢遠揮揮手。
陳凱之這才長長松了口氣,告辭而去。
被劉夢遠痛罵,也只是這件事的一個小插曲。
一時間,因為這本書,整個洛陽城,已是轟動了。
這石頭記,故事遠超眼下的話本,其中的故事,更是牽動人心。
于是整個洛陽城沸沸揚揚起來。
喜愛這書的人,都是愛不釋手,各種相關的爭議和討論,更是甚囂塵上。
那學而館,近來印出的書,都已經兜售一空,不得已之下,只得加印,而另一方面,許多抄書人,則借此機會四處抄書兜售。
短短幾日時間,竟已賣了三萬多冊。
三萬,還是話本,這幾乎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甚至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用后世的話來說,這便是現象級的作品。
不過雖然賣得火熱,許多人也極愛看,可是爭議卻是在所難免。
說來說去,還是此書太…了,這等東西,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因此,有不少人也在叫罵,更是議論紛紛。
陳凱之對此,卻是置之不理,似乎對此,并不關心。
他唯一做的,就是到了莛講時,繼續他的故事,而他的故事在莛講之后,用不了多久,便有人送到了學而館。
再不久之后,新的一集便刊印成冊。
與此同時,天人閣的白云峰之下,在這山門前,門童卻得到了幾部已經整理好的《石頭記》,此書的薦人,卻不是劉夢遠,而是衍圣公府子爵李文彬。
李文彬…
雖說薦書,多是需要學宮的博士,可衍圣公府的子爵,亦是非同小可,確實也有薦書的資格。
于是,鐘聲響起,諸學生匯聚在了聚賢廳。
此前,那篇《正氣歌》還未發榜,近來沒有什么良辰吉日,正氣歌雖已入地榜,可天人閣歷來的規矩,卻是需選擇吉日放榜不可。
不過放榜有放榜的規矩,天人閣倒也急于一時。
童子進來稟報之后,學士們都笑了。
又是陳凱之的文章。
這陳凱之,已經給了諸學士們太多太多的驚喜,而這一次,卻不知又有什么佳作。
楊彪頷首,露出很期待的樣子:“念吧。”
“這是一本話本。”童子回答道:“有洋洋十萬言。”
話本?
學士們震撼了。
諸文之中,話本的地位是最低的,甚至可以說,低得令人發指。
在讀書人們心里,這話本多是給那些泥腿子或者是閑漢們去講的故事,是最粗鄙不過的東西。
自天人閣建立以來,還從來不曾有人向天人閣推薦過話本,而今日,卻是頭一遭。
楊彪表情凝重起來:“怎么,陳凱之現在還寫起了話本了嗎?”
語帶調侃。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是,他怎么不務正業了?
“也罷,既是薦文,那么,就請諸公們帶著這話本,看兩日,兩日之后,再來討論吧。”
“是。”
眾人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