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這消息自然傳到了大陳朝廷,朝廷對他加以撫恤,太祖高皇帝親自祭祀,敕其為忠義候。
據說后來的天子,感動他的忠勇,想要追封他為王,卻被大臣制止,制止的里有并非是他沒有資格享有王爵,而是因為忠義候三字已成為了象征,這便是天大的榮耀,再尊貴的爵位,在忠義候三字面前,也已黯然失色。
故而,太祖高皇帝的這個念頭,方才作罷。
此人也是第一個,不是以文名而被人抬入了孔廟,與孟子和孔門七十二弟子一般,享受著崇高的地位。
幾乎每年,學宮都要進行祭祀。
即便是宮中,亦有專門的祭祀活動,在民間,也有他專門的祠堂,到了其忌日,亦成為許多人緬懷的地方。
不過陳凱之在經史之中,也只是略略讀過他一些事跡罷了,反倒是印象不深,這真不怪陳凱之,實是課業繁重的緣故。
他點了點頭,對著劉夢遠很坦然地道:“學生恭敬不如從命。”
只是的回到家中后,陳凱之想著自己的任務,倒是有些犯難了。
祭文,無非就是嗚呼哀哉之類的話,渲染其功績,痛悼他的經歷,這樣的祭文,陳凱之也能輕車熟路,不過…
既然劉先生特意交代的,就不可等閑視之了。
于是他便專門出門去買了幾部關于這位忠義候的書,索性先用心讀一讀再說。
這樣的一位英雄,自己得好好研究,才好寫祭文。
曲阜。
這處文脈的中心所在,衍圣公府的建筑,永遠是這里最嘆為觀止的建筑。
隨著一代又一代的擴建和修葺,衍圣公府連綿數里,其規模,甚至不亞于各國的皇城、王宮。
這里的建筑,除了琉璃的瓦片,便是白墻,雕梁畫棟,卻又古意盎然。
而圍繞著衍圣公府的外圍,七大公府就顯得黯然失色了許多,可即便如此,這各大公府,亦都可稱得上華美。
這里的一磚一瓦,似乎都有著來歷,每一處的建筑,似乎都暗藏著深意,唯有在這衍圣公府和七大公府的外圍,那無數的草廬,與恢弘的公府似乎變成了兩個極端。
在這里,無數慕名而來的讀書人,搭建草廬,在此讀書,更有人,將這里視為切磋學問的場所,所以每一個草廬的聚集地,都會專門開辟出一個習文場地,或是錦衣玉食的讀書人,或是衣衫襤褸的墨客,總會在特殊的時候,聚集在此,而后在此讀書,在此相互交流著學問。
這里到處都是讀書聲,因為任何一個大字不識的粗人,除非特許,是不允許靠近的,甚至這里永遠看不到炊煙,因為君子遠庖廚,所有的吃用之物,都是從一條河的對岸,在那里,無數的仆從們會按時送來。
這是每一個讀書人向往之地,即便是在清晨,打鳴的不是公雞,而是一個衍圣公府挑選出來的童子,他會頭戴著綸巾,穿著儒衫,而后徐徐登上衍圣公府的文樓,這文樓高十丈,四面無遮擋。
童子盤膝坐于此,接著會用最純正的古韻開始吟唱:“學而時習之…”
從論語的第一句話開始,當這童子開始讀書的時候,這嘹亮的聲音一起,在這曲阜的文脈中心,也錯落著各處的文樓,而后,一個個文樓里,早有童子預備,他們用帶著稚嫩的聲音,和遠處的讀書聲開始附和。
用不了多久,無數的讀書聲便匯聚一起。
這帶著古韻的腔調,刺破了全新一日的黎明,朗朗聲沖破天際,此時…是卯時三刻。
也就在卯時三刻,衍圣公府的祭祀也隨之開始了。
祭祀的三大項,子孫、祭文還有冷豬肉。
嫡系子孫們在此,是要告訴圣賢,家族已經枝繁葉茂。
祭文則是一日又復一日的宣講著圣賢的功績,雖然這祭文已經數百年來,從未改動過一字了,唯一改動的,就是圣賢的稱謂,總之,稱謂已是越來越冗長,乃至于單單稱謂,一紙的祭文都未必能裝得下。
最后的冷豬肉,才是重中之重,子孫們需要吃,圣賢亦需要吃,這便是所謂的代入感,就如子孫若是好SE,不免要代入自己的亡祖,想來亡祖們在泉下,也一定寂寞吧,所以少不得要燒一些紙糊的美人,燒的愈多,便越是代表了孝心。
可衍圣公府卻是不同的,祖上是圣賢,圣賢怎么能愛華麗的車馬,怎么能愛美人,怎么能對錦衣華服有興趣?所以圣賢們只好吃冷豬肉,吃了一年又一年,數百年過去,天下已面目全非,便是這衍圣公府,亦是越發的富麗堂皇,對于早已作古的圣賢來說,冷豬肉卻是不變的。
在祭祀之后,那帶著古韻的讀書聲,讀到了學而第一篇,最后那一句:‘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人不知也’時,終于戛然而止。
這個時候,整個曲阜,便宛如生氣勃勃起來。
七大公府的家主們,現在已經齊聚在杏壇。
于是地位崇高的衍圣公,穿戴著用最好的綢料所縫制的儒衫綸巾,便徐徐離開了大成殿,徐步來到了這里。
杏壇是一座方亭,重檐,四面歇山頂,十字結脊,黃瓦飛檐二層,雙重斗拱。亭內藻井雕刻精細,彩繪金龍,色彩絢麗;相傳孔圣人曾在杏壇聚集門徒講學,所以在這里,這四周栽種了許多的杏樹。
衍圣公一到,七大公的傳人們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深深朝衍圣公作揖。
衍圣公亦是神情凝重,予以回禮。
接著,如眾星捧月一般,衍圣公跪坐。
在旁,佇立著一個禮官,他總會在合適的時候開始唱喏,當然,用的依舊是古韻。
在唱喏之后,衍圣公表情平淡。
他雖然肅穆,卻顯得有幾分疲倦,顯然一直都沒有睡好,所以他只是淡淡道:“天人閣所送的文章,諸公可曾暢讀?”
七大公紛紛點頭。
于是衍圣公便嘆口氣:“嘆為觀止啊,諸公的意下呢?”
衍圣公是不能笑的,所以他永遠繃著個臉,也不知是自衍圣公府籌建起來之后,哪一代的衍圣公所定下的規矩。
既然衍圣公不能笑,時刻緊繃著臉,那么…七大公府的當家之主,自然也就不能笑了,以至于步入了曲阜的儒生們,也漸漸開始不得笑了。
笑,成了失禮的舉動,而失禮,則為大忌。
文成公徐徐道:“此奇文也,善!”
文忠公沉著臉,附和著:“善!”
這都是表達了對此文的嘉許。
唯有文正公微瞇著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雖善,卻也頗有爭議。”
衍圣公眼眸里,掠過了一絲了然。
爭議的來源,是各國。
這是大陳天人閣送來的文章,可是在這里駐扎著楚、越、燕、西涼、蜀等諸國的大賢,衍圣公府,絕不只是一個學術的機構,也不是一個祭祀的場所,在這里,一舉一動,都是息息相關,甚至…
這是一個平衡各國利益的舞臺,比如守衛在這里的禁衛,就必須得是燕國的武士,而這里的禮官,卻定要從陳國挑選,甚至負責車駕的,需用西涼國的御者。
文正公這時又添補上一句:“不過,他們雖有不認同,覺得文章過于淺白,卻也有所贊許。”
有所贊許,就值得玩味了。
這樣的文章,你若只是抨擊,那么就顯得格局小了一些,大家都覺得好,唯獨你說一無是處,這是影響自己名譽的事。
可是有所贊許的同時,再痛斥幾句,便顯得公允了。
衍圣公頜首點頭:“吾欲推及各學,諸公意下如何?”
七大公面面相覷。
其實這個想法,何止是是衍圣公,便連他們,也是認同的。
衍圣公府的職責,除了祭祀,便是勸學,此文章若是推行至各學,可以使讀書人讀書事半功倍,這對衍圣公府有莫大的好處,天下的讀書人越多,教化就越昌盛,而越是昌盛,圣人的門生也就越多了。
文正公道:“怕只怕,名不正則言不順。”
衍圣公頷首。
不錯,一篇要推廣到各學的文章,那么寫這篇文章的人,怎么可以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呢?
衍圣公必須先正作者的地位,文章才可以推行,不然定會遭到各國的反對。
“只是…”文正公深深看了衍圣公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輕輕咽了咽口水,最終還是將話撂倒臺面上:“就怕各國會有非議。”
衍圣公面無表情地道:“那么,就各擇蒙生三十人,選大儒各自教導,觀一觀后效,再作定論。”
七大公紛紛點頭,認為這個方法是最為穩妥。
其實,這便是后世所謂的實驗,將還未開蒙的蒙生分為兩個班,因材施教,其中一個班用三字經來教授,且看看這三字經是否真有功效而已。
若是成效明顯,那么各國即便有所微詞,也就不好公開反對了。
可若是沒有成效,這件事自然也就作罷了。
說完了這個,衍圣公突然道:“忠義侯的悼文,可預備好了嗎?”
“已經預備了,由十六個大儒,聯合潤色。”
衍圣公表示了滿意,忠義候雖是大陳人,可他卻代表的乃是大漢的精神,各國對于這位忠義候都有所宣傳,甚至楚國和燕國,也都有專門的祭祀活動,畢竟,忠義二字乃是各國宗室都是極力推行的。
衍圣公已是長身而起,他道:“且去吧,那一日,吾要親自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