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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重逢神殿強者,已然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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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紅的大門古樸莊嚴、沉重結實,卻已經被打的稀巴爛,門口破碎,宅子里的下人們正在重新填補。八名健壯漢子扛著兩扇新的門板從遠處走來,嘴里喊著口號,每挪動一步都要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在這等級觀念森嚴的人間,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奴役是無條件的,甚至下位者要為對方能夠使用自己而感恩戴德。

  “轟!”門板終于落地了,落地的時候稍有不穩,歪向一邊壓住一名苦力的右腿,后者痛苦的呻吟哀號,其他人努力地將落地的門板重新提起來可是嘗試了幾次都沒能如愿。這個時候,宅子的主人走了出來,滿臉的胡須看上去練過武藝,穿著華貴,身邊跟著一名點頭哈腰的仆人。

  方家的主人出來后,非但沒有關心倒地之人的傷勢,反而破口大罵:“狗娘養的蠢東西,弄臟了老子的大門今天都別給我吃飯。”

  眾人敢怒而不敢言,低著頭又一次嘗試終于將門板抬起,傷者痛苦地哀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那巨大門板黑暗的陰影中爬出來。

  “這人已經廢了,轟走吧。”滿臉胡子的人對著管家說。

  管家點頭哈腰的允諾像是一條忠實的狗,卻無比兇狠地撲向了傷者,隨便撒了幾枚銅錢:“拿了錢趕緊滾,別污了老爺的地方。”

  “這么幾枚銅錢,哪能治好我的腿傷。”

  “你還不知足是吧,不知好歹的東西。”眼看著惡犬一般的管家右腳抬起踩向那人的傷口,忽然,一道凌厲的風吹來打在他的臉上。

  “嗖嗖嗖嗖嗖。”管家被打的原地翻滾,重重落地口吐鮮血。

  那滿臉胡子的男人正想呵斥,卻看到打翻管家的兇手眨眼間到了自己近前,左右開弓一個個結實的巴掌落下打的他臉頰生疼如被火燒。

  “你…你怎么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啪、啪、啪、啪、啪、啪、啪…”才不管你是誰,照打!

  一眾苦力忍不住的笑,突然出現的人終于出了他們心中壓抑已久的惡氣,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啊。

  一連串巴掌的最后,打人的人飛出一腳踹在他的臉上,后者連滾帶爬的飛出去,滾進宅子后背撞在鼎上,撞的鎮宅大鼎嗡嗡直顫。更多的仆役趕來了,全部手持棍棒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葉飛當然不會逃走,他看著這些人覺得真是好笑,指指那名傷者對他們說:“你們和他有什么區別,就甘心被奴役被驅使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出一絲猶豫。

  可是被打到吐血的管家爬上了臺階,對他們說:“快點,快點把這個人抓起來,賞銀一百兩。”

  眾人眼中的猶豫馬上散了,惡狠狠地撲上來,如同瘋狗。

  “錢的力量還真大啊。”葉飛用了一招仙力震爆,所有撲上來的人都被震退,隨即棲身上前徑直來到胡須男的面前,右手化作手刀對準了他的脖子。

  “你…你敢殺我,你知道我的侄子是誰嗎,他叫方白羽是蜀山的仙人。”厚顏無恥,這個時候想起方白羽是他的侄子了,前些天將白羽轟走的時候卻絲毫不顧念情分。

  “啪!”又一個耳光甩出去,葉飛默默地注視他。

  后者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跪倒在地向著葉飛連連叩頭:“對,對不起,求求你饒了我吧。”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他。”葉飛指向了倒地的傷者。

  胡子男也算聰明,馬上對下人道:“快,快把他抬進來,請來最好的大夫給他治傷。”

  “算你識相。”話音未落又一個巴掌打過去,打的胡子男眼冒金星,非常不解地望過來,那意思好像在說怎么又打我,可惜敢怒不敢言。

  葉飛淡定地注視他,以無比柔和卻充滿嘲諷的語氣說道:“知道這種敢怒不敢言的滋味了吧,給我好好記住,再不許欺負任何人。”

  “記住了,記住了,我會牢牢記住的。”胡子男年紀已經很大了,卻為了保命跪在地上不斷叩頭,很快就把額頭磕破了,鮮血染紅了華貴的衣衫。

  “做不到的話就只能受苦,我會永遠在暗處看著你的。”葉飛終于站起了,目光從胡子男的身上離開再環視眾人,最終落在管家的身上,“你甘當惡犬比他更可惡。”

  一掌拍出,隔著四五米遠仍將管家拍下臺階,倒地吐血昏了過去。

  “你們也是,為了錢什么事情都能做出來,已經喪失了人性。”葉飛以嚴厲地語氣教育他們。

  “好自為之吧。”罪惡的人間令他太過失望,葉飛不想再逗留了,瀟灑轉身,徑直離去。

  “在蜀山腳下公然介入人間的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走出樊村,藥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意味著我違背了蜀山的教義。”葉飛沒有留步,繼續向前走。

  “你似乎一點不擔心自己的處境。”藥人充滿玩味地說,他知道葉飛是個快意恩仇的人,但膽敢在蜀山腳下公然介入凡人的事情還是顯得非常冒失,畢竟現下站在葉飛身邊的人可是他藥人,魔教前任教主!

  “有什么好擔心的,已經不能更壞了。”葉飛終于止步,側過臉用余光注視身后的藥人,“依我看應該擔心的是你才對吧,不管項浩陽是不是真的活著,你在正邪交戰的時候來到蜀山總歸該謹慎些才是。”

  “是你的大膽行為讓我有了暴露的危險。”藥人道。

  “我是替白羽出一口氣。”葉飛不再說了,邁開腿繼續向前走。

  “原來如此。”藥人饒有興致地注視他,“果然是好兄弟啊,不過在我看來你倆始終不是一路人,分道揚鑣是早晚的事。”

  “管好自己的事吧。”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小心點,畢竟人心隔肚皮。”

  “謝謝你的提醒。”

  “我覺得咱們這么走太慢了。”

  “還能怎樣。駕馭仙劍或者施展縮地成寸術都要擔負被發現的風險。”

  “但這樣下去確實太慢了,蜀中千山,一個個山頭走過去猴年馬月才能進入主峰。”

  “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葉飛你記得嗎,咱們當年在玄女峰落腳的時候,曾經有一群野馬在此棲息。”

  “你想找兩匹野馬來騎?”

  “不可以嗎?”

  “可以,就是怎么能找到馬群呢。”

  “大黃可以。”藥人向懶洋洋跟隨的大黃狗使了個眼色,后者一副不情愿的表情繼續慢悠悠的走著不愿理理他,直到被藥人踢了一腳才漫不經心地抽動了兩下鼻子,隨即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跟上。”藥人對葉飛說。

  “有的時候我不得不懷疑大黃狗的品種,明明是一條狗卻比六小這樣的天狼還要厲害的多的多。”

  “我從小養大的狗,能是凡品嗎。”藥人得意洋洋的說。

  “嗷嗷。”大黃走在前面抱怨了兩句。

  “哈哈。”葉飛和藥人同時大笑。

  有大黃狗帶路,葉飛和藥人很快找到了流浪的馬群,這群野馬數量有二三十頭,能夠在寬闊的山脊上自如奔跑,群落里還有兩匹小馬緊緊跟著媽媽。看到它們,葉飛回憶起了許久未見的墨玉,當年墨玉從馬廄中放歸自然便是來投奔它們,可惜遭到驅趕這才成為自己的坐騎。

  野馬野馬,野性難馴,眼前的馬群當年連墨玉都能驅逐,可見野性之強。

  葉飛還在觀望的時候,藥人簡單直接地走出了草叢,群馬驚動便要四處逃竄,卻驟然聽到一聲聲狗叫,看到一個大耳朵皮膚松弛的狗影映照在地面上。

  “我去,大黃什么時候跑那去的。”葉飛看得清楚,大黃狗不知何時站上了凸出山體的一塊巨石,松垮的狗影便是從石頭上映照下來的。

  “嗷嗷嗷!”伴隨著一連串平平無奇的狗叫,一股難以撼動的獸威從天而降,這股強大的威壓甚至連葉飛都感受的到。

  馬群馬上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紛紛四蹄彎曲跪拜下來,一個個顫顫發抖。大黃狗從天而降咬死了頭馬,大口哚呢對方的血肉,藥人則從馬群中找了兩匹健壯公馬,從芥子袋中找出馬鞍為它們帶上,最后牽馬回到葉飛藏身的地方。

  “走吧,有坐騎了。”

  “好厲害。”葉飛忍不住贊嘆。

  “有大黃在,這點小事就好比毛毛雨,算不了什么。”

  “我一直想問你,大黃到底是什么品種的狗,這么厲害。”

  “稀有品種,僅此一只,哈哈。”藥人當先坐上馬背,轉過身向大黃招手,后者在短暫的時間里已經風卷殘云一般的將頭馬吃的骨頭都沒了,抬起頭看了看藥人,然后一躍而起好幾米遠跳到了馬背上,舔舔舌頭慵懶地臥下了。

  “它不會掉下去嗎。”葉飛有些擔心。

  “掉下去也摔不死。”藥人拍拍狗頭,“你這個懶鬼,整天無精打采地就知道睡覺。”

  大黃嗷嗷叫了兩聲,像是在反駁“不要忘了,這兩匹馬怎么來的。”

  可惜被藥人的拳頭揍了,低下打不過干脆繼續睡覺。

  “駕!”藥人腿夾馬腹,縱馬而出,“走吧,去主峰。”

  當兩個人的思想有共鳴,年齡就不是問題。

  葉飛和藥人年紀相差近三十歲,卻總是感覺和對方親近無比,形如莫逆之交。特別是藥人身上的爛瘡好了之后,兩人的關系就更親密了,幾乎不用言語,便能知道對方所思所想。

  在一處瀑布下,兩人下馬取水,幽幽的綠光閃耀令葉飛心生警覺。

  藥人卻微笑起,對著葉飛道:“不要怕,是個熟人。”

  不一會兒工夫,一道佝僂的身影便從那片幽綠的光芒中走出來了,是蠱婆婆。

  “這是去哪啊,神色匆匆的好像做了賊似的。”蠱婆婆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大概是以身飼蠱被掏空了身子。

  “去山上,見老熟人。”藥人走到瀑布邊上彎腰取水,對于蠱婆婆一點戒心都沒有。葉飛卻是全神貫注的,畢竟他在蠱婆婆的身上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兩人的對話他插不進嘴。

  “身上的傷剛好了幾天啊,就又去送死,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不長記性。”蠱婆婆看似是挖苦,其實是恨鐵不成鋼,明顯聽出她不想藥人再去方栦。

  “這應該是最后一次了。”藥人無所謂的笑,“說實話,打來打去的我自己都煩了。”

  “那你還去。”蠱婆婆用力地用拐杖戳地,“你打不過他的,怎么就不識趣呢。”

  “呵呵。”藥人不說話了,隨手撿起一塊石頭飛進水里,小小的石子在水面上總共飄了十五下才落水。

  葉飛聽得出來,蠱婆婆與藥人、項浩陽都很熟。

  瀑布的水聲稀里嘩啦的,藥人和蠱婆婆的倒影在水面上浮現,都是曾經叱咤風云的人物。

  帶著芳香的風吹過,讓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

  此時正是春天,萬物萌生的時節。

  “你知道的,一直以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戰勝項浩陽。”藥人終于開口了。

  “我知道!可你已經失敗很多次了。”蠱婆婆真的是怒了,幾乎是用吼的。

  “現在的我和過去是不一樣的,爛瘡好了以后我一直在思考——人活著到底為了什么。重見葉飛后終于找到了答案,人活著不一定只是要爭一個勝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不爭勝負你去找項浩陽做什么!”

  “為后人鋪路。”

  “你瘋了?”

  “知道嗎,在樊村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和咱們差不多年紀的老人在無償的為葉飛收拾屋子,這么多年過去始終如一,不求回報。

  知道為什么嗎,因為葉飛曾經無償的醫治過對方。”

  “你到底想說什么。”

  “這些年我漸漸明白了,有時候做善事并不會一無所獲。”

  “你果然是瘋了,你現在告訴我你要做個好人?這是應該從你嘴里說出來的話嗎,天下人怕是會笑掉大牙了。”

  “你不懂。有時候做好人比做壞人更難,所以沒人愿意做好人;有時候做好事比做壞事更難,所以沒人愿意做好事。當年不是我受了葉飛的感染,心中生出一絲善念,絕不會將王劍九龍劍送給葉飛的,也就永遠不可能解除身上的詛咒,可能現在早就死了。

  我想,項浩陽之所以在我身上設下這道封印,便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夠明白應該為善的道理吧。既然我現在已經破解了謎題,是時候去見一見他了。”

  “不要開玩笑了,你們倆這一次會面怕是真的要分出個生死來了。”

  “我從未戰勝過項浩陽,就算死也只能是我。”

  “那也不行,我不愿意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哈哈哈,看,你雖然以身飼蠱也并非冷血,難道不是嗎。”

  “都什么時候了,還笑的出來。”

  “回去吧,這件事情我一定要做。”

  “告訴我為什么。”

  “鋪路!”

  “給誰鋪路!”

  “一來給正邪之戰鋪路,項浩陽不死,圣教永無戰勝蜀山的可能;二來給葉飛鋪路,我要讓葉飛親眼見證這場曠古爍今的大戰。”

  “看看,說到底不還是要打。”

  “是做個了結。我知道的,項浩陽整天呆在山上不得脫身,也已經累了。”

  “他累什么!閑云野鶴、自由自在不正是他一直渴求的。”

  “難道死守著方栦山不得離開一步也能被稱作自由自在?難道整天躲在劍神殿中裝死,不得與徒弟們見面也能叫自由自在?項浩陽這個人我太了解了,他為當年沒有殺了我而有愧于蜀山,所以只要我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下山,以防止我卷土重來,危害山上。”

  “那就讓他苦等好了,反正倒霉的人是他。”

  “直到最后關頭,項浩陽都沒有痛下殺手,我又怎么能看著他繼續痛苦下去。其實到了今天,我已經想明白了,我水君月一輩子只有一個知己,一個朋友,知己是你,朋友是項浩陽。我了解他,我嫉妒他,但我又羨慕他。是時候做個了斷了,以此作為這場正邪之戰的序曲。”

  “可你明明可以選擇置身事外。”

  “不能夠的,你知道的,命運的羅盤已經重新開啟,天麓石櫼上預言的內容終究會到來,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多活一天總是好的,更何況天道的預言也不是沒有瑕疵,明明可以利用。”

  “生當為人杰,死亦作鬼雄。你了解我的性格,我怎么愿意茍且偷生呢。”

  “可我不愿意看著你死!”

  “不要再傻了,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將暴君解封意味著你已經做好了未來的打算不是嗎,不要因為我改變自己的計劃。”

  “你這樣做值得嗎。”

  “值不值得已經不重要,既然已經入蜀,斷然沒有后退的可能。”

  風吹過,藥人和蠱婆婆面對面站立,相視的目光像在在做最后的告別,終于是無言了,因為一切盡在不言中。

  蠱婆婆和藥人和項浩陽都認識,因為認識,所以不愿意這兩個人非要分出個勝負,非要斗個你死我活。

  到了她這個年紀,能夠說句知心話的人已經不多了。

  “留不下你。”過了很久很久,蠱婆婆無比心酸地嘆了口氣。

  “你也有自己想完成的事不是嗎,去做吧。”藥人走過去,伸出右手在蠱婆婆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像是做哥哥的在鼓勵妹妹去義無反顧地追尋夢想。

  蠱婆婆溝壑嶙峋的臉上流下了眼淚,她這樣的年紀還會流淚,可見與藥人感情的真摯。蠱婆婆和藥人是同齡人,看起來卻比藥人老了很多很多,都是因為她長期以身飼蠱,即便如此藥人還是將她視作知己,藥人、蠱婆婆、項浩陽他們三人早就認識,本可以成為朋友,卻最終拔劍相向。猶記得氣勢洶洶的魔教教主與正在山下偷懶的蜀山少年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那次邂逅同時改變了他們兩個人的命運,魔教教主水君月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敗北。

  人啊,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就好比項浩陽的不可戰勝,他是真的不可戰勝,只有和項浩陽真正交過手的人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有多么的強大。天之一仙不是白叫的,即便對比無涯、青山兩位蜀山劍派的創始人,項浩陽都是不逞多讓。

  那個男人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就是無爭,因為無爭所以無所不得。項浩陽手中的劍是無敵的,即便沒有壽劍星魂也是無敵。水君月與人戰斗,勝在氣勢的碾壓;項浩陽與人對戰,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輸的,不知不覺就敗下陣來。

  項浩陽這個人是非常神奇的,估計千百年來出一個如此性格的男人,他的實力也是千百年來頭一份,只有與其交過手的人才知道項浩陽根本不可戰勝,他是那種能將普普通通的蜀山劍法用出驚世駭俗的禁忌招數威力的男人,未免太可怕了。

  項浩陽藏在劍神殿幾十年,他最親密的弟子,當下九州所謂的第一人李易之居然發現不了,遁身的功夫也已登峰造極。就是這么一個人,藥人與其相爭根本沒有半分勝算。

  蠱婆婆手中的拐杖又一次重重地敲擊地面,她是真的恨鐵不成鋼啊,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藥人如此做究竟有什么用,在她想來,所謂的最后一戰只會是項浩陽單方面的碾壓。

  “回去吧。”藥人又一次說,“我心意已決。”

  “真的要去?”

  “一定要去。”

  “那我與你一起。”

  “你身上的蠱是上不了方栦山的。”

  “但是…”

  “回去吧。”藥人取下一直佩戴在脖子上的暖玉,一步步走來將這塊暖玉送到蠱婆婆手中,“有這塊暖玉陪著你,見玉如見人。”

  蠱婆婆攥緊了手中的玉,年邁的身體張開雙臂抱住了藥人。

  后者沒有推辭也沒有后退,更沒有同樣擁抱對方,他知道,這將是最后的離別。

  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人這一輩子面對風風雨雨,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

  葉飛早已走出了林子,給二人創造出了單獨的空間。

  藥人和蠱婆婆四目相對,一人淡然仿佛看盡人世悲歡離合,一人悲傷難忍只有心知。

  難以想象,蠱婆婆這樣的人都流淚了。

  可見人間自有真情在。

  春風簌簌,草長鶯飛,水波爛漫。當太陽升起到頭頂,蠱婆婆的身影化作一片光從指縫中流走。

  藥人的心終于在此刻生出一絲波瀾,默默注視光消失的方向,點點頭:“永別了,知己。”

  活到現在,藥人終于親口承認了,自己這一輩子只有一位知己一個朋友。

  知己是蠱婆婆,朋友是項浩陽。

  葉飛牽著馬從林子里走出來,走到藥人身邊淡淡地說:“現在回頭還有機會。”

  “我水君月從來不走回頭路的。”

  一路走來,葉飛不禁在想。大名鼎鼎的項浩陽是不是長著三頭六臂,為什么普通的劍招在他手中就能使出不一樣的變化呢,為什么連實力無雙的藥人都對他望塵莫及呢。

  蠱婆婆說,藥人此行一去一定會死,因為項浩陽是不可戰勝的,什么樣的人才不可戰勝?

  站在龍虎山山腳下,葉飛感受到空氣中仙力的稀薄,頹廢的山脈現今已是荒無人煙,曾經的蜀山龍眼,所謂的龍興之地再也不復往日的榮耀。

  自從青虎和白虎殺死了鐵背上人,親手將龍虎山送上斷頭臺,這座山峰就再也無人問津了,成為一片死域,孤寂地面對黑暗的虛空。

  只有葉飛知道,這片死域之中住著一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頂尖強者秋風,盡管秋風上仙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強者之魂不滅,永永遠遠地守護著龍虎山,等待著這座神奇的山峰重新大放光彩的一天。

  “好端端的一座仙山,力量忽然就枯竭了,后來又出了白虎和青虎兩個大逆不道的門人,龍虎山可謂是蜀山最大的悲劇。”

  “白虎和青虎不是人,他們是日月井力量所化而成,做出過激的舉動是早晚的事。現在加入了魔教反而是好事,沒準哪天就會反水。”

  “他們不是人啊,難怪交過幾次手感覺他們怪怪的。”藥人大有深意地望向葉飛,“看來你知道很多的秘密。”

  葉飛直截了當地說道:“龍虎山地下藏著一座巨大的宮殿,宮殿中居住著一位三百年前的頂尖強者,龍虎山的仙源枯竭是他一手造成的,而白虎和青虎不過是那位強者溢出體外的仙力所化。”

  “龍虎山地下居住著一位強者我能夠感受到,不過白虎和青虎居然是這位頂尖強者的仙力所化而成,這卻是我無法想到的,難以想象什么樣的仙力能夠化成人形。”

  “那是生命精華不斷提純所產生的怪物,說來話長。”

  “不必說,我已明白,想必有人為了得到力量而走火入魔。”

  “秋風上仙用自己的生命將悲哀的歷史終結掉。”

  “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蜀山盡是些奇怪的人呢。”

  “欲做蜀山人,先有蜀山魂,這是蜀山強大的根源。如果說魔教是一群為了追尋至極力量而聚集到一起的恐怖勢力;那么蜀山就是為了同一個夢想而不斷前進的巨大方舟,兩者有著本質的區別。”

  “別把蜀山想的那么高大上,其實多的是藏污納垢之輩。”

  “起碼方栦山的人都是有靈魂的。”

  “我不反駁。”

  “我想再去地下宮殿看看。”

  “那位強者已經死了吧?”

  “本來是死了,不過我感覺得到他的神魂仍然逗留在這里,日夜守護著腳下的山脈。”

  “你想助他往生?”

  “嗯。”

  當年葉飛隨蜀山之虎云烈、大師兄鐘離睿一起來到龍虎山,自己誤入地下宮殿被人面蛛追殺,陷入絕境的時候為秋風上仙所救,上仙向他道明龍虎山興盛和敗落的原因,將生命力量贈予給他并要求他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葉飛殺死人面蛛后,按照秋風上仙的指示一劍刺入上仙心臟,結束了他的生命,至此地下宮殿坍塌,龍虎山敗落。本以為事情就此打住,可是秋風前輩傳入自己體內的力量與秋風前輩本體一直有所感應,葉飛能夠感受到秋風上仙雖然身死但是神魂不滅,一直堅定地守護龍虎山久久不去往生。

  葉飛不忍他如此,既然到了這里干脆就再下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幫到對方。

  龍虎山上一片破敗景色,坍塌的樓宇、染血的街道、雜亂的荒草,一切的一切在冰冷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凄涼。

  葉飛憑著回憶找到了日月井的入口,居高俯瞰過去,寬敞的井口已經被石塊填滿,陰冷的風從石縫中鉆出來爬上你的身體,宛若吐著蛇信的毒蛇。

  “畢竟是萬人坑,陰氣不散是應該的。”葉飛釋放仙力準備清理了堵住洞口的碎石,藥人卻忽然出手,一道火光放射石頭全部融化了,日月井口就此顯露出來。

  “沒有九龍傍身也能釋放出如此強大的炎力,厲害!”葉飛由衷地佩服。

  藥人卻道:“我雖然姓水,可是玩火才是拿手好戲,哈哈哈。”

  當下縱身一躍跳入井中,葉飛緊跟了上去,大黃狗走到井口往下看了一眼,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又退了回來,就此臥下了,竟是不管主人死活瞇眼打起了瞌睡,真是好有個性的一條狗啊。

  沿著深井一路向下,滑過一條狹窄的通道后,墜入一座巨大的神殿,神殿高達百米,雕梁玉柱,雖然四周一片漆黑,仍可想象出當日的輝煌。

  “奇怪,離開的時候地下宮殿明明被我毀了。”葉飛狐疑,他清楚的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地下宮殿已經崩塌,怎么現下又完好如初了呢。

  “你確定?”藥人騰起仙罡,照亮了附近的黑暗。

  “確定啊。”葉飛肯定的點點頭。

  “那一定是見了鬼了。”兩人直到此時才輕飄飄的落地,腳下是數不盡的骸骨堆成的小山,這都是人面蛛干的好事,本應該隨著宮殿的坍塌而被掩埋起來,怎么又都恢復原狀了呢。

  葉飛萬分不解,自己不會記錯的,這里在自己走后一定又發生了什么事情。他感到背脊一陣發涼,還好這次有藥人陪同,若是孤身一人進入這萬人坑亂葬崗,不知要多害怕了。

  “黏、黏!”葉飛準備往前走,卻沒想到腳抬起來鞋子卻被黏在地上,仔細看竟然是一層薄如蟬翼的蛛絲,看蛛絲的粘度應該還很新鮮,“怎么可能!難道人面蛛沒死?”

  葉飛徹底蒙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走后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藥人的聲音卻從前方傳來:“你過來看。”

  葉飛尋聲走過去,趁著藥人護體仙罡產生的亮光看到了兩具尸體,干癟干癟的一身的體液都被吸干,而這還算不了什么,更關鍵的是,這兩具尸體的身上居然穿著衣服。

  葉飛震驚了,難道人面蛛真的沒死,仍在地下宮殿中擇人而噬?

  “看衣服風化的程度,這兩個人也就死了一年左右的時間,與你離開的時間對不上啊。”藥人說的和葉飛想的一樣,看來當年自己走后,地下宮殿并未徹底坍塌,反而產生了巨大的異變。

  他環目四顧,忽然發現宮殿寬闊巨大的穹頂有些不一樣,騰起仙罡照亮黑暗,卻看到穹頂之上爬滿了蛛絲,一只巨大的蜘蛛腿在被他照亮的地方動了一下,移到黑暗中。

  “不好!”藥人和葉飛同時意識到危險在側,兩人將仙罡釋放到極致,黑暗的宮殿徹底被點亮了。

  卻見那圓形寬闊的穹頂之上此刻正趴伏著一只六眼黑殼的巨大蜘蛛,蜘蛛的每一根螯足都有宮殿的立柱那么粗,螯足上的剛毛鋒利的像刀一樣。

  光明騰起的時候,巨大的蜘蛛正在吃東西,粘稠的蛛網牢牢捆縛著獵物,針管狀的口器刺進去吸取獵物的體液。難怪沒有偷襲他們,原來是正在享受美味的大餐。

  但隨著更多光明的產生,黑暗的宮殿徹底被點亮了,巨大蜘蛛無處躲藏,顯得異常憤怒。

  六只凸出的眼睛詭異轉動,巨大的螯足抖擻,螯足上的剛毛飛射如同劍雨。

  葉飛正要拔劍,藥人卻已經逆天而起,雙手合并對天一刺,一把灼熱的炎之劍出現,刺破劍雨刺入巨大蜘蛛的身體。

  “噗嗤!”綠色的體液沸騰流出,巨大蜘蛛哀號,口中吐出蛛網。可惜無論什么樣的攻擊在超高的溫度下都不值一提,蛛網很快融化了,連同著蜘蛛的身體一起融化,化作沸騰的汁液,最后氣化成空。

  這就是焚盡天下的力量。

  葉飛感受到藥人使用的是王劍九龍的同源之力,心想難道他同化了九龍的力量為己所用?

  卻未及細想,視線中被融化殆盡的巨大蜘蛛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活了,巨大的螯足貫穿天際刺向腳踩虛空的藥人。

  “嗯?”葉飛和藥人都是一驚,這是怎么回事,已經死去的巨大蜘蛛怎能憑空復活?

  巨大的螯足刺下,藥人手勢一變將其生生斬落,緊接著逆天而起,全身上下釋放出無數道火流將巨大蜘蛛包裹進去,恐怖的火焰燃燒,巨大蜘蛛被火焰撕扯融化,焚燒殆盡。

  這一次應該結束了吧?

  兩人心中這樣期待著,可惜下一刻,明明已經化成灰燼的巨大蜘蛛又一次奇跡般的重現,這次它直接從天而降撲向藥人,妄圖用那龐大的身軀將藥人砸死。

  葉飛終于看出了端倪,大喊道:“這是時間的法術,有人在不斷地回溯時間使得巨大蜘蛛不斷回溯到死亡之前的狀態,秋風上仙果然沒死,上仙你在哪,我是葉飛啊,你應該記得我的。”

  經葉飛提醒,藥人終于意識到對方的能力是什么,深深震撼之余又感到束手無策,回溯時間的能力,那是自己從未觸及的領域,該如何抗衡呢?

  他全身抖擻用出了一招仙力震爆,霎時間,恐怖的火光吞噬了巨大蜘蛛,又一次在頃刻間將對方燃燒成灰燼。可是沒有用啊,時間的力量馬上將時光回溯到了巨大蜘蛛死亡之前,在藥人眼中,那怪物便又一次重生了,氣勢洶洶地向他撲來。

  “快,快找到秋風,只有找到了他才能破除時間的法術。”

  藥人和葉飛想的一樣,面對近乎無敵的時間法術,只有找到施術者,才有破除法術的可能。

  葉飛騰空而起,將六感釋放到極致以捕捉空間中的微小異動,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發現了一絲異常。

  他馬上沖過去,可惜迎接他的不是秋風上仙而是人面蛛,人面蛛也沒死?

  葉飛快要抓狂了,如果人面蛛也殺不死的話,那么兩人必須趕緊謀劃逃生的方法,否則會被生生耗死在這里。

  正在他深感絕望的時候,一道火焰氣浪掃過神殿,氣浪攜帶著焚盡天下的威能,擴散的速度極快,所過之處萬物成灰。要不是這股力量與九龍同根同源,葉飛可能直接被燒焦了。

  眨眼間,一切化作灰燼,不管你是氣勢洶洶還是兇神惡煞,在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面前全部微不足道。

  隨著這股強大炎力的掃蕩,整個地下神殿如同經歷了一場洗劫,一切的一切都化作烏有——唯有一個地方,唯有一個地方了保留下來。

  藥人萬分急切地說道:“快,快去,他就在那里。”

  葉飛鯉魚打挺起身,再用了一招縮地成寸,幾步下來已到了那個奇異的地方,右手虛握,片片飛花匯聚成劍悍然刺下。

  “刺拉拉!”刺入一片虛空之中,卻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朝花夕拾劍與其激烈交鋒,不能刺入分毫,藥人從天而降雙手持火向前:“破!”

  “呼!”籠罩了虛空的無形結界終于被撕碎,坐在結界中的人顯露出真身。

  這人枯瘦如柴,碎袍掩身,棘皮稀發,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血色,眼眶黑漆漆的深陷進去,看上去如同一個死人,一具干尸。

  “你,你沒死?”葉飛不可思議地指著對方,完全忘記了自己手中握著的是鋒利的寶劍,“秋風上仙,你當年沒死?”

  聽到葉飛的聲音,老者的眼睛緩緩睜開,顯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這雙眼睛有著白色的眼底,琥珀色的瞳仁,看上去美極了,如同鑲嵌在古老藤杖上的耀眼明珠。

  “葉飛,好久不見。”歷盡滄桑的聲音傳來,雖然沙啞卻與蠱婆婆帶來的感覺完全不同,在那失去了彈性的聲帶顫動下,你能夠感受到的,是無盡歲月下的歷練和面對生命消逝的無奈。

  “秋風上仙,你怎么還活著?”

  “一言難盡啊。”一股澎湃的力量隨著秋風上仙抬起的指尖奔騰,要不是藥人從身后拉了一把,葉飛就要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撕碎。

  “小心點,這個人很危險。”藥人沖到葉飛前面,與秋風上仙對峙。后者干枯的嘴唇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肉,說話的時候嘴巴往里凹,讓人看上去很難受,“殺死蛛后,破開結界,你的炎力不是傳承自蜀山,你是魔教的人吧。”

  “圣教教主水君月。”

  “原來如此。”

  “你又是誰。”

  “龍虎山罪人秋風。”

  “葉飛說你死了!”

  “當年我一心求死,本以為散去了生命的精華又被葉飛捅了一劍應該可以了卻了心愿。可惜啊天不遂人愿,日月井的力量太霸道了,我無論怎樣都死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體在黑暗中老去。

  我很痛苦,很難受,在孤獨和寂寞中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選擇了放棄,我將時間回溯讓人面蛛復活,創造出新的蛛后讓它產仔,以此消磨無聊的時光。

  三百年了,我的身體不斷老去卻永遠不會死,這真的太痛苦了,我很希望人面蛛和蛛后它們有朝一日變得強大,能夠吞噬了我的身體了讓我死個痛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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