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四川境內唯一的省級主干道行進著,入眼是一望無際的枯黃。山頭、田間、荒野…幾乎看不到什么綠色,就連四季常青的大榕樹,葉子都被曬成了黃褐色。
稻田和池塘里面已經無水,大地龜裂板結,有些裂口已經有巴掌寬。
于珮琛目瞪口呆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震驚道:“這是到底干旱了多久?”
隨同而行的記者楊寶春說:“重慶那邊還要好些,越往西就越嚴重。整個四川,目前也就成都平原比較正常,川西北從今年春天就開始不下雨,那邊已經有人吃人的傳聞,聽說靖化縣(金川縣)長都快被嚇瘋了。”
成舍我和張恨水被周赫煊說服,如今把《立報》總部開在重慶,楊寶春就是《立報》聘用的四川本地人。
周赫煊也是極度震驚,或許他穿越前看到的史料不完善,原本只以為川東大災,沒想到川西北才是旱情最嚴重的地方。眼前的川東大旱已經如此可怕,難以想象川西北是怎樣的人間地獄。
幾人是晚上從重慶出發的,第二天清晨已經來到隆昌縣附近。
周赫煊在汽車吃了些餅干充饑,晨曦之中,看到村民提著木桶正集體往山里走。他下車攔住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掏出些銅板問:“老大爺,你們這是去打水?”
老頭兒笑瞇瞇的接過銅板,詳細回答說:“村里的井都干了,河溝也干了,只有山里頭還能接點山泉水。”
“這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干旱的?”周赫煊又問。
老頭兒嘆氣道:“四月十七(西歷六月六日)下了場雨,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芒種’。后來就再也沒得雨了,差不多干了快三個月。”
看來隆昌這邊跟重慶差不多,到現在只干旱三個月,百姓雖然飲用水困難,倒不至于忍饑挨餓。就是夏糧歉收嚴重,人們最多能支撐過秋天,到了冬天就得餓肚子。
而遠在川西北,那里已經干旱接近六個月,想想就可怕!
周赫煊連忙坐上車,讓司機加速往成都趕,他一個人救災是忙不過來的,必須得到劉湘的官方幫助才行。
川西北,周赫煊肯定是無能為力的,他現在只能全力營救川東和川南。
1936年的四川大旱,至少餓死500萬人以上,死亡人口相當于十多個南京大屠殺。南京的慘劇周赫煊無法避免,但四川的災害,他卻能盡一份心力。
越靠近成都平原,干旱狀況就越輕,這是天府之國僅存的底子了。
一路上,周赫煊都在打聽情況,最糟糕的不僅是飲用水困難,而是各地糧價飛漲。那些糧商和富紳,都知道來年會有饑荒,一個個從現在開始就在屯糧了。
來到成都,明顯就換了一番天地。
巍峨的城樓,高大寬闊的城墻,其防御能力完全不輸給南京城。
城門口的人群川流不息,人們愜意的行走交談,城內摩肩接踵,不時傳來茶館里的吆喝聲,簡直比落后的重慶繁華十倍有余。
來到劉湘的官邸遞上名片,侍衛很快就把周赫煊等人請進去。
劉湘的精神氣色不是很好,聽說病了,小病,胃潰瘍發作。
他老婆是個農村婦女,勤儉節約,常常收到糕點之類的禮物,放半個月都快變質了也舍不得丟。他老婆不僅自己吃,還把糕點放在劉湘辦公桌上,導致劉湘長期吃變質食品得了胃病。
“哎呀,周先生快請坐!”劉湘打起精神笑臉相迎。
傭人端上來一杯香茗,周赫煊口干舌燥猛灌了半杯,開門見山道:“甫公,四川旱情十萬火急,你有沒有什么賑災策略?”
“十萬火急?沒那么嚴重吧。”劉湘不是很在意。
目前也就川西北幾個縣災情嚇人,但那地方靠著甘肅,本來就窮困不堪,省府也收不上來幾個稅,一向都是被官員們無視的。至于川東和川南地區,也就干旱兩三個月而已,放在四川再正常不過。
四川要是哪年夏天不鬧點水災或旱災,那反而讓本地人不適應。
也即是說,“四川王”劉湘此時完全沒有正視災情,更沒料到接下來全川還要旱個一年。
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誰又能想到,一省之地會連續干旱一年多呢?這鬼天氣簡直邪門兒透頂了。
“寶春,你來說。”周赫煊繼續喝茶解渴。
楊寶春從包里拿出一沓資料,詳細匯報道:“甫公,我是《立報》記者楊寶春。最近兩個月來,我們《立報》都在采訪收集四川大旱的消息。除開成都周邊數十縣以外,全川有100多個縣市都遭了旱災,短則干旱一個月,長則干旱六個月。特別是靖化縣尤為嚴重,春糧、夏糧都顆粒無收,去年冬天還遭了霜災。我報記者雖然沒有親自前往采訪,但當地的同行發電報來說,靖化縣已經開始人吃人了。”
劉湘沒有顯得多震驚,他點頭說:“靖化縣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蔣委員長也知道。那地方本來就窮,而且山高路遠,運進去的救災糧,在路上就要被挑夫吃個兩三成。我已經派人去賑災了。”
“賑災效果如何?”周赫煊問道。
“我撥了兩萬大洋。”劉湘說道。
兩萬大洋頂個屁用,那不止是靖化一縣,而是周邊幾個縣同時受災。再加上路途遙遠、交通不便,賑災糧的損耗極為嚴重,兩萬大洋的糧食運過去估計只能剩下一萬出頭,頂多夠當地災民吃半個月。
周赫煊此時已經很明白了,劉湘估計不想管川西北災民的死活,那里太偏遠、太貧窮,對省府而言只是單純的負擔。
劉湘看出周赫煊的不滿,他冷笑道:“今年六月,蔣委員長來四川視察,我讓人給了他一張靖化縣人吃人的照片。蔣委員長當場收進衣兜里,直到現在,他都沒有過問,中央一顆賑災糧都沒看到。”
周赫煊嘆了口氣,說道:“甫公,如果幾個月后,全川都成了靖化縣的樣子呢?”
“怎么可能?”劉湘這下子終于有了反應。
周赫煊隨口胡謅說:“我有朋友是研究氣象學的,他通過四川各地今年的氣候分析,未來半年內,除開成都平原各縣,其他地方都降雨稀少,甚至有可能滴雨不下。”
“怕不是搞錯了?”劉湘心頭有點慌。他這個人從小學的是舊知識,后來軍校都沒畢業,對宗教神秘學和西方現代科學都極為迷信。
既然周赫煊說氣象學家判斷四川有大旱,劉湘聽到耳中還就真信了,他根本沒想到周赫煊會騙人,因為這事兒騙誰都沒好處。
“千真萬確!”周赫煊鄭重道。
如果僅僅是靖化周邊幾縣大旱災,劉湘絕對不慌,但全川一起大干旱,那就要動搖劉湘的軍閥統治根基了。
劉湘立即叫來副官,急切道:“快傳民政廳長甘繼鏞,川災賑濟會尹昌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