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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又是個鴉片鬼】

  瞎子阿炳,在后世音樂愛好者的眼中,往往是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既定形象。

  然而,真實的歷史人物,不可能做到永遠偉光正。

  阿炳原名華彥鈞,他爹是道士,他也是道士。在正面宣傳當中,阿炳10歲便擊石練鼓,12歲腕吊秤砣練笛,17歲精通道家音樂,被當地人譽為“小天師”。

  這些都是真的,但并不全面。

  阿炳不僅是個音樂天才,更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浪蕩子。

  阿炳之所以眼瞎,是因為他尋花問柳,梅毒發作造成的。阿炳流落街頭半乞討半賣藝為生,是因為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順帶著敗光了香火旺盛的雷尊殿(道觀)。

  阿炳幼年時苦練樂器,并非因為他勤奮,而是父親逼的。當道士的老爹死后,阿炳很快就放浪形骸,根本就沒花心思在音樂上。他演奏樂器的手法極不標準,同一首曲子,每次拉出來都不一樣,完全是即興發揮。

  就連大名鼎鼎的《二泉映月》,也并非完全由阿炳原創。原曲叫做《知心客》,是娼妓和嫖客唱的淫曲兒,阿炳在逛窯子的時候學來的。

  但不得不說,阿炳真是個音樂天才,能把一首淫曲兒改編成《二泉映月》,其實已經相當于再創作了。

  阿炳的老家在無錫,他之所以出現在蘇州,完全是因為在無錫混不下去,名聲被徹底敗壞了。

  “省著些抽,別又幾天就把錢抽沒了。”董催弟憂心地幫阿炳點煙膏。

  阿炳吞云吐霧,飄飄欲仙,不耐煩道:“曉得咧,曉得咧!”

  董催弟是個寡婦,阿炳是個乞丐,寡婦配乞丐,也算天作之合。

  阿炳得了周赫煊11元賞錢,立馬用其中10元來買鴉片。至于是否能填飽肚子,阿炳并不擔憂,要么他去賣唱,要么讓老婆去乞討,這幾年都是這么混日子的。

  一角鴉片化作煙霧,阿炳在仙境兜兜轉轉,終于回到了人間。他幸福而又痛苦地說:“今天總算是抽了個飽。”

  董催弟心疼的看著丈夫,勸道:“少抽點好。”

  “曉得咧,曉得咧。”阿炳重復著這句話。他也想戒大煙啊,可又怎么戒得了?

  這年頭,抽鴉片屬于時尚,就跟西方人抽雪茄差不多。

  董催弟嘆了嘆氣,說道:“老倌,那位先生明天就走,我們真要跟著他?”

  阿炳苦笑道:“有人管飯,多難得啊。他愛聽曲兒,我就給他唱唄。一天一塊錢,比做工劃算得多。”

  “看樣子是個大老爺咧,身邊姨太太好多個,”董催弟憧憬著幸福生活,“要是把他伺候好了,后半輩子就不愁吃穿。”

  “不餓死就好。”

  阿炳把煙槍甩到一邊兒,從懷里摸出竹笛,吹奏起不知名的吳越小調。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阿炳立即停止吹曲兒,把竹笛放回懷中。

  董催弟起身開門,只見外面站著貴婦人,身邊還牽著個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兒。

  “太太好,給太太磕頭!”

  董催弟自慚形穢,噗通一聲就跪下,動作非常熟練,這是常年乞討攢下的功夫。

  孟道:“快起來,別動不動就下跪!”

  董催弟爬起來問:“太太有啥使喚?是不是老爺想聽曲兒了?”

  屋內的鴉片煙霧還沒散去,孟小冬站在門口揮手驅散,皺眉道:“阿炳先生還會笛子?”

  董催弟道:“我家老倌會的可多了。”

  “都會些什么?”孟小冬問。

  阿炳整理衣襟,握著竹竿兒站起來,用自負的語氣說:“敲彈吹拉,只要帶響兒的,我基本上都會!”

  小靈均突然蹦出來說:“我要學笛子,好聽。”

  “學藝辛苦。”阿炳答道。

  “我不怕辛苦。”。

  孟小冬不動聲色地把女兒拉回來,剛才聽到笛聲,小靈均突然鬧著要學,她被纏得受不了才答應。但沒想到,這瞎子居然是個鴉片鬼,孟小冬生怕女兒學壞了。

  但不得不承認,阿炳的演奏水平很高。

  孟小冬從小在戲班子里長大,接觸的樂師不知凡幾,很少有人能達到阿炳的級別。

  跟隨余叔巖學戲多年,孟小冬的京劇造詣爐火純青,“冬皇”之譽實至名歸。她早已經過了追求技巧的境界,現在求的是“道”,說直白些就是“喻情于角”。把自己融入角色,把角色融入自身,唱出一個“情”字,角色的情和自己的情。

  在孟小冬看來,瞎子阿炳的音樂造詣,已經跟她是一個級別了,都在追求“道”。

  如果女兒真的想學樂器的話,這樣的名師可遇而不可求。

  偏偏卻是個鴉片鬼!

  音樂求道者阿炳先生,卻絲毫沒有宗師風范,他奸猾而市儈地說:“隨便教教,一天兩塊錢。正式拜師,一天十塊錢,我把壓箱底的功夫給她。”

  “我再考慮一下。”孟小冬拉著女兒就走。

  “不嘛,不嘛,人家要學吹笛子。”小靈均搖著母親的手撒嬌耍賴。

  孟小冬直接把女兒抱起,任由其哭鬧,快速回到樓上的客房。

  董催弟擔憂地望著丈夫:“老倌,我們的房錢還是人家給的,你這樣不會得罪大老爺吧。”

  “我的本事,值那個價!”阿炳拄著竹竿昂首挺胸,臉上煥發著奕奕神采,跟先前那個窩囊的大煙鬼判若兩人。

  樓上,客房。

  小靈均哭得梨花帶雨,撲到老爸懷里告狀:“媽媽壞,媽媽壞,不讓我學吹笛子!”

  “再哭!再哭把你吊起來打!”孟小冬頭疼地看著女兒。

  小靈均哭得更瘋了:“嗚嗚嗚嗚,媽媽還要打我,爸爸救命啊!”

  孟小冬無奈扶額:“這破孩子,都被家里慣壞了。”

  周赫煊笑道:“靈均想學,就讓她學唄。”

  孟道:“就算要學,也得另外請先生,那瞎子是個鴉片鬼。”

  “他的技藝如何?”周赫煊問。

  “神乎其神。”孟。

  “那不就結了,”周赫煊笑道,“人無完人,只要品行過關即可。先讓靈均跟他學著,但暫時不要拜師,試探一下再說。”

  “怎么試探?”孟小冬問道。

  周赫煊說:“不小心落點銀錢,看他們會不會拿走。不多不少,500塊錢足夠了。”

  “也行。”孟小冬覺得這法子不錯。

  翌日。

  周赫煊帶著全家啟程,阿炳夫婦也跟著,兩篇罵人的文章已經寄向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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