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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重新定義世界史】

  二戰結束后,舊史學漸漸沒落,被現代史學完全取代。而《全球通史》,便是現代史學的一部集大成之作,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宗教、科學等多個方面內容。

  民國時期,不論是西方史學還是東方史學,都統一把人類歷史分為“遠古—中古—近代”,名為“三分法”。

  然而根據這種歷史劃分方式,中國的近代開始于1840年鴉片戰爭,比西方近代史晚了幾百年。這特么就尷尬了,搞得好像1840年以前的中國人未開化一樣。

  三分法存在嚴重的歐洲中心論。

  《全球通史》摒棄了已有的“三分法”原則,將公元1500年作為分界線,分別描述1500年以前的孤立世界,以及1500年以后西方興起的世界。

  當然,由于原作者是美國人,這本書對于中國歷史的敘述很有問題。

  比如《全球通史》不承認夏朝的存在,又說黃土高原沒有茂密森林,這些顯然都是錯誤的觀點。根據地質研究發現,數千年前的黃土高原植被茂密,有大量森林存在。

  最離譜的是,《全球通史》認為商朝人是一小群蒙古種人(人種概念,非蒙古族人),興起于西北大草原,通過掌握中東的青銅冶煉和戰車制造技術,利用技術帶來的軍事優勢入侵華北,征服了當地的新石器部落。

  這特么也太扯淡了,周赫煊要是不經過修改,直接照抄原著的話,估計這本書寫出來會被國人噴死。

  咱響當當的炎黃子孫,咋就在西方史學家的筆下,成為游牧部族征服者的后代?

  逗留南京期間,周赫煊就住在中央大學的教師宿舍內。他先把《全球通史》的大綱列出,又寫了前面幾章,在中央大學搞了兩次學術演講,突然有個日本人前來拜訪。

  來者年約50歲,身材瘦小,長著一張馬臉,見面就九十度鞠躬:“周君,鄙人加藤繁,久仰大名!”

  段錫朋介紹說:“周先生,這位是日本的中國經濟史專家加藤繁先生,也是日本研究中國經濟史的第一人。”

  “加藤先生你好。”周赫煊與對方微笑握手。

  加藤繁在史學界還是很有名氣的,周赫煊不可能沒聽說過,民國時期有好幾個中國史學家,都是此人的學生。

  加藤繁專門研究中國歷代經濟,比如南北朝的田畝制,比如明清市鎮經濟,比如秦朝的算賦,比如宋朝的商稅,比如唐朝的莊園經濟。他對中國經濟史貢獻極大,后世中國古代經濟史研究的基本史料學方法,便是加藤繁開創的。

  順便一提,加藤繁是日本天皇的忠實擁護者,他對天皇的忠誠跟政治無關,更像是一種流淌在血液里的信仰。但不管是政治還是信仰,加藤繁沒有在學術研究里搞小動作,不像另一個日本史學家內藤湖南那樣鼓吹大東亞共榮。

  這是一個比較純粹的學者。

  段錫朋笑道:“加藤先生這次是來中國考察的,他要走訪一些江南小鎮,昨天剛到的南京。”

  加藤繁解釋說:“我準備實地考察中國的村鎮集市,在江南考察結束后,我還要去直隸、山東、河南等地。”

  “加藤先生治學真是嚴謹。”周赫煊由衷贊道。

  中國市鎮經濟史研究先河,是史學家全漢升先生開創的,于1934年發表《中國廟市之史的考察》。而加藤繁并沒有落后太久,于同年發表《清代村鎮的定期市》,做的同樣是開創性質研究。

  加藤繁說:“中國歷史悠久,我所研究的中國經濟史,只是滄海一粟。對中國歷史了解越深,越能感受到她的魅力,特別是中國古代的經濟策略,對今天依舊有著借鑒作用。”

  周赫煊并非皇漢主義者,他痛恨日本戰爭販子,但對純粹的日本學者沒有偏見。更何況,這個日本學者,還對中國的史學研究發展具有極大貢獻,他主動邀請道:“等加藤先生去北方考察的時候,我可以幫你聯系當地大學,方便你搜集史料。”

  “真是太感謝了!”加藤繁高興道。

  段錫朋眼睛瞟到書桌上的稿件,忍不住問:“周先生,你那本世界史教科書已經動筆了?”

  “嗯,已經寫了一萬多字。”周赫煊點頭道。

  “速度也太快了,”段錫朋極為驚訝,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周赫煊說。

  段錫朋首先看的是大綱,只見主體為兩部分——《1500年前的世界》和《1500年后的世界》。細分下來又有:《文明之前的人類》、《歐亞大陸的古代文明》、《歐亞大陸的古典文明》、《古典文明的終結》、《歐亞大陸的中世紀文明》…

  最讓段錫朋震驚的標題,就是那個《歐亞大陸的中世紀文明》。因為按照現在的史學劃分法,只有西方文明才擁有中世紀,中國是沒有中世紀之說的。

  周赫煊這是要重新定義“歷史三分法”?

  加藤繁也湊過來看,等他把大綱列表看完,同樣震驚得無以復加,根本都不需要讀正文內容了。

  只憑那些大綱標題,就知道周赫煊的這本《全球通史》,跟當下流行的史學研究方法截然不同,跟他的另外幾部著作倒是方法類似。

  但完全否定“歷史三分法”,這也太驚世駭俗了,很可能引來西方史學家的集體聲討批判。

  加藤繁由衷欽佩道:“周先生的歷史研究,真是讓人佩服。”

  根據“歷史三分法”原則,日本的近代史同樣很晚,跟中國一樣遭受歧視。周赫煊這本《全球通史》,肯定能夠得到日本史學界認可,至少加藤繁就非常贊同這種方式。

  段錫朋仔細閱讀已經寫好的一萬字正文,搖頭苦笑道:“周先生,你這哪是編寫歷史教科書啊,明明就是在創造一部世界史專著。”

  怪不得段錫朋太驚訝,《全球通史》開篇就在重新定義世界史的性質,其中有句話非常鮮明直白:世界史不僅僅是世界各地區史的總和,若將其分割再分割,就會改變其性質。正如水一旦分解成它的化學成分,便不再是水,而成了氫和氧。

  這句話,闡述的是“歷史全球觀”,將世界各國歷史理解成互相影響、不可分割的有機統一體,此種觀點同樣在當今具有開創性意義。

  一旦這本教科書,在中國各所大學獲得推廣,那中國的歷史系大學生,學術觀點和學術視野絕對遠超西方學生。

  歷史并不僅僅用于研究,所謂“讀史使人明智”。只要好好學習閱讀《全球通史》,里面的“全球化”思想概念,絕對能夠擴展民國人士的三觀,甚至可以影響國家的發展策略和外交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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