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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荒唐名士】

  “我欲去還留戀,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夫婿坐黃堂,嬌娃立繡窗。怪她裙釵上,花鳥繡雙雙…”

  袁克文唱著昆曲蓮步款移,婀娜多姿地走到周赫煊面前,香袖一甩,嬌聲呼道:“唉喲,這是哪家的俊俏郎君,真真令我心兒發跳,身兒發癲耶!”

  周赫煊狂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抱拳道:“寒云先生,周某冒昧造訪,還請海涵。”

  袁克文攏起長袖,恢復男人的聲音問:“會唱昆曲不?陪我唱兩出。”

  周赫煊笑道:“昆曲我不會,鄙人五音不全。”

  “掃興!”

  袁克文翹著二郎腿坐下,斜倚在沙發上,喝茶道:“兩位坐吧,有什么事直說,別繞彎子。”

  “如今天津的難民日漸增多,政府和慈善團體又袖手旁觀。我想搞個賑災活動,希望青幫能夠幫忙。”周赫煊說明來意。

  袁克文哈哈大笑:“賑災?我都還要找別人賑災,你來錯地方了。”

  袁克文沒有說謊,他是真窮,袁世凱留給他的銀子早花光了。這家伙喜歡唱戲,經常自費搭臺請觀眾欣賞,不但分文不收,每次開“個人演唱會”都要倒賠幾千兩。有次他到上海玩,一趟就花光60萬大洋,堪稱散財童子。

  周赫煊以為袁克文想撈好處,當即表示道:“募捐所得的善款,寒云先生可以從中回扣些許。”

  “放屁!”

  袁克文大怒:“老子是那種貪財的人嗎?幾個善款也吞,憑白臟了我的手!”

  “袁兄息怒,”張遜之連忙打圓場,“周先生不知袁兄為人清白,是他失言了。”

  “算了,懶得跟你計較,”袁克文戲謔問,“周先生,你不在上海當婦女之友,跑回天津搞什么賑災啊,簡直費力不討好。”

  周赫煊笑道:“寒云先生怎知我的名號?”

  “我剛從上海回來,還買了幾十套新式內衣,”袁克文說著突然大喊,“月兒,快過來!”

  很快便有個十多歲的少女小跑進房間,低眉順眼道:“老爺。”

  袁克文笑著對周赫煊說:“我府上的女子,全穿著你設計的內衣。”他又對少女說,“把外衣脫掉!”

  “在…在這里脫?”少女驚慌羞澀。

  “讓你脫你就脫,脫得只穿內衣!”袁克文不耐煩地催促。

  少女又羞又怕又屈辱,眼含淚花脫除上衣,里面果然穿著文胸。

  袁克文笑著說:“周兄真是大才,竟能設計出如此杰作,既方便又美觀,實為我民國第一發明物。”

  周赫煊哭笑不得,勸道:“袁兄,還是讓這位姑娘先下去吧。”

  “哈哈,看來周先生也是惜花之人,以后可以多多交流。”袁克文揮手讓少女退下。

  周赫煊順著他的口風說:“女兒家是水做的,當然應該疼惜。”

  袁克文思維跳脫,突然問:“聽說周先生喜歡找人求字,怎么不來找我寫幾幅?看不起我袁某人啊?”

  “哪里哪里,正要求袁兄墨寶。”周赫煊有些跟不上節奏。

  袁克文頓時大喜,拍手道:“好說!我寫字明碼實價,最低等的十元一副,最高等的至少三千。你要多少?我可以大量批發,但絕不討價還價,也不接受賒賬。”

  周赫煊無語道:“那就來幾幅吧。”

  “筆墨伺候!”袁克文大喊。

  溥儀靠賣古董為生,袁克文則靠賣字為生。他這次去上海,把錢花得精光,只好賣字籌路費。專寫那些亂七八糟的對聯,十元、八元一副,大量批發,欲購從速,居然湊了好幾千大洋。

  歷史上,今年冬天袁克文又沒錢用了。

  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人家直接在《北洋畫報》登賣字廣告,內容如下:連屏、直幅、橫幅,整紙每尺二元,半紙每尺一元。折扇每件六元,過大、過小另議。以上皆以行書為率,篆書加倍,楷隸加半,點品別議。先潤后書(先付錢后取貨),親友減半,磨墨費加一成。

  傭人很快拿來紙筆,袁克文把紙鋪到地上,當場趴下奮筆疾書,不到片刻就寫了整整三幅。

  “給你打八折,承惠500大洋,快給錢吧。”袁克文扔掉毛筆,一臉坦然地攤手說。

  周赫煊只好掏出支票本,在寫下數字的時候,總感覺自己被坑了。他是上門找袁克文串聯賑災的啊,怎么被硬拉著買字?

  不過說實話,袁克文的毛筆字寫得很好,再加上他的身份,絕對值這個價錢。

  寫完字,袁克文突然開始打哈欠,卻是鴉片癮犯了。他讓傭人備下煙具,一邊抽大煙一邊問:“周先生,我的字如何啊?你點評一下。”

  周赫煊雖不擅長書法,但還是有鑒賞能力的,他直言道:“清俊超逸,行筆瀟灑,就是脂粉氣太重。”

  “哈哈哈哈!咳咳咳…”

  袁克文大笑,笑得連聲咳嗽,咳出不少剛吸入的鴉片煙,他說:“你這話對我胃口,此乃名流風范。”

  袁克文的姨太太雖不多,但沒有名分的女人卻數不勝數,至少有七八十個。

  此人怎么說呢?

  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不愛金錢權勢,就喜歡女人和玩樂。

  當年袁世凱稱帝,袁克文是唯一持反對意見的袁家人。他不做皇帝夢,常自詡名人雅士,愛跟讀書人結交,有點像三國時候的曹植。

  不過袁克文行事也夠荒唐,他的青幫身份是用錢買來的,而且直接買的“大”字輩,比杜月笙整整高兩輩。只是他的“大”字輩不足以服眾,所以在天津開香堂后,袁克文都以“通”字輩自居。

  抽完大煙,袁克文陶醉片刻,才跟周赫煊說起上海的趣事。甚至他還聊起《大國崛起》和《射雕英雄傳》,又把周赫煊寫的新詩品評一番。

  足足暢聊兩三個小時,袁克文打哈欠道:“我要睡覺了,你們先回吧。”

  周赫煊問:“賑災之事?”

  袁克文不耐煩說:“恁多廢話,回去等我消息就是。”

  “多謝!”周赫煊喜道。

  袁克文這人心腸不壞,幾年前潮汕大災,死亡十幾萬人。他把自己宣和年間的玉版《蘭亭帖》精拓本,還有一把心愛的折扇都捐出來賑災,可見還是有些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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