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人和虎(1)

　　海虎怒牙雙手緊握旗桿，大步行走在白玉臺遺跡中。

　　四周一片荒蕪，到處都是探索遺跡的前輩們留下的大坑小坑。偶爾遠處有靈光一閃，那是不知道從哪里飛出的靈器、靈丹，立刻引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好些靈修都會手忙腳亂的趕過去爭奪。

　　海虎怒牙和他身后的族人一樣，看都不看那些靈光一眼。

　　他們的鼻翼微微蠕動，捕捉著空氣中那一縷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跟著這一縷香氣不斷向遺跡深處走去。

　　大群海虎族人同時出現，好些知道海虎一族和海虬一族當年恩怨的靈修見到他們，無不發出驚訝的叫聲。

　　更有一些別有心思的靈修鬼鬼祟祟的跟在他們身邊，好幾次有人想要出手。但是見到氣息幾乎凝成一體的上千海虎，再看看他們身上精良的甲胄，統一制式的兵器，這些靈修最終還是搖頭離開。

　　海虬一族的懸賞令早就過期了，就算獵殺一頭兩頭海虎送去，也不會得到任何獎勵。

　　這群海虎一個個微微佝僂著腰身，面色陰沉、一個個就像剛剛死了全家一樣渾身陰氣沉沉的，給人一種莫名的震懾感。

　　大家沒有個人恩怨，海虬一族那邊又不會給他們獎勵，誰會莫名其妙的沖著這些海虎下手？

　　海虎怒牙緩緩轉過頭，陰沉著臉看了一眼那些緩緩撤退的靈修，嘴角微微裂開，露出了滿口鋒利的獠牙——他就是當年，在沙灘上，用一柄鯨骨磨成的大刀，狠狠給了虎大力一刀的海虎少年！

　　海虎一族以族名為姓氏，海虎就是他們的姓。

　　海虎怒牙因為剛出生的時候，他長了兩顆比同胞兄弟們長了半寸，異常鋒利且堅硬的獠牙，所以他就被起名‘怒牙’。

　　也正是因為這兩顆在他剛剛出生時，就能輕松洞穿堅硬的海豹顱骨的獠牙，海虎怒牙被族老們認定天賦過人，所以他活了下來！

　　他活了下來，和他一母同胞生下來的十一個兄弟姐妹，全都死了！

　　海虎一族的資源有限，生存地盤極其狹小，一胎所生的小海虎，只能活下一頭來！

　　年紀稍大一些后，海虎怒牙親眼見到了族老們默默流淚，將一窩小海虎崽子挑選出最強壯、天賦最高的一頭后，親自下手將其他那些小海虎崽子全都捏死的場景…海虎怒牙的腰身，就和其他的族人一樣，微微佝僂著，再也沒能挺直！

　　千多名海虎族人保持著幾乎完全一樣的姿勢，微微佝僂著腰，雙手緊握兵器，一言不發的向前行走。

　　在場的所有海虎族人，都是他們那一胎的兄弟姐妹中天賦最高、最后活下來的那頭。和海虎怒牙一樣，所有人身上都背著自己同胞兄弟姐妹的命！

　　他們剛剛出生，他們身上已經滿是鮮血！

　　來自同胞兄弟姐妹們的血，染紅了他們的身體，堵塞了他們的毛孔，讓他們喘不過氣來，讓他們沉默寡言，讓他們說話都變得陰郁陰沉，猶如一頭行走在陽光下的幽靈。

　　海虎怒牙他們這些年輕人還好，他們只是微微佝僂著腰，他們肩膀上承托的，只是自己同胞兄弟姐妹們的命，他們身上纏繞的，只是自己同胞兄弟姐妹們的血！

　　而那些海虎一族的族老們，他們有著精深的修為，他們有著強大的力量，就算一座大山壓在他們肩膀上，以他們的力量都能輕松承擔——但是這些族老，他們的腰身幾乎九十度的佝僂著，他們沒有一個能抬起頭、挺直腰，他們甚至失去了正眼看自己族人的勇氣。

　　很多時候，海虎怒牙看著那些死氣沉沉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族老時，他甚至以為這些族老已經死了！

　　太多的海虎崽子的命壓在了他們的身上，太多海虎崽子的血淹沒了他們。

　　這些族老喘息不得，呼喊不得，他們只能任憑這沉甸甸的命壓彎了他們的腰，任憑那粘稠的血淹沒了他們的魂。他們只是勉強活著，如果不是因為海虎一族需要足夠的高手庇護，他們其實已經死了！

　　這是一群一腳踏在陰間，一腳勉強留在人間的老人！

　　其實他們早已死去，他們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意念，他們只是因為上一代族老的懇求，為了庇護茍延殘喘的族人，他們才勉強掙扎著、強迫自己活著。

　　如果不是那一年，那一天，在那片荒島的沙灘上，海虎怒牙和那十一頭小虎崽子，很莫名的碰到了虎大力的話。

　　或許，海虎族人再也沒有挺直腰身的那一天。

　　那十一頭餓得瘦骨嶙峋的海虎崽子，是海虎怒牙偷偷摸摸偷出來的幸運兒。他們一胎十二個兄弟姐妹，最強壯的那一頭小虎崽子被族老們留下了，第二天他們就要被族老們處置掉。

　　誰也不知道海虎怒牙做了多久的精神斗爭，究竟下了多大的決心，一頭沒有成年的海虎少年，背著十一頭海虎崽子逃出了族人藏身之地，在無風峽谷附近的荒島上四處流浪。

　　修為不強，實力不高，沒有多少野外生存經驗，連天賦神通都沒領悟一個的少年，自己都還要父母撫養的少年，帶著十一頭拖油瓶在荒島上掙扎求存…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但是海虎怒牙每天修煉入定前，都會強迫自己回顧每一個細節的日子。

　　海虎怒牙在那一段顛簸流離中，突然明白了那些海虎族老的心情！

　　好些時候，海虎怒牙堅持不下去了，他很想親手捏死那十一個被他帶出來的弟弟妹妹，然后再一刀捅死自己！

　　真的，熬不下去了！

　　真的，太過艱難了！

　　有兩次，在打魚時，不小心被劇毒海蛇咬傷，完全依靠強大的生命力掙扎著熬命的海虎怒牙甚至覺得，死了一定要比活著舒服得多。

　　有了那一段時光，海虎怒牙才更加的無法理解——那些比他背負了太多太多東西的海虎族老們，他們是怎么堅持著活下來的？如果是海虎怒牙的話，他肯定是自求解脫了。

　　雙手緊握著純銀鑄造的旗桿，白虎節堂大旗在風中飄揚。

　　海虎怒牙又想到了那一天。

　　當他從昏厥中蘇醒的時候，看到的是十一頭吃得肚皮溜圓的小虎崽子，正圍著一頭體型巨大的白虎在嬉戲。

　　那頭白虎見到他醒了過來，就從篝火上取下了足足有海虎怒牙身體這么大的一塊焦黃噴香的烤肉：“趕緊吃，拼命吃…你這小家伙，怎么瘦得和貓崽子一樣？嘖，你爹，你娘呢？”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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