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爾斯死死盯著馬上的塞舌爾騎士,迅速思索眼前的局勢。
怎么回事?
他剛到翡翠城,甚至還沒有踏入空明宮。
這座城市,就這么不歡迎他?
那當然,內心的聲音小聲提醒他:別忘了你是來干什么的。
別忘了口袋里的戒指。
兩側街道的人們都停下了手中活計,迫于兩方人馬的威勢不敢靠近,但免不了議論紛紛:
“那真是王子?那個北極星?在宴會上親自拿劍下場,砍得血流成河,連酒杯都碎了一地的那個?”
“從哪兒聽來的謠言?他頂多就砍翻了刺客一個人好么!”
“哇,你看那個王子,那么大的塊頭,表情跟僵尸似的,果然是北邊的野蠻人…”
“那當然,要不是這樣,能在埃克斯特那種茹毛飲血,一到冬天只能躲山洞里吃人肉的鬼地方活下去?”
“但你好像看錯了耶,那個大塊頭雖然是貴族,但好像不是王子,只是保鏢啊…”
“嘖嘖,居然要用那樣的大塊頭當保鏢,估計虧心事做多了怕人惦記,果然是北邊的野蠻人…”
“綠帽子們的意思是,王子他窩藏逃犯咯?”
“權勢滔天,當然視律法如無物咯,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誰知道底下還有什么更齷齪的…”
“你小心被警戒廳請喝茶,告你誹謗污蔑,挑撥官民對立啊…”
“又不公開透明,又不準人窺探,那我們當然只能往齷齪的地方猜了嘛…”
“你以為國王為什么流放他?那必然是犯下滔天大罪了啊!也就是不讓平民百姓知道而已…”
“詹恩大人居然要把希萊小姐嫁給這樣的人,唉,這都什么世道啊…”
“你以為我們有得選啊,那可是王都來的人,要你妹妹,你敢拒絕?你是不愛國還是不擁戴王室啊?”
在無數目光的中心點,星湖衛隊死死擋在翡翠軍團身前。
“殿下,此事事關王室顏面,我們不能示弱。”懷亞來到泰爾斯身側,憂心忡忡。
泰爾斯沒有說話。
“但他們有備而來,人數眾多,”米蘭達謹慎觀察著四周,“雖然未必有我們精銳,但是打起來,勝負猶未可知。”
隊列前方,卡奎雷警戒官夾在中間,苦口婆心地勸著塞舌爾和馬略斯罷手言和,可顯然收效甚微。
“亮出九芒星旗怎么樣,”D.D靈機一動,“他們陣勢雖大,但面對璨星王室,肯定不敢動手的。”
僵尸瞇起眼:
“就像上次進復興宮?”
多伊爾面色一黯:
“你能不提那茬兒嗎?”
“不,如果我們態度強硬,那才是真著了道了。”米蘭達冷冷道,“現在交人出去,殿下還可說是誤信歹人,可一旦態度強硬,那殿下就變成了藏污納垢,仗勢欺人的永星城惡霸。”
此話讓星湖堡眾人一陣沉默。
“所以現在,我們交人就有損尊嚴,不交就是仗勢欺人,”懷亞惱怒道,“這是故意的吧。”
“對,”泰爾斯突然開口,“這就是故意的。”
周圍的人齊齊看了王子一眼。
“第一天來,還沒見到人,就被坑了兩次,”D.D嘆息道,“不就是殿下想娶他妹妹么,至于這樣嗎?”
泰爾斯嘆了口氣:
“對,娶他妹妹,真不至于。”
眾人又瞥了王子一眼。
“殿下,”米蘭達首先反應過來,“您想到什么了?”
“沒,暫時沒什么,”泰爾斯出神道,“久了就說不定了。”
米蘭達陷入沉思。
啊,殿下又開始神叨叨了——這是無奈的D.D。
啊,殿下又開始神叨叨了——這是振奮的懷亞。
“泰爾斯殿下,”翡翠軍團處,塞舌爾厭倦了跟馬略斯交涉,他直接出聲,“我們要執行公務,請您行個方便?”
泰爾斯讓他再等等,回頭讓人把達戈里帶上來。
“所以,你之前跟我說,是詹恩派你來的?”
“殿下,殿下,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說這不該…”達戈里滿頭大汗,哀求之意溢于言表。
泰爾斯輕哼一聲:
“我猜,詹恩派你來接近我,不是刺探消息的,而是來抹黑我的。”
達戈里咽了咽喉嚨。
隊伍前方,馬略斯和塞舌爾的對峙還在繼續,繞是卡奎雷警戒官快把嘴皮子說爛了,兩人也是寸步不讓。
“他可能發現了你有問題,比如說,你背著他私吞錢款吃回扣?”
達戈里聞言一驚,矢口否認:
“什么?殿下,我沒有…”
“別狡辯,否則他也不會如此果斷地犧牲你。”
泰爾斯一句話打斷他,語氣凝重:
“所以,如果你被抓走,會是什么下場?”
達戈里想起了什么,臉色刷地一下白了:
“哦,不,公海,船…”
泰爾斯點點頭,嘆了口氣:
“那算你今天運氣好。”
言罷,泰爾斯轉過身,對著綠帽子——翡翠軍團的方向大聲道:
“塞舌爾騎士,對么,我記得你!”
翡翠軍團和星湖堡眾人,包括街道上的圍觀者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塞舌爾回望著泰爾斯,卻臉色冷漠,并不回答。
“七年前,在永星城的一場刺殺里,”泰爾斯繼續道,“你和詹恩公爵一起,救了我一命,也救下了王國的希望。”
這話在人群里引起一陣不小的議論。
“是么,”塞舌爾紋絲不動,“恕我不記得了。”
泰爾斯點點頭。
真不好對付。
“或者確切地說,我先救了詹恩一命,”泰爾斯話鋒一轉,“再救了你一命,讓你免于失職的恥辱——我猜,你也不記得了?”
此話一出,大街上的議論聲更大了。
“有過這事兒?”
D.D疑惑道:“他救過殿下的命?這么大功勞?”
懷亞、羅爾夫、哥洛佛、米蘭達…星湖堡眾人紛紛瞇起眼睛,看向塞舌爾的眼神不太友好。
塞舌爾皺起眉頭,他打量四周的人群,聰明地不接話茬:
“殿下,請令您的部下讓開,好讓翡翠軍團緝捕犯人。”
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泰爾斯在心里嘀咕道。
“放心,看在這份舊情,”泰爾斯笑道,“我自然不會阻礙你們辦公。”
原本略略安心的達戈里聞言一驚,雙膝一軟:
“不,殿下!請您——”
但獄河之罪開始燃燒,泰爾斯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起來!”
泰爾斯把達戈里扯到面前,咬牙低聲道:
“牢獄之苦是少不了了,但你還想活命嗎?”
達戈里愣住了。
隊伍前方,塞舌爾卻是不慌不忙,似乎樂見達戈里在王子的隊伍里拉拉扯扯,再攀扯多一些關系。
“那就拿出你勸諫我喝酒的本事,”泰爾斯低聲道,“道出你和詹恩的秘密,然后求饒——不是向我,向他。”
“什么?”
“你聽見我的話了,”泰爾斯面色不變,“現在。”
“可是——”驚恐的達戈里還想再問,可是泰爾斯手上涌來一股巨力,將他推出兩米遠,狠狠趴倒在地上。
塞舌爾看見這一幕,輕哼一聲。
這王子倒是理性。
他至少知曉,不必要的對抗只會給自己越抹越黑——
“詹恩大人!”
一道殺豬般的慘叫,從達戈里處傳來:
“您不能這么對我啊啊啊!這些年,我為您,為凱文迪爾家搜集情報流通消息,鞍前馬后,盡心盡力,忠心耿耿…”
街道上的人們又是一陣嘩然。
塞舌爾面色微變。
“胡言亂語,”騎士暴喝開口,“拿下他!”
翡翠軍團早有準備,一眾騎兵就要上前。
“誰都不許動!”
馬略斯突然高聲開口:
“保護殿下!”
星湖堡眾人得令,齊齊抽出武器,逼退翡翠軍團的士兵。
“詹恩大人,您,您的人當年向我承諾過的!”
原本被士兵嚇到的達戈里見狀更是有恃無恐,他從地上掙扎起來,向塞舌爾的方向靠近,又巧妙地躲在馬略斯身后。
“只要,只要我在中央領把生意做大,結識王都的達官貴人,那不論是你們的資金、原料、設備、通路還是技術,鳶尾花家族和翡翠城都會源源不斷地給我,要多少給多少!”
他顫抖著滑倒在地上,涕泗橫流,傷心欲絕:
“對,我是做了不少虧心事,以次充好,拖欠債務,賄賂官員…可那是他的命令啊,一切為了凱文迪爾啊!我賴掉了葡萄農的原料錢,把賬面虧損全部做到幾個出了差錯的臨時工身上,到最后我還關閉了酒場,偷偷跑來翡翠城,可那也是你們的意愿啊!是詹恩公爵命令我做的啊!他說這是必要的,反正也虧不到翡翠城頭上!他說過的!”
泰爾斯在他身后,扶了扶額頭。
都這時候了,還不忘推卸責任啊。
街道上的驚呼此起彼伏,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雜。
塞舌爾又驚又怒:“拿下他!”
但馬略斯此時卻主動擋住他的坐騎,讓他無法前進。
“詹恩公爵,你們不能,不能這個時候翻臉不認人啊!你們,你們跟我接頭的人,酒商公會的那個查理,公證廳的書記員,還有每個季度時給管家先生的報——”
聽到這里,泰爾斯突然開口:
“閉嘴!”
王子大步上前,怒斥達戈里:
“詹恩公爵公正不阿,光風霽月,豈會做這種蠅營狗茍之事!更不容你在此憑空誣陷,血口噴人!”
達戈里被嚇了一跳:
“王子殿下,敝人所說句句屬實,請您為我…”
泰爾斯大喊道:
“讓他閉嘴!”
D.D愣了一下,但另一邊的米蘭達率先上前,一劍鞘砸暈了沒反應過來的達戈里。
“難以置信,簡直是駭人聽聞,”泰爾斯先是驚訝,繼而發怒,“不過一介商人,竟敢如此血口噴人,污蔑我們王國的守護公爵!”
塞舌爾看見達戈里沒有再說下去,這才冷哼一聲:
“既然如此…”
“真是豈有此理!”
泰爾斯怒氣沖沖地打斷他,指著地上人事不省的達戈里:“詹恩公爵為王國,為南岸領付出良多,卻要受此等小人中傷詆毀,真教人氣憤難當!”
王子身后,星湖堡眾人怔怔地看著泰爾斯的樣子,心情復雜。
米蘭達小小咳嗽一聲:
“舞臺腔太過了。”
泰爾斯聞言,連忙調整自己的嗓音。
塞舌爾擰緊了眉毛,他本能地覺得不妙:“既然如此…”
“詹恩怎么會跟此等齷齪之事有關?若不是尊重詹恩公爵和翡翠城的城律,我現在就想一劍把他斬了!”泰爾斯怒而揮手。
D.D這次反應極快地遞出佩劍,卻在捧劍大喊“殿下請”之前,被米蘭達一把按了回去。
塞舌爾有那么一瞬表情復雜:“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塞舌爾上尉!”
泰爾斯終于接過塞舌爾的話:
“請您現在就逮捕他!”
塞舌爾皺起眉頭:“那是自然,來人——”
“讓我們一起把他押送去空明宮,跟詹恩公爵當面對質!”
泰爾斯怒喝出聲,正氣凜然:
“誓要還公爵大人一個清白之身!”
塞舌爾愣住了。
卡奎雷警戒官也長大了嘴巴,馬略斯則回過頭,皺起眉頭。
什么?
周圍的人聲再度嘈雜起來,吵吵嚷嚷,沸沸揚揚。
“您放心,詹恩是我的朋友,以后還可能是內兄弟,”泰爾斯毫不客氣地攀親戚,“我向落日發誓,有我泰爾斯·璨星在此,必不讓他蒙受不白之冤!”
言罷,泰爾斯一把搶過杰納德手里的韁繩,拉著珍妮就沖上去,把翡翠軍團的軍馬們嚇得來回搗蹄:“我們這就出發!”
塞舌爾奮力控制住馬韁,還要示意同樣馬匹失控的同僚們不要沖撞王子,心分多用的他著急道:
“不,這罪犯跟公爵沒有關——”
“噢,我懂了,您有難言之隱!”
泰爾斯醒悟過來,一邊把(委屈地看著他的)珍妮向前拉,一邊大聲下令:
“既然如此,星湖衛隊,為了法律與公正,立刻逮捕達戈里·摩斯!”
“是!”
憋了多時的多伊爾終于找到用武之地,他大吼一聲,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地上昏迷不醒的達戈里——的一只手腕:
“逮捕結束,殿下!犯人已經成擒!”
懷亞在后面皺起眉頭,低聲道:
“他這動作和臺詞,有點眼熟?”
“上次闖宮,”哥洛佛不情愿地提醒道,“大吊哥。”
闖過復興宮的幾人恍然大悟。
死命勒著坐騎的塞舌爾反應過來,他咳嗽一聲:
“不,殿下,好意心領了,翡翠城自有法度,我們自會按照流程把他…”
“那就更好了,塞舌爾上尉!”
泰爾斯驚喜交加,翻上珍妮的馬鞍:
“我知道審判廳也在空明宮,那干脆直接去審判廳,我今天就要看著此人受審認罪,然后昭告天下,在整個翡翠城面前,為詹恩公爵洗刷不公的污名!”
塞舌爾努力控制著無故煩躁的坐騎,一邊震驚不已,啞口無言。
不是…
星湖衛隊的眾人在D.D的推動下齊齊動身,跟著王子向前擠去,翡翠軍團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手忙腳亂。
“走啦走啦,南岸領的大家!去空明宮咯!”多伊爾把達戈里甩上(不爽的)哥洛佛的背部,鼓動著整條街道上的人們都騷動起來,羅爾夫還加了一把大風。
塞舌爾喝令著士兵們,還想努力控制事情的走向。
“塞舌爾上尉!此事事關王國尊嚴,公爵清譽,拖延不得!你看看這周圍的百姓,晚一刻就是流言四起啊!”
泰爾斯來到他面前,貌似急切地問:
“現在,還有人要阻攔嗎?”
空明宮,主宮,會客廳。
七百年前的第一代南岸領守護公爵,“致命鳶尾”倫斯特·凱文迪爾的巨幅畫像,掛在走進門就絕對不會忽略的墻面上,而廳內垂下的壁掛旗上,到處都是三色鳶尾花的圖案。
詹恩·凱文迪爾面無表情地坐在他祖先的畫像下,伸手揮退了管家阿什福德端來的一杯茶。
“大人,具體情況,就,就是這樣。”
塞舌爾騎士咬緊牙關,看了看地上被捆得嚴嚴實實,依舊昏迷不醒的達戈里·摩斯。
塞舌爾向側邊瞥了一眼:
星湖公爵殿下正坐在詹恩的斜對面,一邊欣賞著致命鳶尾的畫像,一邊舒舒服服地品嘗茶水和葡萄。
那個可惡的小…
詹恩嘆了口氣,把塞舌爾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他看著地上的達戈里,冷哼一聲。
倒是斜對面的泰爾斯嘟著嘴,呼嚕嚕地啜著茶,發出粗魯不雅的聲響,旁若無人。
詹恩皺起眉頭。
王室都不教禮儀的嗎?
該死的野蠻人。
兩秒后,管家阿什福德悄無聲息地出現,端走泰爾斯的茶杯,再送回來的時候,上面多了一根木質吸管。
“兒童專用。”阿什福德笑瞇瞇地道。
泰爾斯有些自討沒趣,訕訕地把茶杯放下。
站在泰爾斯身側的馬略斯用氣聲開口道:“你確定要這么做?”
泰爾斯咳嗽一聲,回頭輕掩嘴巴:
“我們當務之急,是在這座處處敵意的城鎮里站穩腳跟,而不是不明不白,抱頭挨打…”
“我能聽見你,殿下。”耳邊傳來詹恩忍無可忍的聲音。
泰爾斯尷尬地坐正身子,重新端起茶杯:
“那個,你們有花茶嗎?來,托爾你也整一杯,難以置信,我終于喝到不苦不沖的茶了…”
詹恩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塞舌爾,把犯人帶下去。”
心情郁結的塞舌爾低頭應是。
果然,旁邊那個該死的少年聲又開始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
“啊,不拉去審判嗎?讓整個翡翠城都看看…”
“我們這兒有花茶,”詹恩強忍著脾氣,“世界各地的都有,所以能請你專心品嘗嗎,王子殿下?”
泰爾斯嘿嘿點頭:
“當然。”
塞舌爾和他的屬下們正要將達戈里押走,泰爾斯又突然抬頭:
“嗯哼?”
這聲嗯哼讓他們又是一滯。
幾秒后,詹恩又呼出一口氣:
“塞舌爾,斯文點。”
泰爾斯這才喜笑顏開,揮手讓馬略斯離開:
“托爾,放開點,把這當我們家,賓至如歸。”
這話讓詹恩額頭上的溝壑又深了幾分。
很快,偌大的會客廳里變得空空曠曠,只剩下泰爾斯和詹恩兩人。
以及那位畫像上的致命鳶尾。
“我就知道這招難不倒你。”
等大門一關上,詹恩就輕聲開口。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
啪啦!
一聲脆響。
詹恩皺眉看著地上的碎片:“那是東陸進口的瓷杯。”
“我知道,還上次的債。”
下一秒,泰爾斯褪去笑容:
“你這是什么意思?”
詹恩冷笑一聲:“這話該由我來問,你來到我的城…”
“你,是你讓那個有前科的酒商來接近我,”泰爾斯不再廢話,對上詹恩的眼神,“所以他知道我來了,包括那個為愛決斗的小伯爵,他們事先知道我會在那里等著進城。”
詹恩輕哼一聲。
“而你,殿下,你明知道他有問題,卻還是接納他加入你的隊伍?”
“讓我想起七年前,那個我送到你隊伍里的老兵——他叫什么,杰森?”
星湖公爵與南岸公爵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兩者一樣冷酷鋒利,卻也一樣有所保留。
就像比劍的起手回合。
“他叫杰納德——你還真敢提那事兒啊。”
泰爾斯面無表情。
“我接納摩斯,因為我猜到他是你派來的,留著他也許有用途——當然,后來發生的事證實了我的猜測。”
“你猜到?”詹恩諷刺一笑,“還是你本來就知道?”
“不重要了,”泰爾斯搖搖頭,“重要的是,摩斯確實是你的人,多年以來都在為你服務。”
“我的人清查了達戈里·摩斯近幾年的資產賬目,”詹恩并不否認,但毫不示弱,“說實話,就他這幾年干的污糟事兒,他現在最該做的是馬上出國,此生隱姓埋名別讓我再找到他,而非主動請纓,到你身邊去做間諜——那可不正常,對吧?”
該死的秘科。
泰爾斯心中咒罵。
你們還真就是來坑我的啊。
他面上不動聲色:
“但據他所說,是你逼著他來接近我的。”
詹恩冷笑道:
“我敢打賭,如果我現在讓人提審他,他會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其實是你逼他背叛我的。”
不是我。
泰爾斯暗暗道。
但是…好像也差不多。
“所以這次,我懷疑他是你的人,你懷疑他是我的人,我們鬧得兩敗俱傷,自討沒趣?”
詹恩沒有回答。
但幾秒后,他的目光鋒利起來 “我知道你在玩兒什么把戲,親愛的殿下。”
“你以為策反了翡翠城屬下的一顆棋子,就能來我的地盤撒野,由內而外,順藤摸瓜?”
泰爾斯皺起眉頭。
詹恩冷哼一聲:
“這個棋盤不是你的,更比你想象得套復雜。”
“原話奉還,你以為在王室宴會上送出一把劍,就能直擊弱點,要我好看?”泰爾斯反唇相譏,“現在,我來討利息了。”
詹恩笑了。
他伸出手,從旁邊抓來一沓信函,甩到泰爾斯面前:
“你是說這個?”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認出來了。
那是凱瑟爾王代他發的“配種乎”的函件——相比起給亞倫德家族的,好像就改了稱謂和落款。
還真是粗糙啊。
除此以外,還有他的一幅…
“這幅畫像不咋地,”泰爾斯勾起嘴角,“你知道,我長得很快。”
但對方沒有要開玩笑的意思。
“我不在乎你是來干什么的,泰爾斯。”
“我不在乎你來找我麻煩,還是來找死,”詹恩威脅道,“但你要來,那我就給你歡迎,就像今天。你要住下去,那我就給你…相稱的招待——直到你滾出我的地盤。”
招待。
泰爾斯在心底撇了撇嘴。
可憐的家伙。
他知道嗎?
自己來這里,不僅僅是來找麻煩這么簡單。
也遠遠不是私人恩怨。
那一瞬間,泰爾斯隱約感覺到口袋里,那枚骨戒的沉重感。
你是來毀滅他的。
心底里的聲音道。
為了星辰。
“詹恩,你說,”沉默良久之后,泰爾斯開口道,“你和我,我們就必須得彼此敵對,你死我活嗎?”
那一瞬,王子的語氣有些低沉。
詹恩捕捉到了這一點,他眉毛稍動。
“你說呢?”
泰爾斯嘆了口氣,放下自己的畫像。
“好吧,詹恩,事實上,我來這里的第一件事…”
“想都別想,”詹恩輕輕搖頭,“希萊不在城里,你見不到她。”
“其實我想說,我是來道歉的,詹恩。”
詹恩皺起眉頭。
“道歉?”
“王室宴會上的事…我理解你的憤怒,你大概覺得我一回國就打你妹妹的主意,是在報復你,挑釁你?所以你要反擊?”
這一次,詹恩看了他很久,似有意外,又警惕十足:
“但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但是——事先聲明,我依然對你利用血族來刺殺我耿耿于懷——但是這個,你妹妹?”
王子舉起那封“配種乎”,真誠地道:
“我發誓,這不是我的本意,甚至連這封信都不是我本人寫的。”
詹恩盯著他,輕哼一聲:
“若非如此,又怎么顯示出你的輕視和挑釁?”
“好吧,那如果是我親筆寫的,會讓你好受點兒嗎?”
“不會。”
“那不就對了。”
會客廳里的兩人沉默了一陣,似乎都在思索什么。
“總之,關于這個,我道歉,”泰爾斯率先開口,他搖搖頭,“我發誓,這是我父親的主意,我事先并不知情,事實上,我不久前才知道真相。但請相信,我無意覬覦你的妹妹,更不是要以此報復你——我還沒那么下作。”
詹恩盯著他,目光探究,半晌之后方才作聲。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因為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詹恩否認道,“一點也不。”
“那你也必須相信我。”
泰爾斯收斂起表情:“為了我接下來告訴你的事情。”
“而那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聽好了,詹恩·凱文迪爾。我收到了相當可靠的情報,”星湖公爵嚴肅道,“此時此刻的翡翠城,有人正意圖對你不利。”
會客廳里安靜下來。
詹恩看著他,突然笑了。
“我知道這把戲:有人要害我,而你恰巧幫得上忙,”南岸公爵冷笑道:“所以為了活命,我還是最好跟你合作,相親相愛?”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有些無奈。
“好吧,是我父親。”
他的這句話讓詹恩表情一變。
只見泰爾斯身體前傾,無比認真地直視詹恩的雙眼:
“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凱瑟爾五世,他想要對翡翠城不利——對你不利。”
“此時,此刻,此地。”
“攜國王之威。”
那一刻,大廳里流淌的時間就像被人重重一錘,砸破平衡,不再均勻。
詹恩仍舊面無表情。
但他的眼神釘死在泰爾斯的臉上,久久未曾移開。
幾乎比泰爾斯口袋里的“盟約”,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泰爾斯覺得有些口渴,但低頭才想起來,自己的那杯茶早就被摔碎了。
他只得嘆息一聲。
“所以是的,為了活命,詹恩,你最好跟我合作,相親相——”
泰爾斯頓了一下。
“嗯,只合作就好。”
詹恩沒有說話。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細細打量泰爾斯的臉龐。
就好像那上面藏著什么亟待破解的密碼。
“就這樣。”
終于,泰爾斯受不住這樣的視線,他站起身來:
“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如果你還有興趣,你知道我住在——好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現在住哪兒。”
就在此時。
“你怎么證明,”詹恩輕聲道,“你父親?”
泰爾斯笑了。
“那個酒商,如果我們說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以為他是你派來的,你則以為他被我策反了,”泰爾斯聳聳肩,“但無論是他膽敢回到翡翠城面對你,還是他自愿來刺探我,背后都有些道理說不通。”
泰爾斯的聲線倏然收緊:
“只有一個解釋。”
詹恩瞇起眼睛:
“王國秘科。”
泰爾斯笑了。
“你還不算蠢。”
“而我父親用我的名義,給你們寫的這封求親信,據我所知,他發給了不下十個家族,”泰爾斯攤開雙手,向空明宮里的陳設示意,“但現在我卻在這兒,翡翠城。”
詹恩臉上的紋路漸漸消失,看不出情緒。
“你覺得這是因為他喜歡翡翠慶典?還是因為他喜歡你?”
詹恩沒有說話,他平視前方,表情平靜。
就如同身后的祖先。
泰爾斯等不下去,他嘆了口氣:
“好,那讓我們回正題吧:你妹妹住在哪兒?”
詹恩的目光動了,它們如利刃般刺向泰爾斯。
“玩笑罷了,”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投降,“看看你還活著不。”
但詹恩的目光依舊鋒利,讓人難以忍受。
泰爾斯尷尬地笑笑,舉步走向門口。
“去找阿什福德。”
泰爾斯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
“他會給你安排房間,還有新茶杯。”翡翠城的主人淡淡道。
“謝謝。”泰爾斯挑起眉毛。
詹恩沒有再看他。
南岸公爵只是重新低下頭,看著地上那一堆破碎的瓷片。
它們無助地躺在空明宮的地磚上,片片孤單。
永不完滿。
“還有一件事:希萊不在城里。”
詹恩淡淡地道:
“這句話是真的。”
“殿下?”
馬略斯跟上走出會客廳的泰爾斯。
“我們安全了。”
泰爾斯面上的笑容消失:
“暫時不會再有爭風吃醋的小貴族來跟我決斗,或者什么劣跡斑斑的商人來投靠我了。”
“只是暫時?”
泰爾斯瞥了他一眼:“要求別那么高,托爾,你知道這世上最難的事是什么嗎?”
“嗯,不讓一個有問題的酒商進入隊伍?”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你能有哪怕一天不諷刺我嗎?”
“當然,殿下。最難的事,讓我想想,根據您剛剛的經歷,我猜是,撒謊?”
“是,但也不是,”泰爾斯冷哼道,“最難的事,是往真相摻雜謊言,再把謊言嵌入真相。”
馬略斯微彎嘴角:“聽上去,不像是人能干的事兒。”
“可不是么——你在罵我不是人?”
“不敢。我是說,這么難的事只有殿下能做到。”
“你果然在罵我。”
“殿下很聰慧。”
“你是怎么做到不帶一個臟字兒,貌似夸人,實則罵人的呢?”
“關鍵不在于我。”
“你…又罵我?”
“殿下聰慧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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