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酒商有問題。”
馬略斯站在泰爾斯身側,皺眉看著遠處的達戈里·摩斯殷勤而配合地舉著手,被面色不佳的羅爾夫嚴格搜身。
“嗯哼?”泰爾斯回道。
“我們剛剛盤查了他的隨行車隊。”
“結果?”
“他們的車輪很干凈,貨樣也不多,隨從只有幾個本地臨時雇的人,車夫也是,”馬略斯細細打量著酒商,“我猜他不是像他所說,遠道而來參加慶典的,相反,他老早就等在翡翠城,是專程在這里等您的,也許是經有心人授意。”
有心人。
泰爾斯想起之前在王國秘科的所見所聞。
只不過,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說,他可能是翡翠城的人?”
“或者其他人。”
泰爾斯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托爾,謝謝你。”
馬略斯扭過頭:“你還是堅持要見他?”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頷首道:
“這是唯一找到真相的方法。”
“那好,”馬略斯見狀不再堅持,等待羅爾夫搜完身,“記得,讓亞倫德和哥洛佛看著。”
“當然。”
“但是,殿下,既然我們能看出來他不妥,”守望人加了一句,“其他人也能。”
“是啊,我知道。”
泰爾斯謹慎地點頭:
“其他人。”
“所以,你的名字叫摩斯?”
幾分鐘后,泰爾斯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服飾華貴,身材發福,卻一臉小心翼翼的商人。
“達戈里·摩斯,我尊敬的殿下,”達戈里笑容僵硬,字里行間有著難以察覺的顫抖,“敝人忝為中央領酒商公會的名譽理事,此行來翡翠城參加王后日慶典,誰曾想,竟,竟有幸面見殿下…”
泰爾斯看著他的模樣,總忍不住想起對方在秘科的審問室里,被拉斐爾威逼脅迫的情景。
“你的鼻子?”
“啊,殿下,抱歉?”
“它看上去有些歪,像是曾經斷過。”
達戈里笑容一滯,但他很快接話:
“哦,我的鼻子啊,哈,前段時間在酒莊里監工時的意外,說來有趣,那時我正在從地窖取出一種絕世好酒…”
王國秘科知道泰爾斯見證了那場審問,他們知道王子認得出眼前這家伙,認得出他是…嗯,秘科的新下線。
但是達戈里依舊在這里,在他面前。
泰爾斯意興闌珊地看著眼前的酒商。
這么說,王國秘科是算準了我會和和氣氣地跟他接頭,然后詢問他們的計劃打算?
泰爾斯抿了抿嘴:
“酒市的行情怎么樣?”
“說實話,近況堪憂,尤其是中央領,所以我最近研發出了一種絕世好酒…”
“就是你送來的那種酒?”
“嘿嘿,正是,我要給殿下介紹…”
泰爾斯板起面孔:
“那你應該知道吧:泰爾斯王子不喜飲酒?”
達戈里一驚,連忙賠笑道:
“額,這個,鄙人略有耳聞,但是嘛,我保證這回送來的酒…”
“不僅如此,我還分外討厭那些千方百計逼我喝酒的人,”可惜泰爾斯不買賬,反而越發嚴厲,“他們之中,一個叫努恩·沃爾頓,還有一個叫查曼·倫巴——你想要加入他們嗎?”
達戈里反應過來,渾身一抖:
“殿下…”
“你不是來向我兜售你的酒的,”泰爾斯收起厲色,面無表情,“普通人也沒辦法一眼就認出我的車駕。”
“殿下此言差矣…”
“米蘭達!嘉倫!”泰爾斯大手一揮,不再跟他拖延,“把這位摩斯先生請進一架馬車里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兜兜風,問清楚是誰派來的。”
兜兜風?
達戈里愣在原地,驚恐地看著遠處的女劍士和大塊頭應聲逼近。
“殿下,不是,我——”
泰爾斯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而如果他不想說…”
“就兜到他說。”米蘭達冷冷道。
泰爾斯笑道:
“這是為什么我喜歡你。”
哥洛佛冷著臉,長臂一舒,把目瞪口呆的達戈里扣住。
達戈里急了,徒勞無功地掙扎起來:
“可是,殿,殿下!我真的是來賣酒的!正因為您不喜飲酒,我才要攻堅克難…”
泰爾斯充耳不聞,準備回到自己的馬車。
“不,誤會,我是來…別,沒有必要,嘶,痛痛痛…我錯了,殿下,我錯了!”
在在一番不體面的拉扯后,達戈里帶著哭腔的求饒聲響起:
“我招!我招!我這就說實話!我確實不是來賣酒的!不是啊!”
王子停下腳步。
“沒錯,殿下,我此行乃受人所托,身懷使命,來助您一臂之力!”
米蘭達按住了哥洛佛,后者不甘地松開手,達戈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驚魂未定。
這也太快了。
泰爾斯轉過身來,笑容可掬:
“看,這就簡單多了嘛。”
秘科發展的新下線,質量不行啊。
“所以,你是受何人所托,又身懷何種使命?”
可憐的酒商喘著氣站起身,他抹了抹臉上的汗,陷入艱難的掙扎。
如果他這就說了,那某些人大概會很沒面子吧。
泰爾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想著秘科的人能忍到何時現身,然后鐵青著臉色,忍著氣急敗壞,向王子賠禮道歉。
如果是那個紅眼小子,那就更好了。
“泰,泰爾斯殿下,我…”
達戈里滿頭大汗,他呆呆地盯著泰爾斯,又望了望旁邊面如僵尸不怒自威的大塊頭,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
只見他突然一甩衣袍,怒目圓睜,高聲開口:
“身為君王,焉有不辦酒宴,以勵萬民同樂?”
“位當人主,豈可不受敬酒,以收臣仆之心?”
“統帥千軍,怎能不舉酒杯,以慰敢死之卒!”
泰爾斯愣住了。
米蘭達和哥洛佛也呆住了。
達戈里越說越是悲憤,情緒激昂,音色洪亮。
“沒錯,尊敬的泰爾斯殿下,正因聽聞您厭酒惡飲,不好杯中之物,我才受了萬千百姓的殷切期望所托,懷著復興星辰榮耀王國的使命,前來翡翠城,冒死走上這一遭!”
什么所托?什么使命?
泰爾斯下意識地張望四周,果然,不少星湖衛士們甚至不少路人都為這段話吸引,向這邊看來。
糟糕。
達戈里緊閉眼睛,一邊發抖一邊開口:
“落日可鑒!一介草民達戈里·摩斯,斗膽請殿下您務必學會飲酒!以期服膺諸侯臣子,歸心部下士卒,不負千萬百姓,以成一代明主,開創太平盛世!”
帶著感天動地的悲壯,酒商撲通一聲跪倒:
“就請從敝人所奉之酒始!”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唯有達戈里匍匐在地縮成一團,像一個碩大的包袱,瑟瑟發抖。
馬略斯黑著臉站在遠處,看著泰爾斯的眼神十分復雜。
“殿,殿下,”米蘭達面色難看地看著四周好奇不解的目光,“還,還兜風嗎?”
時值秋高氣爽,一陣涼風吹來,吹得泰爾斯一個激靈。
“把他扶起來,客氣點,大家看著呢,”王子陰沉著臉,咳嗽一聲,“我,嗯,那個…此言不無道理,有請這位先生上前,我們,那個詳談。”
地上的包袱又是一抖,這才松懈下來,緩緩舒展:
“謝,謝,謝…殿下,果…果…果然,開明,睿,睿智啊…”
王子的面色更差了。
該死的秘科。
該死的王子屁屁。
“達戈里·摩斯,對吧?”
“我猜,你能靠賣酒發家致富,”泰爾斯走上前去,一把扶住快癱軟的酒商,惱羞成怒,“也不是沒有道理。”
“殿下認識那個商人嗎?忠言勸諫那個?”
從前方回來的D.D一屁股坐上行李車,向哥洛佛指了指遠方:星湖公爵面帶微笑,背手踱步,正與那位戰戰兢兢的酒商親切懇談。
“不全認識。”
哥洛佛說著,在多伊爾身邊坐下。
“要么認識要么不認識,‘不全認識’是什么意思?”
哥洛佛搖搖頭:
“我有種感覺:殿下雖不認識他,卻事先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要來,甚至在…期待他來。”
“完了,僵尸,”多伊爾擰開一個水袋,“你跟了殿下太久了,也開始神叨叨了。”
哥洛佛沒有再回話,D.D繼續喝水。
“我還是不習慣。”哥洛佛突然道。
D.D喝水的動作一滯。
喲,這可真稀奇。
僵尸居然對我這么叫他沒意見。
還有,他還主動搭話了?
莫不是翡翠城的飲水真有奇效,活死人,肉白骨?
“你是指?”
“她。”哥洛佛言簡意賅。
多伊爾順著哥洛佛的目光看去:米蘭達·亞倫德守在泰爾斯不遠處,手按劍柄,警惕著那個叫摩斯的商人。
“哦,你是說我們親愛的新同僚,溫柔可愛的米蘭達大妹子?”
多伊爾放下水袋,熟練地從行李袋里掏出一個本地采購的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
“沒關系,泰爾斯公爵說了,她是王子侍從官的候選人,還在考察期,連馬略斯勛爵也沒說啥。如果你去問問懷亞,真懷亞,他會告訴你那姑娘在龍霄城大殺四方…”
說話間,米蘭達正好扭頭向這邊看來,哥洛佛立刻移開目光。
“我不習慣她在這兒,”僵尸搖搖頭,“無論殿下和長官說了什么。”
“你是說?”
“不方便,”哥洛佛悶聲道,“無論同處一室休息還是出去上廁所,無論換裝卸甲還是大家一起吹牛打屁,有她在,都很奇怪。”
“胡說,”D.D笑道:“你從沒跟大家一起吹牛打屁過——當然咯,我后來才知道是因為你的葷段子水平太高了…”
哥洛佛怒視他一眼,但還是繼續說下去:
“還有,先鋒翼的職責分配,我甚至都不知道該讓她做什么,或該和誰搭檔。”
D.D不以為意地咬上蘋果:
“但你說過的,‘她殺過人’,而且那姑娘可是能單挑‘鐵塔’和‘天坑’…”
“跟那沒關系,”哥洛佛怒視他一眼:“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多伊爾拋了拋蘋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好吧,所以呢?你指望我做什么?偷偷把她殺了,毀尸滅跡?”
哥洛佛聞言一滯,猶豫起來:
“D.D,你,你和殿下關系好,能不能,能不能…”
“誒,你為啥覺得我跟殿下關系好?”
“你得罪了他,而他只沒收了你的小布偶熊…”
“你!我再說一遍啊,那是我非常重要的,額,從小的,那個,提神,不是,助眠,不對,鎮宅辟邪——那遠遠不只是一個小布偶熊好嗎!”
“無論如何,你能不能跟殿下說一聲,就說,就說無論先鋒翼還是護衛翼,有個姑娘在的話,工作很是不便,能不能勸他把她調…”
“調到指揮翼,給你下命令?”
“額,這個,多伊爾護衛官啊…”
“這時候知道改稱呼了?嘿,門兒都沒有,”D.D一邊咀嚼一邊冷哼,“星湖堡也有侍女和農婦啊,怎么沒見你抱怨巴倫西亞嬤嬤‘很是不便’了?”
哥洛佛眉頭一皺,一把搶過蘋果:
“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了?”多伊爾不肯示弱,伸手將蘋果搶回來。
哥洛佛再次把蘋果搶到手里,狠狠咬了一口:
“哪兒都不一樣!”
D.D看著落到對方手里的蘋果,不快地撇嘴:“那你去找馬略斯啊,他才是負責衛隊總調度的人。”
“我,我已經找過了。”
“結果呢?”
“他,長官對我說:‘管好你自己’。”
“什么?管好…”趁著哥洛佛尷尬的功夫,多伊爾又一把將蘋果搶了回來,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后方響起:
“事實上,你們不必去煩憂殿下或勛爵。”
多伊爾和哥洛佛一驚之下,齊齊回身探頭:只見行李車下方,保羅·博茲多夫正靠著車輪,有條不紊地保養著自己的弓箭。
“臥槽,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D.D手一抖,蘋果滾落貨車,被保羅伸手接了個正著。
“我一直在這里,倒是你們太大聲了,”保羅咬了口從天而降的蘋果,不慌不忙地纏好弓臂上的最后一根綁帶,“而我認為亞倫德小姐聽力正常。”
多伊爾看了一眼米蘭達的方向,悻悻地低下頭。
“我理解你的擔憂,哥洛佛先鋒官,”保羅又咬了一口,這才把蘋果扔回給D.D,“我建議你不妨這樣開解大家:不必把亞倫德女士當同僚,而是當作殿下的貴賓對待,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哥洛佛開始思索,而多伊爾不爽地看著被咬得千瘡百孔的蘋果:“但她可不是來做花瓶的,北境的女繼承人是個狠角色,還是要塞之花的得力部下,我聽傻大個說過…”
“事實上,她在這里的政治效果,本就大于實務意義。”保羅淡淡道。
三人沉默了一陣。
“就像你一樣對么,博茲多夫少爺?”
多伊爾瞇起眼:“對了,殿下有說也讓你做侍從官候選嗎?”
保羅面色一冷。
“對,”他輕聲道,“像我一樣。”
哥洛佛出聲,打斷兩人的不快對話:
“但她是個姑娘,這畢竟不一樣。”
D.D聳聳肩:
“這不正好嗎?誰想看到來投奔星湖堡的只有臭男人——巴倫西亞嬤嬤不算啊。”
“你是說,讓一位姑娘家頻繁出入殿下左右,此舉確有不妥,”保羅緊了緊弓臂上的綁帶,“人們會傳,說殿下接納亞倫德女士是為了,說他看上的是…說他耽于溫柔美色。”
多伊爾沉默了一陣,怪哼一聲:
“那問題來了,誰是‘人們’?”
保羅動作一頓: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多伊爾,即使你是個多伊爾。”
D.D咬了一口蘋果,嘿嘿一笑:“首先,我原諒你對我們家族的偏見。其次,你以為殿下不這么做,‘人們’就不會傳別的話了?相信我,比起‘結交豪強,勾連地方’,‘耽于美色’多少還算是個好詞兒了。”
保羅放下他的西荒弓,看著遠方的米蘭達。
“可這不僅是殿下的事。他們會非議亞倫德女士,說她到了殿下身邊,是為了勾…他們會誣蔑她,這對她的名聲不利。”
“那你在這里,把這話再幫‘人們’說一遍,”D.D聳肩道,“豈不是對她的名聲更不利了?”
保羅嘆息道:
“我只是在擔心殿下,也是為那姑娘好。”
“保羅大兄弟,流言不會傷人,”多伊爾把蘋果梗扔掉,大大方方地看向米蘭達,“人才會。”
米蘭達有所察覺,目光立刻如劍刃般掃來。
保羅和哥洛佛紛紛扭頭,唯獨多伊爾咧開大嘴,露出一口亮麗的大白牙,向米蘭達使勁揮手示意。
米蘭達愣了一下,但她還是皺起眉頭,嫌棄地向他努了努下巴,以作回應。
“那是自然,”保羅低下頭,把校好的弓小心翼翼地打包好,“就是,一個姑娘落進了男人堆里,只怕星湖衛隊從此多事。”
“哈,是她多事,還是我們多事?”
保羅皺起眉頭,看著多伊爾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
“據我所知,D.D,你該只是個傻乎乎的草包公子哥兒才對?”
正在掏第二個蘋果的D.D一滯,不爽道:
“據我所知,你禮貌嗎?”
“你們倆,”哥洛佛突然出聲,“要打一架嗎?”
這話讓兩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那邊的樹叢,人少。”僵尸不依不饒。
保羅搖了搖頭,他看了不甘示弱的多伊爾很久,微微一笑:
“D.D,我現在很奇怪,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保羅言罷,不等多伊爾反應就轉身離去。
“喂喂,怎么說話呢?我一點都不傻好嗎!”
看著保羅遠去的背影,D.D小聲諷刺道:“威風噢,西荒來的鄉巴佬。”
倒是哥洛佛若有所思:
“不出意外,那個西荒鄉巴佬以后會是英魂堡伯爵,敕封伯爵。”
“謝謝,謝謝你毫無必要的提醒!”
“所以,D.D,你是真傻嗎?”
“誒怎么連僵尸你也學壞了…”
“再那么叫我一次…”
“好吧,我被你拿話擠兌住了,殺你也不是,饒你也不行,你現在開心了?”
馬車旁,泰爾斯向遠處的馬略斯揮揮手,示意沒問題,然后不爽地遞出手帕,交給眼前這個冷汗淋漓,連假發都掉了一半的中年酒商。
“謝謝,我,我真的很抱歉,殿下,”達戈里靠在車輪上,一臉惶恐,接過手帕卻不敢用,“但是,但是我不能…我不能…我別無選擇…”
“現在可以說了吧,王——你到底是來做什么的,”泰爾斯忍住沒把“王國秘科”這個詞說出來,他警告道,“別再跟我鬼扯什么‘萬千百姓殷切期望’了。”
王國秘科沒跟這家伙和盤托出,至少沒跟他說明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來是有理由的。
更何況…
這次的行動,不需要你成為主角,你需要做的,就只是作為翡翠城里第三方,作為天平中央不偏不倚的砝碼,傾聽,見證,順勢而為,就可以了。
其余的,自有旁人代勞。
旁人…
想起他那人見人愛的父親的諄諄教誨,泰爾斯不由得暗暗冷哼。
既然如此,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靜靜看秘科表演吧。
按照過往的經驗,看你們啥時候砸鍋。
尤其是那個被女朋友甩掉的紅眼混蛋。
“當然,殿下,當然…”
達戈里的一雙小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泰爾斯,似有萬千委屈。
“事實上,我是,敝人原先是在釀酒場幫工的,后來自立門戶做生意,遇到血色之年,血本無歸走投無路…然后,然后某些投資人就出現了,他們給了我資金和支持,但我發誓,殿下,我只是一時糊涂,我那時候是真的不知道…”
“某些投資人?”
達戈里的哭喪臉更難看了:
“為此,他們時不時地需要一些回報,無論是金錢上的還是其他的,一開始很小,沒什么,但是后來,后來…”
“后來,你形成依賴難以掙脫,越陷越深不可自拔,變成了凱文迪爾家族的工具人,”泰爾斯替他說下去,“明面上是中央領的酒商,背地里卻為他們跑腿。”
聽見“凱文迪爾”,達戈里生生一抖。
他捧著王子的手帕,仿佛捧著世上最珍貴的寶物,緊張地觀察著星湖公爵的神情:
“我錯了,真的錯了,殿下,容我請求您的原諒…我是被迫的,一開始是拒絕的,我不知道…我那時昏了頭,欠了一屁股債,我沒有辦法,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
但我知道。
泰爾斯意興闌珊地看著小心翼翼的達戈里。
不僅如此。
我還知道你是誰。
我知道你之前給翡翠城暗中賣命。
而秘科知道我知道。
我還知道你現在給秘科暗中跑腿。
而他們也知道我知道。
大概就你不知道吧。
“我知道,”泰爾斯嘆了口氣,不得不安撫他,“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
聽見“身不由己”,達戈里深吸一口氣,咬著下唇狠狠點頭。
“總之,”達戈里誠惶誠恐重新開口,“幾天前,凱文迪爾家的人,那些人突然暗中找到我,他們說我是從中央領來的,又是賣酒的商人,理由充分,身份適合,讓我,逼我來接近您…”
“你是說,”泰爾斯皺起眉頭,“詹恩讓你來做間諜,打探我的一舉一動?”
聽見詹恩的名字,達戈里又是一顫,連忙矮身低頭,唯獨把手帕高高地捧起:
“我發誓,殿下,我說了不,我想拒絕,我還有一大家子,都是人命,可是,可是他們蠻橫得緊,心狠手辣…而我,我之前昏了頭,他們又是我的投資人,我真的很難有別的選擇,只能…我有罪,我犯錯了,殿下,但是我真的…”
有趣。
泰爾斯聽著他的話,自動忽略掉對方的哀求。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達戈里的臉上出現了幾絲猶豫和苦澀,幾秒后,他努力擠出恭敬討好的笑容,“因為泰爾斯殿下您才是啊!您是璨星王室的繼承人,是未來的國王,落日見證,天賜命定…”
泰爾斯舉起手,制止了他說下去。
翡翠城,或者說,詹恩·凱文迪爾想要打探自己的一舉一動,于是派來了他們的商業線人或間諜——以酒的名義。
這么說,王國秘科是早知道這一點,才會提前找上達戈里,把他抓到審訊室做“預處理”?
所以秘科早在那時就已經盯上了翡翠城,盯上了詹恩·凱文迪爾,開始做準備了?
而現在…
“不得不說,達戈里·摩斯,我欣賞你的坦誠,以及大膽。”
或者部分坦誠。
假作大膽。
泰爾斯牢牢盯著眼前的酒商。
達戈里抬起頭,確定星湖公爵并未生氣后勉強擠出笑容:
“忠誠所在,一切為了王國,這都是我份內之事,應該的。就是,請殿下您恕罪,我當年一時糊涂,行差踏錯,錯信了投資人…”
“我明白了,那不怪你。”
“但,但是,殿下,詹恩公爵那邊…”
“一切照舊。”泰爾斯抱起手臂,輕聲道。
達戈里目光一動:
“啊?您的意思是?”
泰爾斯看著遠處熙熙攘攘的翡翠城,呼出一口氣。
“這么說吧,達戈里,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背后是誰,但是,經過之前那一出,我覺得你這人很有趣,這倒是實話,于是權且留你在身邊,充作談伴和導游,為我介紹翡翠城的風土人情,也許還能帶我參觀翡翠慶典?”
達戈里一愣。
“當,當然,”他反應過來,“榮,榮幸之至,義不容辭。”
“這樣一來,達戈里·摩斯,你就完成了你的任務,按照詹恩的吩咐,以一種出人意料但又十分巧妙的方式,接近了我。”
泰爾斯目光一厲:
“所以,你自然也就有機會在我的一言一行和喜怒哀樂里,刺探情報。”
達戈里看著王子的樣子,下意識一顫:
“以報詹恩公爵知曉?”
泰爾斯點點頭:
“以報詹恩公爵知曉——我想讓他知曉的部分。”
以尋機把他拉下寶座。
如果這就是王國秘科的游戲:雙面間諜?
或者說,加上秘科,三面?
真他媽老套。
“當然,殿下,當然,妙計一條,”達戈里接過泰爾斯的話,語中不無苦澀,“您果然,嗯,少年老成,聰慧過人。”
泰爾斯看著眼前的達戈里·摩斯,感覺出對方眼里的不情愿,眼神一動。
“你知道,”王子淡淡道,“如果不愿意,你也可以不做的。”
達戈里聞言一顫。
“殿下…”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達戈里·摩斯,這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在尋常百姓眼里可算成功,可在復興宮和空明宮之間,在秘科面前…
不,哪怕在無權無勢的自己面前,他也充滿了恐懼,身不由己。
想到這兒,泰爾斯嘆了口氣:
“這樣,我找人打你一頓,把你趕出車隊。你見到詹恩,就說你任務失敗了,沒能接近我。”
“放心,你和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事,我也就當沒聽你說過那些話。”
至于王國秘科在這個可憐家伙身上安排的計劃…
見鬼去吧。
這么多年,坑得我還不夠嗎?
達戈里沉默下來。
“不不不不,殿下。”
但僅僅幾秒后,酒商就似乎想通了。
達戈里攥緊手帕,顫抖著搖頭:
“我明白,我明白,殿下,我很樂意為您奉獻,我會做的!”
泰爾斯瞇起眼睛打量著他:
“即便這可能,嗯,不利于你的投資人?”
“不利?殿下何出此言?”達戈里擠出笑容,“您這不是獲利良多嗎?”
泰爾斯一怔,隨即輕哼一聲。
真狡猾。
“手帕送你了,”星湖公爵搖頭不屑道,“不用再捧著了。”
就在達戈里千恩萬謝,珍而重之地將公爵所賜的手帕收起來的時候,遠處正在排隊進城的人群里一陣嘈雜。
“我知道他們在這兒!讓開,讓開!別擋著我!”
一個身影沖出人群,聲音里滿是怒氣:
“無恥卑鄙的膽小鬼!你在哪兒!出來!出來!出來!”
“不,大人,大人您三思啊!”
身邊的人們攔他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沖出人群。
“有情況,星湖衛隊,警戒。”馬略斯的命令聲傳出。
泰爾斯疑惑不已,唯有身邊的達戈里聞聲色變。
圍觀的路人們一陣嘩然,不少人好奇地圍過來。
只見那個身影抽出一把長劍,在翡翠城衛兵們的連連驚呼下,沖向星湖堡眾人。
“敵襲!”
訓練有素的星湖衛隊反應極快,衛士們迅速成陣,將車隊周圍守得水泄不通,懷亞和羅爾夫齊齊向泰爾斯靠近,但米蘭達和哥洛佛還趕在他們前面。
“糟了,這可不妙,殿下,那個您能不能…”達戈里有些慌張。
“穩住,別忘了,我們經驗豐富。”面對翡翠城給他的第一輪歡迎,泰爾斯倒是十分淡定,他推開差點要把他抱進懷里的懷亞,又堅決拒絕了以哥洛佛為首的那四條大漢的“人肉盾牌陣”(“你們幾個要是再像上次王室宴會時那樣‘保護’我,我發誓,我一定…你們有什么布偶熊之類的東西嗎?”)。
他甚至還踮起腳,努力想要看清那個沖過來的執劍身影:
“那是誰?”
一旁的達戈里欲言又止:
“額,那是,那是平托爾家的小伯爵,家里以前挺闊的,我還跟他們家做過生意…”
泰爾斯表情一變。
以前挺闊。
跟他們做過生意。
泰爾斯突然想起之前在秘科的審問室,拉斐爾審問達戈里時的事情。
難道…
“達戈里,你不會,不會欠了他們一大筆錢,害得他們傾家蕩產,然后跑路了吧?”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問道。
然后,這把火就順理成章燒到我這里來了?
酒商一急,連忙搖手否認。
“不不不,殿下,不是這樣的,但是,但是我聽說,只是聽說啊…”
就在此時,拿著劍的身影終于沖破人群,被幾個翡翠城衛兵死死攔在星湖堡陣前幾尺處。
泰爾斯這才看清了來人:那是一個比泰爾斯大不了多少的清秀貴族小少爺,穿著一身的華麗甲胄(“難怪么,才幾步路的長度,跑了這么久,我姥姥都比他快。”——飯后剔牙的D.D),走起路來丁零當啷。
達戈里的話在繼續:
“聽說在平托爾少爺很小的時候,他父親曾試圖為他訂一門婚事,人選據說是…”
“泰爾斯·璨星!”
泰爾斯面色一變。
星湖堡眾人也同時一驚。
這是沖著殿下來的?
“落日見證,你這個吃北方佬狼奶長大的野蠻人!仗著姓氏欺人的紈绔王子!無惡不作的好色土匪!休想強娶尊貴的希萊小姐!”
泰爾斯聽得目瞪口呆。
只見被攔住的平托爾小伯爵憤怒不已,對著他也不知道對不對的方向怒吼出聲:
“虧你還姓璨星!還是個王子!你若是個男人就別躲在部下屁股后面,出來!我代表平托爾家的榮耀,代表翡翠城和南岸領的尊嚴,向你發出挑戰!我們一對一決——”
一聲悶響,平托爾倒在了地上。
世界安靜下來。
幾秒后,圍觀人群才反應過來,驚呼連連。
在無數驚詫的目光中,精明干練的王室衛隊一等護衛官,鏡河的丹尼·多伊爾,肩扛著他未出鞘的長劍,好整似暇地從平托爾的身后中出現。
“媽的,不知道嗎…”
D.D一手扛劍,一手悠閑地吃著蘋果,踢了踢地上人事不省的小伯爵:
“老子最恨提決斗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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