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吻盆地 森林間的小路上,一架馬車被攔停了下來。
一位梳著大背頭的英俊貴族青年從馬車的駕駛座上走下來。
他皺著眉頭看向前方那個體型健碩,滿臉橫肉,表情蠻橫而兇悍的光頭濃眉男人。
尤其對方的雙手還拄著一把重劍,像一座小山一樣橫在馬車前。
大背頭的英俊青年臉色一白,他捅了捅馬車旁一個穿著簡樸大衣的雞冠頭青年:“去…問問看怎么回事。”
雞冠頭瞪大眼睛,看了看前面那個攔住他們馬車的光頭,目光掠過對方臉上那副“一定是你殺了我爸爸”的兇惡表情,在他手里的那把重劍上停了兩秒。
雞冠頭的簡樸青年艱難地唿出一口氣,他咽了一口唾沫,回過頭來,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為什么是我去?”
“因為你是我們在路上雇傭來的仆人,”大背頭的貴族青年眉間掠過一絲貴族特有的高傲與厭惡,不滿地道:“沒有我和安倫佐小姐的同情心,你早就餓死在森林里了!”
就在此時,馬車的車廂里傳出一把柔和好聽的年輕女聲:“怎么了,埃達男爵閣下?馬車怎么停下來了?”
“安倫佐小姐,只是一點小事,”大背頭轉過身,風度翩翩地向著車廂行禮,柔聲道:“很快就能解決!”
言罷,他又催促也似地捅了捅雞冠頭。
“快去!”
雞冠頭咬著牙,一臉悲憤轉頭看向前方那個危險人物。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認命般地走向那個光頭濃眉。
“請問…”雞冠頭小心翼翼地問道:“您是…”
光頭濃眉張開嘴,正要說點什么,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喉嚨一樣,只見他的嘴唇不住張合,但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嗯?”雞冠頭臉帶疑問,重復了一遍他的疑惑。
不會是個啞巴吧?
光頭的濃眉緊緊皺著眉頭,他艱難地張開嘴,臉色粗紅,像是要把什么東西吐出嘴邊一樣,最終動了動嘴唇,冒出幾個含煳的音節。
“碼…鞋…”
“什么?”雞冠頭瞇起眼睛,什么也沒聽見的他把右手放到耳后,想要竭力聽清對方的話。
“大…斜…”
“大聲點啊!”雞冠頭不耐煩地催促著:“會不會說話!”
光頭濃眉的年輕男人像是被冒犯了一樣,他勐地抬起頭,臉色不善,面孔越來越憤怒,表情越來越兇狠。
只見他狠狠咬著牙齒,粗粗地喘了三口氣。
最后,光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悲憤地看著雞冠頭,用盡全力怒吼道:
“打劫啊!”
毫無準備的雞冠頭被吼得渾身一震!
他跌坐在地上,閉眼痛嘶著揉搓自己剛剛被過的耳朵。
“好好說話!打劫就打劫啊…這么大聲干什么…”
打劫的光頭男人把渾身的重量倚靠在自己的重劍上,胸膛起伏著狠狠喘氣,像是剛剛經過了一場激烈的史詩決斗。
然而他前方的那個大背頭青年已經是臉色鐵青。
“打劫?”
“咳咳…”大背頭咳嗽著,臉色不悅:“你知道這是誰的馬車嗎?是前方長吟城內,安倫佐伯…”
光頭惡狠狠地拔起地上的重劍,又用他粗豪的聲線,怒吼著重復了一遍:
“打劫!”
地上的雞冠頭閉上眼睛,狠狠地捂住耳朵。
大背頭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舉起手擋住臉。
光頭濃眉的嗓音渾厚而洪亮,如果有吟游者在這里,少不得要舉起大拇指,稱贊一聲“好嗓子”。
“好好好…”大背頭看看對方的重劍,困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可憐兮兮地軟聲道:“你要什么都拿…”
“等等!”馬車里那把柔和好聽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是長吟城城主,梅多克安倫佐伯爵家的馬車,我是安倫佐伯爵的二女兒,萊西安倫佐。”
隨著聲音走出馬車的,是一位腰身款款,風姿綽約的貴族年輕小姐,清麗的臉龐配合得體的衣裙,顯得端莊而大方。
“聽說,”安倫佐小姐露出可愛的笑容:“你要打劫?”
光頭男人臉色一滯,卡殼一般唿哧著嗓子:“日…”
“什么?”安倫佐小姐眨眨漂亮的大眼睛。
“是!”光頭一怔,接著悲憤地大吼道:“我要打劫!”
“安倫佐小姐…”大背頭年輕人小心翼翼地躲在女士身后,輕聲道:“我想我們有必要先行…”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馬蹄聲。
光頭臉色一變。
“安倫佐小姐!”遠處奔馳來十幾位全副武裝的騎士,在馬車前停下,一位領頭者恭敬地問道:“您還好嗎?我們在巡邏時聽見了不同尋常的大喊…”
光頭臉色蒼白,眨了眨眼睛。
“辛苦你們了,長吟城巡邏隊的各位,”大背頭青年不知何時重新出現在安倫佐小姐的身前,只見他臉色肅穆,行止有禮地對著騎士們點頭:“我們,我是說安倫佐小姐和在下遇到了一位…嗯…想要非法劫奪財物的先生…”
大背頭青年輕輕刮過自己油膩的頭發,轉過身對著安倫佐小姐微微鞠躬,露出完美的貴族微笑:“幸虧有安倫佐家族在龍吻地的赫赫威名…”
領頭的騎士大手一揮,他的屬下們齊齊向著光頭圍去。
光頭臉色大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地上躡手躡腳準備往回爬的雞冠頭青年。
“別過來!”光頭拎著一臉懵懂的雞冠頭作為人質,把重劍放在他胸前,顫抖著大叫道:“我…我只是打劫而已…”
“對,你只是打劫而已,”安倫佐小姐越過大背頭,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臂,淡淡道:“巡邏隊已經多次接到報告,說在附近的森林里有個傻乎乎的光頭強盜,一遍遍地打劫經過的馬車…看來就是你了。”
“抓住他。”
安倫佐小姐冷冷地道。
騎士們繼續迫近。
“誒!各位勇士等一等!”雞冠頭感受著胸前重劍的寒意,嚇得舉手大喊:“我還在他手里啊!我們慢慢來,慢慢來啊…請珍惜每一個生命…”
“束手就擒吧,”大背頭嘆了一口氣,背著手搖搖頭:“你已經無路可逃了,可恥的強盜。”
“大哥!大叔!好心人!”光頭懷里的雞冠頭瞪著眼睛,嘴里不斷地吐著字:“我們不要沖動,萬事好說話,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對不對…”
下一刻,雞冠頭渾身一顫!
光頭只覺得手里一滑,居然抓不住那個雞冠頭,讓他硬生生地從懷里逃了出去!
“上啊!各位!”不知怎么地從人質的困境中逃脫的雞冠頭,不忘舉起拳頭,咬牙大喝道:“上啊!抓住他!抓強盜啊!”
光頭大驚失色,看著逼近的騎士,他不管不顧,伸出大手,撈住雞冠頭的簡樸大衣!
大衣被扯落了。
“當啷!”
一聲奇怪的響動。
一件東西,從雞冠頭的大衣里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雕飾精細的首飾盒。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雞冠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被捏在光頭手里的大衣。
“那個…”雞冠頭臉色尷尬地向著兩位貴族解釋:“那是我祖母的…”
但光頭又下意識地抖了抖手上的大衣。
“叮!叮當!”
又是嘩啦啦的好幾聲響動。
那是幾十枚錢幣,有金幣也有銀幣,滾落到地上,翻滾不斷。
大背頭青年瞇起眼睛,滿臉懷疑地看向雞冠頭:“你說你身無分文,才餓倒在路口?”
“啊!”雞冠頭摸著腦袋,笑容無比難看:“這是我要還給別人的錢,不是我的…一路上都不舍得用…”
但還沒完。
疑惑的光頭又抖了一下雞冠頭的大衣。
雞冠頭哭喪著臉看著光頭,目光里滿是委屈的哀求:求求你住手啊!
“叮咚!”
這次掉出來的是一對銀燭臺。
“有點眼熟啊,”出聲的是安倫佐小姐,只見她笑瞇瞇地道:“好像是馬車上的燭臺?”
“其實…”雞冠頭露出一個悲慘的笑容:“我看它們臟了,想拿下來擦一擦…”
光頭繼續抖了一下大衣。
“鏗!”
一個裝飾漂亮的梳妝盒落到地上。
雞冠頭抽動著臉龐:“我…想幫小姐整理一下梳妝盒?”
再一抖。
“啪啦!”
一個錢包掉出。
“那個,”看著眾人不善的眼神,雞冠頭已經視死如歸,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如果說這是路上撿的,你們信嗎?”
再一抖。
“噗!”
一個落日女神的塑像滾落。
所有人,包括剛剛打劫的光頭男,都用看小偷的奇特眼神看向雞冠頭,
雞冠頭面色沮喪:“那個…其實我只是,你知道,好奇心發作…”
“把他也抓起來吧,接近伯爵小姐,意圖行竊,”大背頭青年冷冷地道,瀟灑地一甩衣袖:“法律會給他應有的懲戒。”
安倫佐小姐點了點頭。
騎士們把兩個人一起圍起來。
“到牢房里去懺悔吧,毫無廉恥的小偷。”大背頭淡淡道。
雞冠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臉正氣的大背頭,咬緊牙齒:
“等一等!”
“應該把他也抓起來!”雞冠頭咬牙切齒地大喊著,指向大背頭。
安倫佐小姐眉頭一挑。
“真可憐,這家伙是瘋了嗎,”大背頭貴族青年皺起眉頭:“胡攪蠻纏不會給你帶來更好的結果…”
但就在此時,雞冠頭喊出讓所有人臉色再變的話。
“他!這個人是個假扮的貴族!”雞冠頭大叫出聲:“他之所以跟您相遇,都是為了騙小姐您的錢財!”
安倫佐小姐把柔和的目光投向大背頭。
“可笑!”大背頭臉色清冷,眼里露出憐憫與厭惡并存的復雜神色:“罪犯垂死前的血口噴人…”
“我翻過了他的箱子!”雞冠頭不給大背頭爭辯的機會,他怒吼道:
“里面是一整套易容工具!從假發到假鼻子!還有幾十張假身份證明和財產證明!”
“他就是假的,是騙子!”
安倫佐小姐和其余人的目光再次射向大背頭。
“額,我的確是貴族,不過久遠了一點,那張財產證明也是真的,只是落款名字有些污損至于那些工具,我保證只是一些化妝用品…”油膩的大背頭青年一臉無辜和平靜地道。
“當然,”安倫佐小姐平靜地道:“那就麻煩您打開箱子看看?”
大背頭的表情瞬間僵硬住了。
“看!”雞冠頭得意地道:“他就是一個騙子!”
安倫佐小姐見狀,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緩緩抬頭,看向打劫的光頭青年:“至于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光頭顫抖地抓著手里的大衣,不經意間又掉出一把名貴的木梳子。
只見光頭的牙齒打著戰:“我其實不…我只是…肚子…我那個…”
安倫佐小姐的一雙俏目溫柔地看著他。
囁嚅了半天,光頭垂頭喪氣地嘆出一口氣:
“好吧,我確實是來打劫的。”
“喀嚓!”
大閘上鎖的聲音傳來。
三個人雞冠頭、大背頭、光頭一起被關進了長吟城的地下牢房里。
三人了無生趣地并排坐著,同時垂下頭,嘆出一口氣。
“都怪你,無恥的小偷,”大背頭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嘆出一口氣,對雞冠頭道:“本來我就要得手了…你知道她多有錢嗎?長吟城城主的女兒啊!”
“呸!卑鄙的騙子,”雞冠頭毫不示弱地回瞪他:“就憑你那浮夸的演技?我敢說她早就看穿你了!”
“胡說!我的偽裝明明天衣無縫!都是你這個破小偷…偷那么多東西,還一股腦藏在大衣里,你說你是不是傻!就不能等快離開的時候再…”
“我只是做點小本生意,哪像你這種放長線的人?本來大家路上遇到了,不同行業之間,就應該多一些尊重,多一點理解的嘛,相互禮讓不可以嗎?非要搞到這個地步…”
“誒誒誒!誰禮讓誰?如果你剛剛不拆穿我,我進城之后也許還能給你說上兩句好話,把你放出來…”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光頭無聊地唿出一口氣:
“我說啊,你們能不能…”
雞冠頭和大背頭同時回過頭來,咬牙切齒地盯著他:
“閉嘴!強盜!”
“滾粗!劫道的!”
“都是你這個災難角色害的我!”
“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的職業,坑人倒是毫不含煳!”
光頭張開嘴,支吾了半天,啞口無言。
雞冠頭和大背頭似乎也吵累了,兩人支起腦袋,無言地嘆息。
“喂,你說,”雞冠頭有氣無力地道:“他們會怎么對付我們?”
“廢話,”大背頭眼神散亂,臉色沮喪:“按照長吟城的城律…”
“小偷砍手…”
雞冠頭舉起雙手,臉色煞白。
“騙子割舌…”
大背頭閉上眼,痛苦地搖了搖頭。
“強盜切…”
沉默。
下一刻。
光頭突然暴起身形,一把撲倒大背頭!
“搞什么?”光頭臉容扭曲,他死死抓住大背頭的衣領,一邊死命地搖動,一邊大驚失色地追問:“強盜要切…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我就要…”
“切…切那個?”
“冷靜!冷靜!”雞冠頭見狀,連忙扒著光頭的肩膀,死命把他向后拉。
“咳咳…開…開個…開個玩笑啊大哥!”大背頭抵抗著光頭的大力,痛苦地喘息著回答:“強盜…不用切…只是…只是吊死而已啊!”
“砰!”
光頭突然松手,大背頭被狠狠摔到地面,痛苦地搓著自己的后腦勺。
“吊死…”光頭雙目無神,喃喃道:“吊死…吊死?”
雞冠頭嘆了一口氣,跟大背頭對視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里的無奈和尷尬。
吊死啊…
下一刻,只見光頭露出笑容,勐地抬頭,劫后余生也似地拍著胸口,安詳地舒出了一口氣:
“早說嘛…那就好。”
雞冠頭和大背頭的表情同時凍住了。
他們再次對視一眼,又一次,看到對方眼里的無奈和尷尬。
這家伙…
不會是傻子吧?
三人同時在牢房的地面上躺下。
“喂,小偷,”大背頭轉了轉自己的脖頸關節,輕聲道:“你從哪兒來的?”
“哼!”雞冠頭不忿地道:“我是埃克斯特人。”
“啊?”大背頭露出驚異之色:“埃克斯特…北地人也會有小偷?”
“對!那又怎么樣?”雞冠頭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耐煩地道:“所以我是埃克斯特的恥辱…一個北地的小偷。”
大背頭吐吐舌頭。
“你呢,騙子?”雞冠頭無精打采地問道:“哪兒的人?”
“康瑪斯聯盟。”
“嗯,來自康瑪斯的騙子…”雞冠頭沉吟了一陣,“為什么我聽到之后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大背頭白了雞冠頭一眼。
“好吧好吧,”大背頭無所謂地攤攤手:“反正在你們看來,康瑪斯人全都是騙錢的騙子。”
“難道不是么?”雞冠頭不知從哪里找到一顆草,咬在嘴里:“你們國家上到城主,下至黎民,全是騙子,騙大騙小罷了。”
“誒,這話真有哲理,”大背頭幽幽道:“賺到錢,你就是偉大康瑪斯聯盟的貴族和光榮,賺不到嘛…”
“你就是騙子,就是他們的恥辱。”
雞冠頭嬉笑一聲,搖搖頭。
“該你啦,大塊頭!”
光頭皺起眉毛,似乎在猶豫。
“我,我來自星辰王國。”他慢吞吞地道。
“喲,帝國后裔?”大背頭臉色一亮:“我猜,你是個貴族?”
“貴族?劫道的貴族!”雞冠頭輕哼一聲:“得了吧,他要是貴族,我就是英雄了!”
“我…”光頭結巴著,眼里盡是自卑和怯懦:“好吧,我不是貴族…”
“那你怎么跑來龍吻地了?”雞冠頭疑惑道:“我是因為在家鄉活不下去了,只能出來學點手藝,那個騙子也可以理解…騙到哪兒算哪兒嘛…”
“誒誒誒!怎么說話呢!我這叫異地出差,流動式工作…”
“哎呀哎呀你閉嘴,聽大塊頭說!”
光頭嘆了一口氣:“我…那個,兄弟姐妹很多,大家都覺得我很差勁,不能繼承父親的…財產。”
“好多哥哥姐姐,都…對我不滿…老是…排擠我。”
“嘿!至少你家的財產還是可以繼承的!”大背頭毫不在意地輕哼道:“我的父親啊,只顧著經營著他那家快倒閉的破水產店,生怕孩子們搶了他的家產,只會把我們早早趕出去賺錢說實話,我還看不上那家破店呢,善流城里這樣的小水產店有上百家!”
“那你怎么不也去開一家自己的店啊…”雞冠頭諷刺地問。
“嘿,說句實話,”大背頭無奈地聳聳肩:“我從小就笨,反應也慢,算術和行文都是兄弟里最差的…”
“嘿,我連父親的面都沒見過!”雞冠頭嘆息道:“只知道我母親是個流浪的妓女,到北地的時候,生下我不久就死了…嗯,不對,我的父親一定是個北地大貴族,沒準是個大公呢!這樣,總有一天,當他找到我回去繼承大公的位置…”
三人同時嘆出一口氣。
“好吧,小偷,強盜,當然還有我這個騙子,”大背頭摸了摸自己的發型,瞇起眼睛,無奈道:“真是好組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