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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與世界為敵

  很多人有過相同的想法——魔能師與其他各族可以和平共處,甚至相互助益。

  這個瞬間,泰爾斯腦海閃過的卻是很久之前的那場對話。

  那是六年前的龍霄城。

  吉薩剛剛消散在凈世之鋒下。

  于漫天的灰燼里,當泰爾斯信誓旦旦要為魔能師尋找新的未來時,學者般儒雅的艾希達卻輕描淡寫、有意無意地對他道:

  無論是魔能師,還是人類,甚至精靈,類似的努力與嘗試不計其數…

  他們都失敗了。

  那道好聽的嗓音歷歷在耳,眼前殘酷的真相卻動搖心旌。

  他們都失敗了。

  泰爾斯嚴肅地看著眼前的薩克埃爾,卻在想另一個身影。

  艾希達。

  你究竟…隱瞞了我多少事情?

  十八年前,你和吉薩,還有…你們到底做了些什么?

  “陛下,跟災禍…達成了盟約?”極致的靜默里,塔爾丁難以置信地道。

  “氣與血?哦,我還記得,血瓶幫對么…”這是若有所思的奈。

  他們的發聲打破了沉默,震驚的諸人紛紛出言。

  一片嘩然的氣氛中,小巴尼猛地踏上一步,斷喝道:

  “安靜!”

  嘈雜一時的地牢頓時一清。

  小巴尼的表情依舊僵硬,但泰爾斯看得出來,他鎮定的表相下掩藏著涌動的情緒。

  只聽小巴尼冷冷道:“就這樣?”

  “三災同盟?”

  他的對面,刑罰騎士把目光從泰爾斯的身上收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地道:

  “那些災禍…他們沒安好心,他們更不在乎星辰的未來如何,相反,他們只想藉著王國達成自己的目的,哪管會留給我們怎樣的厄運和災難。”

  “而那只是個開始。”

  只聽薩克埃爾枯燥干啞的嗓音響起,宛如夢境幻滅:

  “仿佛一夜之間,王國天災不斷,谷物絕收,貨運阻塞,海路封鎖,全境商農大亂,百業荒廢,矛盾頻發,直到叛亂迭起,局勢糜爛,一發不可收拾…”

  場中的眾人,聞言齊齊一沉。

  “就在這個時候,在我們忙于平亂剿叛,急于安撫國內的時候,整個世界卻像是同時得到了某個命令…”

  刑罰騎士茫然地看著半空:

  “我們的盟友和同伴蹊蹺巧合地喑啞無聲:無論是迷海三國、圣樹廷、列王廳甚至是大海彼端的太玄宮,都對援助星辰諱莫如深。”

  “我們的敵人和對手卻前所未有地默契團結:從康瑪斯的商貿抵制到大荒漠的軍事侵擾、卡塞人的海上劫掠、翰布爾的航路封鎖、埃克斯特在北方的挑釁,就連叛軍們身后似乎也有源源不絕的支持,仿佛說好了要一齊發難。”

  他寸寸回憶著曾經血色之年的歷史,話語中的悲涼感染了場中的氣氛,讓王室衛隊的諸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泰爾斯則不知不覺地蹙緊眉頭。

  “偏偏自皇國購入的魔能槍來源無端斷絕,永世油和瀝晶礦都跟不上趟,常規武器和軍用補給變得極其困難。”

  薩克埃爾的話在繼續,聲音越來越緊,仿佛慢慢窒息:

  “我們輸掉的不僅僅是戰爭…國王與封臣們離心離德,貴族的抗議此起彼伏,三大神殿與復興宮的關系降至冰點,無恥的終結之塔甚至來信指責陛下的統治。”

  “所有事情都趕到了一塊,化成對我們最不利的局勢…”

  他的眼睛里浮現出痛苦和哀傷:

  “而你們能見到的,就是衛隊里的兄弟們一個個減少,為了職責與榮譽,丟下他們的妻子兒女,跟在諸位璨星的身邊,一批一批地整裝出征,前往戰場,或者半個月回一封信聊報平安,或者永遠沒有了音信。”

  那一刻,王室衛隊的諸人,包括塞米爾在內都沒有人說話,但他們各自有所反應,或深深低頭,或不自然地撇開視線,坎農甚至輕輕地嗚咽起來。

  “但你們以為,當年的這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嗎?”

  薩克埃爾癡癡地看著納基手里的火光,隨著回憶推進,話語慢慢猙獰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為什么,知道我們成為眾矢之的原因。”

  “無論陛下初衷如何,但與災禍同行——這就是我們災難的起源和開端,讓星辰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局,把整個世界都變成我們的敵人。”

  “草!”納基狠拍大腿,痛罵一聲。

  不知是為了艾迪王,還是為了薩克埃爾。

  整個世界都會變成我們的敵人…

  泰爾斯的呼吸不自覺地變得紊亂。

  “為什么?”

  聽到這里,小巴尼冷冷打斷薩克埃爾:

  “如果你認為這就是根源和原因…”

  “那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為什么不求助老隊長,甚至我父親?”

  “他們一定有辦法!”

  “為什么擅做主張?”

  薩克埃爾的眼神一動。

  騎士慢慢掃過在場的王室衛隊們。

  泰爾斯注意到,不少人下意識地避開了他銳利如刀的目光。

  幾秒后,薩克埃爾嘲諷似地輕笑一聲,低下頭:

  “你不明白。”

  “等我真正想要做些什么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他輕輕一抖:

  “局勢惡化,每況愈下,就連護衛在諸位王子身旁,最為精銳的衛隊弟兄們,也時有噩耗傳來。”

  “一年不到的時間,叛軍的勢頭越發壯大,攻城略地,我們的軍隊士氣低落,節節敗退,西荒和西南的戰火延燒內地,燃遍國境,王國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薩克埃爾每說一個字,衛隊眾人的眉頭就緊上一分。

  “直到埃克斯特——那頭剛剛懾服了黃金走廊和康瑪斯人的恐怖巨龍——也露出獠牙,加入落井下石的行列,不惜血本盡起舉國之兵,十萬精銳,勢不可擋,鐵蹄滾滾,洶洶而來。”

  “我想,那就是我們的敵人為王國準備好的最后一擊,這場滅國史詩的最終一章。”

  泰爾斯不由得想起努恩七世。

  那個年紀雖老,卻威勢不減的國王。

  那頭狡詐精明,又兇狠強悍的頭獅。

  他還想起經由亡號鴉之口述出的,當年埃克斯特南下大軍的目的所在。

  想到這里,泰爾斯不禁疑惑:當年的努恩王能那么果斷地出兵,真的只是出于政治目的嗎?

  “而我們已經焦頭爛額,山窮水盡,連一支像樣的軍隊都組建不起來…”

  薩克埃爾的話語越發痛苦難當:

  “就這樣,承載帝國之輝,立世七百年的星辰王國,就這樣走到毀滅的邊緣,只差一步就墜落深淵,徹底終結。”

  “可即便如此,即使災禍已經把王國一步步帶向獄河,你們也難以想象陛下的一意孤行,偏執頑固…”

  說到這里,刑罰騎士猛地抬頭,雙目憤然前望:

  “難以想象他對枕邊的那個女人…對那個怪物毫不動搖的信任。”

  “而這都起源于那一晚。”

  薩克埃爾緩緩收聲。

  小巴尼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所以你就背叛謀逆?投向了陛下的敵人?”

  先鋒官閣下似乎盡力壓抑著自己的震驚,努力把焦點轉移到當前。

  薩克埃爾沉默了很久。

  似乎在猶豫。

  “陛下被迷惑了。”

  終于,刑罰騎士淡淡開口:

  “他看不到災禍才是一切的根源。”

  “他必須清醒。”

  刑罰騎士的目光漸漸變得清亮起來:

  “只要遠離那些居心叵測的怪物,唾棄他們用心險惡的陰謀,不再寄希望于禁忌,而是回到王國的正軌…”

  他仿佛深淵之下痛苦掙扎的旅人,于最后一刻看到了希望:

  “敵人落井下石的蹊蹺同盟失去基礎,將不攻自破,甚至傳說中那高高在上的兩大禁忌存在,也會移走她們的目光…”

  “魔能槍與永世油的供應會恢復,盟友的態度會復原,無關利益的敵意會消除,叛軍的幕后后援會停止,我們腹背受敵的困境會減輕,分裂四散的人心會聚攏,前線岌岌可危的態勢會好轉,而我們需要擔憂的,就剩下老對手們而已。”

  “星辰王國,就能在這場浩劫里幸存下來。”

  薩克埃爾的表情越發激動,卻在一瞬之后變得黯淡。

  “但在此之前,必須有人站出來,肩負責任,力挽狂瀾,即便那意味著最不可饒恕的背叛,最無法原諒的污名。”

  他眼中放射出深深的沉痛,入神地看著自己的拳頭:

  “必須有人拯救我們自己——在陛下把整個世界都變成敵人,把整個王國帶進深淵之前。”

  “必須有人,徹底終結這場無望而不必要的對抗。”

  沒有人說話,就連一臉嘲諷樣的塞米爾也緊閉嘴唇,最前方的小巴尼深深閉眼,似乎在思索。

  泰爾斯的身側,納基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面容憂慮,心事重重。

  王子心亂如麻。

  他想起在閔迪思廳,約德爾與自己就魔能師一事攤牌時,私下里吞吞吐吐的鼓勵。

  我見過那些災禍,不止一次…你的家族,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同那些災禍…糾纏在一起…

  不止一次。

  那肯定不止艾希達,也許就包括了芙萊蘭,甚至吉薩?

  說起約德爾,他就想起秘科,想起黑先知,他們在那場浩劫里,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泰爾斯又想起六年前,北境的亞倫德公爵陰謀事敗后,在復興宮里對凱瑟爾王歇斯底里的質問和指責。

  就跟你那該死的父親一樣,你和他都知道自己的選擇會帶來什么,但你們從來都不在乎…如果不是你們把那怪物帶回來…

  他們說的,大概是新王后,芙萊蘭吧。

  他見過凱瑟爾的樣子,尤其是鐵腕王冷冷地讓他出使龍霄城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

  他的祖父,當年的艾迪二世,也是這樣的嗎?

  泰爾斯也想起英靈宮的英雄大廳里,決斗失敗的佩菲特大公無意間泄露出的,對艾迪二世的評價。

  我們早晚有一天,也會出現像星辰的艾迪二世那樣的瘋子,拖著他的整個國家下地獄!

  泰爾斯木然地看著眼前的薩克埃爾。

  身為王室衛隊里備受信任的守望人,他本該是最忠誠的衛士吧。

  但是…

  “不。”

  地牢中,一道感情欠奉的幽幽低吟,在眾人的耳邊響起:

  “即使必須是某人…”

  “那也不該是你,不該由你來做。”

  泰爾斯驚訝地轉過頭,看見小巴尼緩緩地抬起頭,目中射出銳利的冷光,直指刑罰騎士。

  “伊曼努·薩克埃爾。”

  薩克埃爾沉默了。

  “你不是陛下。”

  “你不是米迪爾王儲,不是賀拉斯王子,你不是首相,不是政務官,更不是陛下的軍事和外交顧問。”

  小巴尼似乎已經度過了同僚的背叛和當年的真相帶來的震撼。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此刻的話音不高,語句卻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你甚至連王室衛隊的衛隊長都不是,而僅僅是陛下的臣仆,薩克埃爾子爵的次子!”

  小巴尼深吸了一口氣,咬牙質問道:

  “你有什么權力,傲慢自大地替整個王國斷言未來?”

  薩克埃爾沒有說話,但他的眼中涌起深深的痛苦。

  先鋒官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堅決:

  “你有什么資格,站在污穢的黑暗深處,妄稱‘拯救世界’!”

  衛隊的諸人愣了一下,對視幾眼,散亂的眼神漸漸統一,同時射向刑罰騎士。

  面對蹙眉掙扎的薩克埃爾,小巴尼冷哼一聲:

  “你還記得禁衛誓言嗎?”

  刑罰騎士微微一怔。

  禁衛誓言。

  但不等他反應過來,小巴尼就張口揚聲:

  “我誓言,此生盡獻御座,永奉皇權,別無二主。”

  “我誓言,此劍只為帝令揮舞,只為帝敕斷折,別無他用。”

  “我誓言,此身或葬于御座息處,或埋骨皇命半途,別無所終。”

  僅僅三句,但小巴尼的聲音很洪亮,回蕩在四壁之間,一掃之前的痛恨。

  似乎又變回了那個沉重冷靜,穩重大氣的先鋒官。

  薩克埃爾聽著這熟悉的語句,慢慢恍惚起來。

  “他們做到了。”

  “老隊長,托尼,甚至我父親,”小巴尼強忍著喉嚨的澀意,保持著聲音的平穩:“還有當年所有犧牲在復興宮內外,甚至犧牲在前線戰場上的衛隊弟兄。”

  “無論陛下要去哪里,他們都誓死跟隨,不問去意,不疑有他。”

  薩克埃爾的身軀顫抖起來。

  庫倫老隊長…

  首席護衛官托尼…

  副衛隊長,大奎爾·巴尼…

  泰爾斯的眼中,不止是薩克埃爾,衛隊的諸人也情狀各異:

  塞米爾低下頭,陷入深深的悵惘和掙扎。

  坎農倚著墻壁,掩面微顫,大個子布里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納基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火把,仿佛里面有著好看的戲法。

  塔爾丁和貝萊蒂、奈三人則怔怔出神。

  “我相信,即使在去往獄河的路上。”

  小巴尼的聲音也開始顫抖:

  “他們也會拼盡全力,UU看書.co為陛下搶到擺渡的小舟。”

  “而你呢?”

  刑罰騎士胸膛起伏。

  但小巴尼的話語就像一把利劍,痛斥他的要害:

  “你所說的一切,薩克埃爾,并不能讓你開脫自己的罪惡。”

  “只不過是你自私自利,說服自己的夢囈而已。”

  小巴尼結束了自己的話,只留下厭惡和唾棄的眼神。

  他的話顯然很有力度,王室衛隊的諸人也想通了什么。

  他們拋去對昔日手足的猶疑和不忍,目光中換成了同樣的厭惡與排斥。

  這一次,薩克埃爾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艱難地啟唇:

  “我沒想開脫或推卸責任,更不奢求原諒。”

  “你說你想要答案,”刑罰騎士輕聲道,“這就是我的答案。”

  “當年的一切,所有的罪責…”

  “都由我一力承擔。”

  小巴尼盯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巴尼的表情也回復正常,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慘笑著搖了搖頭:“不。”

  “你什么都承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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