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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謀反(下)

  “陛下,諸位。”

  王室衛隊的總衛隊長,法比奧·艾德里安勛爵提著一盞不滅燈,行止得體地走進大門,身后跟著幾位訓練有素的王室衛士。

  “恕我打斷一下,晚餐時間到了。”

  雖然是熟人,但他們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樣子還是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法比奧,你看上去氣色不錯,”庫倫公爵摸了摸自己的腰帶,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屁股,眼睛不離艾德里安隊長的腰間佩劍:

  “就為了來喊我們吃晚飯?”

  “托您的福。”艾德里安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他向著凱瑟爾王深深鞠躬:

  “請勿慌張,我們只是做個小小的演習,現在,請大家隨我有序地離開這里。”

  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打斷了他:

  “法比奧,發生什么了?”

  梭鐸顧問皺眉看著那幾位王室衛士和外面漸次增多的護衛,尤其關注他們按住劍柄的手:

  “這個護衛陣型,還有這么多人,是因為什么?”

  艾德里安勛爵微微一笑,他先是看了一眼長桌盡頭的國王,這才禮貌地道:

  “沒什么,梭鐸大人,我們提前了這個月的演習,僅此而已——”

  但梭鐸不買他的賬。

  “行了,法比奧!”

  軍事顧問冷哼道:

  “我們一起在常備軍服過役,一起經歷過血色之年,你我都知道,這才不是什么狗屁的例行操練。”

  “你面對的是整個御前會議,這里的人都是王國的精英,有什么不能直說的?”

  這句話讓許多沒有軍旅經歷的大臣們緊張起來。

  說話間,巴拉德室外的騷動不但仍未止息,甚至還越來越大,不時能聽見喝令與趕路聲。

  艾德里安隊長嚴肅地看著梭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又望了一眼國王,欲言又止。

  議事桌的盡頭,凱瑟爾王鎮靜如故,他勾了勾手,示意艾德里安近前來。

  “艾德里安大人。”

  基爾伯特看出些端倪,溫和開口:

  “若有不便,我們當然可以先行配合——反正我們也餓了,不是么。”

  但就在艾德里安走近議事桌之前,門外的腳步聲陡然增大,幾近震耳欲聾。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密集的武器出鞘聲!

  “來了!”

  “護衛翼穩住!”

  “誰他媽把狙殺組喊來的!”

  “保護陛下!”

  “退后!”

  王室衛隊的喝令聲此起彼伏,各自不一,卻讓艾德里安勛爵面色煞白,總衛隊長一個轉身,將凱瑟爾王護在身后。

  梭鐸立刻反應過來,他下意識起身摸向腰間,才想起來武器留在了宮門處。

  室內的群臣這才意識到不妥。

  庫倫公爵靈活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從腰帶里抽出一把細小的匕首。

  基爾伯特則扣住自己的手杖,沖向國王。

  裘可嗖地一聲不見了,只留一個屁股露在桌底。

  康尼子爵先往門口沖了一步,想起了什么,趕緊返回來靠近國王。

  克拉彭勛爵面如土色但強自鎮定,居伊副主教則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夠了!”

  艾德里安勛爵的怒吼聲響起,把所有人震住。

  隨著他的號令,門外的混亂最先停息。

  而巴拉德室內,三聲清脆的悶響自議事桌上傳來,飄蕩開去。

  咚,咚,咚。

  “穩住。”

  只見凱瑟爾王收起手指,淡定地看著反應不一的群臣:

  “又不是沒遇到過。”

  他依然穩坐在議事桌后,似乎絲毫不受影響。

  反應過激的群臣這才反應過來,或羞赧,或尷尬,忙不迭地整理自己。

  基爾伯特呼出一口氣,坐回原座,庫倫首相若無其事地把那柄不該出現的匕首塞回腰際。

  梭鐸則不屑地彎下腰,從桌子底下把裘可提溜出來,

  所有人恢復了得體的樣子,他們這才發現,巴拉德室原本尚算寬敞的大門,已經被王室衛隊們的人墻堵得嚴嚴實實,完全見不到門外的情景。

  而每一個衛士都面對著室外,只把背部留給室內的御前群臣。

  群臣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怎么,鬧刺客了?”梭鐸疑惑道。

  “艾德里安?”凱瑟爾王再次發聲,話語里帶上了不滿與質問。

  總衛隊長回以歉意而羞愧的笑容。

  “長官!”

  與此同時,一個高階的王室衛士分開守衛組成的人墻,氣急敗壞地擠進室內:

  “艾德里安隊長!”

  艾德里安面色一沉,喊出下屬的名字:

  “瑪里科?”

  王室衛隊的次席先鋒官,瑪里科按住自己的武器,先是懊悔地搖了搖頭,這才向其他大人物行禮:

  “陛下,各位大人。”

  艾德里安明白了他的意思,痛苦地嘆了口氣。

  “門外怎么了?”國王的聲音穩穩傳來,說出所有人的心聲:

  “讓他們讓開,別堵著。”

  艾德里安回過身,鞠躬行禮,擠出笑容;

  “陛下,這只是例行措施,我們只需要一分鐘…”

  但出乎意料,冷靜了一天的凱瑟爾王突然提高音量,對著門口的人墻怒喝道:

  “王室衛隊,讓開!”

  衛隊對國王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守住門口的衛士們幾乎是本能地退避向左右兩側,露出前一排的衛士,然后是下一排,再下一排,再下一排…直到露出門外燈火點點的深邃走廊。

  所有人看見門外的剎那,都愣住了。

  唯有國王鎮定如故,目光生寒。

  艾德里安阻止不及,只得嘆了一口氣。

  室外,只見王室衛隊密密麻麻,嚴陣以待,以巴拉德室為圓心,站滿了走廊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

  所有衛士都面目嚴肅,警惕緊張地面對著走廊深處。

  似乎那里有著最可怕的敵人。

  嘈雜的復興宮,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咯噔…咯噔…咯噔…”

  從走廊深處,從視線盡頭傳來的,是奇怪而清脆的聲音。

  巴拉德室里的人們瞪大了眼睛:

  一匹高頭大馬踏著復興宮里的石板,迎著周圍的無數衛士與燈火,自走廊里緩緩而來。

  最前方的王室衛隊們壓力最大,他們死死按住劍柄,卻在馬蹄靠近的同時不住后退。

  “搞什么…”克拉彭勛爵難以置信,但他隨即住口。

  因為在那匹黑色駿馬的周圍,幾個裝束明顯不同于王室衛隊的人,漸次出現在大家眼前。

  那是一小隊人,他們神情緊張地圍在馬匹四周,戰戰兢兢地向前。

  “我不想這么說,但我認得那個大個子。”

  梭鐸頭疼地看著小隊里,領頭的那個高大男子,后者滿頭大汗,看著周圍的王室衛隊,雙手上舉:

  “是卡拉比揚家的小子,他父親曾經把他送到軍隊歷練,好像立過功,我到西荒勞軍的時候還嘉獎過他…”

  卡拉比揚?

  眾人頓時一愣。

  “該死,那是哥洛佛家的小兒子,”裘可瞇起眼睛,望著高大男人身側,那個甚至比前者還要壯碩的同伴:

  “洛薩諾托過我人情,幫他這個弟弟解決一樁在紅坊街爭風吃醋的麻煩…”

  哥洛佛。

  這個姓氏加重了眾人的懷疑。

  “啊,”庫倫公爵的聲調耐人尋味地上揚,他的目光聚焦在另一個氣喘吁吁,一瘸一拐的人身上:

  “昨夜那個遭遇決斗的倒霉家伙,多伊爾家族的…叫啥來著?好像是達尼?大衛?”

  多伊爾。

  所有人的心情越發凝重。

  那一小隊人離巴拉德室越來越近,但面前的王室衛隊只攔不阻,只是一味后退。

  “額,這么說的話,那匹馬,我想起來了…”

  康尼子爵的目光則聚焦在那匹畜生身上,疑惑道:

  “當初我去北地的時候帶上的,是國內給泰爾斯王子的禮物和坐騎…”

  眾臣里,基爾伯特一言不發。

  他只是愣愣地盯著最前方那個手持單刃劍,面對一眾王室衛士,一臉緊張的年輕劍士。

  如同被什么擊中了。

  但這些來歷不凡的入侵者都不算什么。

  當他們的身影散開,露出所簇擁的那個人時,空氣才徹底凝滯了。

  那是一個少年。

  跟周圍人的緊張表現比起來,他悠閑自在地踱步向前,似乎全無擔憂。

  那一刻,議事桌之后,凱瑟爾王的瞳孔倏然收緊!

  而巴拉德室里,所有大臣都倒吸一口涼氣。

  “王子?”

  “見鬼了…”

  “星湖公爵!”

  “泰爾斯殿下!”

  “麻煩精又惹麻煩了…”

  “愿落日保佑他…”

  沒有人注意到,秘科的疤臉探子在袖子底下捏緊了拳頭。

  國王的聲音幽幽響起。

  “法比奧·艾德里安。”

  鐵腕王緩緩喊出親衛隊長的全名,似有徹骨深寒。

  “發,生,什么,了?”

  巴拉德室里,群臣立刻安靜下來。

  艾德里安勛爵身形一僵,這才回過頭,行禮回應,言辭正式:

  “陛下,泰爾斯殿下念父心切,去而復返,不慎,不慎…”

  看著越來越近的高頭大馬,艾德里安眉頭聳動。

  “說人話。”國王的回答很簡單,節奏緩慢,意蘊詭異。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王子年紀尚輕,不慎誤入宮門…”

  一聲輕叩,把艾德里安的話掐斷。

  “顯然,”鐵腕王的聲音很輕,就像是用氣聲悄然開口,溫和而淡然:

  “你的長官不懂說人話,瑪里科。”

  次席先鋒官,瑪里科微微一顫。

  艾德里安閉眼暗嘆,但這攔不住國王的要求:

  “你來回答。”

  兩秒鐘的時間里,瑪里科胸膛起伏,他看了自己的長官一眼,咬牙道:

  “陛下,就我所見!”

  瑪里科上前一步,怒指走廊:

  “星湖公爵及其隨員八人,不曾預約,未經通傳,攜帶武器,擅闖宮禁!”

  “意圖——不明!”

  所有人倏然一驚!

  庫倫公爵死命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似乎在懷疑聽力出錯,而基爾伯特難以置信地盯著泰爾斯,嘴唇開合。

  巴拉德室的空氣起初只是凝滯,此話過后,已成寒冰。

  “嗯…”

  長桌盡頭,凱瑟爾王的瞳孔里倒映著緩緩靠近的泰爾斯。

  他似不在意地哼聲回應:

  “而你們就這樣,把他放進來了?”

  瑪里科一皺眉頭,正待回應,可是艾德里安比他更快:

  “陛下,衛隊今天值守宮門的衛士們,不善言辭,行事死板,他們與殿下的人發生了沖突,口角摩擦,還有些許推搡…”

  可國王的聲音再度響起:

  “瑪里科?”

  次席先鋒官咽了咽喉嚨,又看了長官一眼,艾德里安為難地看著他。

  最終,瑪里科不再猶豫,不忿地道:

  “陛下,方才泰爾斯公爵欲強行闖宮,守門的衛隊兄弟們盡忠職守,不肯放行,就跟公爵的人動起手來,兩邊都見了血——”

  “既然你們盡忠職守,”凱瑟爾王不留情面地打斷他,語氣平淡,卻令人莫名心驚:

  “那他是怎么進來的?”

  瑪里科一顫,登時低下頭,難掩羞愧。

  群臣的目光在緩緩靠近的泰爾斯和瑪里科之間來回,最終回到國王的身上。

  “瑪里科…”艾德里安在旁邊小聲提醒道。

  但是凱瑟爾輕輕一眼,把艾德里安的話封死。

  瑪里科深吸一口氣,咬牙道:

  “流,流血之后,事情蹊蹺起來,好多人迅速聚集在宮門處圍觀,場面鬧得很大…”

  艾德里安咳嗽一聲,接過危險的話頭:

  “決定是我做出來的,我們必須放殿下進來,在宮內處理此事,否則整個永星城都會看見那一幕,為王國計…”

  一聲重響,卻是國王重重一拳,狠狠捶上桌面!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冰冷到極點的怒斥:

  “現在就沒人看見了嗎!”

  此言一出,艾德里安和瑪里科齊齊躬身,單膝下跪。

  室內的群臣則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就在此時。

  “父親!”

  少年人特有的聲音遠遠傳來:

  “何故動怒?”

  群臣齊齊扭頭,不知何時,泰爾斯已經走到他們可以看清動作的距離。

  在這個緊張的時刻,王子的聲音竟帶著幾絲慵懶和寫意。

  而奇怪的是,王子殿下居然還在肩頭上扛著一把劍,劍刃向后,隨著他的步伐,一搖一搖,直指復興宮的天花板。

  凱瑟爾王眉頭一皺。

  “瑪里科,怎么回事?”

  自知罪過的次席先鋒官一驚,不知如何回話。

  還是旁邊的艾德里安立刻意會,知道國王在問什么的他恭謹回答:

  “進宮后,我們正待擒拿,可殿下立刻把劍抵上了自己的脖頸,力度之大,甚至割出了血。”

  群臣悚然一驚,凝神望去,這才發現泰爾斯的衣領上帶著幾絲不正常的鮮紅。

  “他步步向前,劍不離頸,我們不敢輕舉妄動,為防意外,只能一路退后。”

  聽著王室衛隊的解釋,庫倫公爵望著泰爾斯的目光越發有趣,基爾伯特則是越發擔憂。

  相比之前的盛怒,凱瑟爾王沒有立刻回話。

  他的后背重新靠上椅背,眉頭緊鎖。

  “原來,這就是我的王室衛隊。”

  國王呼出一口氣,語氣回復了之前的平靜,卻帶上了幾分譏諷:

  “現在我算是知道,我父親是怎么死的了。”

  所有人呼吸一滯。

  此話分量極重,艾德里安勛爵唯有低頭閉目,嘆息謝罪。

  另一邊,年輕些的瑪里科委屈不忿,咬牙道:

  “陛下,請讓我們…”

  但泰爾斯的話再次傳來,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父親!”

  眾人齊齊看去:星湖公爵和他的隨員們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停在一排誓死也不肯后退的衛士身前。

  王子吃力地把重劍換到另一個肩頭,讓周圍的王室衛隊一陣緊張。

  他卻看也不看巴拉德室里的人們,只是端詳著左近的畫像:“沙王”凱瑟爾四世全副武裝地騎在馬上,昂首遠眺,眼神堅定,體態挺拔,雄姿英發。

  可泰爾斯知曉,一個世紀前,畫上的“沙王”所奔向的…

  是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戰爭。

  “一場會議開了這么久,不累的嗎?”

  泰爾斯把目光轉移回巴拉德室,地獄感官啟動,讓他看清燈火與夕陽下的凱瑟爾王。

  他無視了前后左右眼神可怕的王室衛隊,微微一笑,揚聲道:

  “我們談談?”

  巴拉德室里,所有人都把眼神放回到凱瑟爾王的身上。

  議事桌后,鐵腕王冷冷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半晌之后才開口。

  “讓他進來。”

  瑪里科急急回頭:

  “陛下?”

  凱瑟爾王冷笑一聲:

  “我說,讓他進來。”

  艾德里安對瑪里科搖了搖頭,隨即對室內外的王室衛隊下令。

  入侵者一方,看著眼前的衛隊防線露出一個口子,王子侍從官懷亞咽了口唾沫:

  “殿下?”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你們留下吧,”王子齜了齜牙,感受著肩膀的酸痛和脖頸的割傷:

  “待會兒配合點兒,別反抗。”

  負責開路,一路上嚇得大臉煞白的科恩一愣:

  “啊?”

  殿后的羅爾夫同樣回過頭來,目光不滿。

  “放心,你們畢竟是我的手下,他們應該不會…”

  泰爾斯頓了一下,把下半句話咽在嘴里。

  不會揍得太狠?

  畢竟,是謀反嘛。

  他們周圍,密密麻麻的王室衛隊依舊神經緊張,如臨大敵。

  泰爾斯身邊,黑馬珍妮感受到糟糕的氣氛,不安地嘶叫了一聲。

  “我知道,這兒太黑了,你不喜歡,對吧。”

  泰爾斯回過頭,悄聲安撫著珍妮:“沒關系。”

  “我也是。”

  珍妮嗚咽一聲,委屈地安靜下來。

  星湖公爵收起笑容,扛著那把奇重無比的長劍,大踏步前進。

  像以往無數次一樣,孤身向前。

  王子突然欺近的身影讓周圍的王室衛隊猛地散開,如響箭入林,驚起無數飛鳥。

  泰爾斯感覺得到,在他跨過門檻,與王室衛隊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個叫瑪里科的先鋒官緊緊盯著他脖頸上的長劍,肌肉律動,似要伺機出手,可一邊的艾德里安死死地按住他。

  “終于,”泰爾斯安然無恙地跨進巴拉德室的大門,一眼就看見議事桌后的凱瑟爾王:

  “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

  王子停在議事桌前,頗有些興高采烈:

  “您被保護得很嚴實,父親。”

  “就連親生兒子要見一面,也不得不流血呢。”

  凱瑟爾王只是冷冷盯著他,臉上連一絲明顯的表情也欠奉——正如泰爾斯所料。

  跟以往不同,王子沒去注意國王,他饒有興趣環顧一周:

  身前,御前會議的群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表情精彩。

  身后,無數王室衛士憤恨不已地瞪著他,咬牙切齒。

  “果然,安克說得對…”

  不等其他人反應,泰爾斯嘆了口氣,緊了緊脖頸旁的劍刃,自言自語地感慨道:

  “不殺人奪命,就無人傾聽啊。”

  即便是自己的命。

  他瞇眼回望凱瑟爾王。

  同樣,不謀叛造反,暴君就肆無忌憚——興許還以為自己很得人心。

  什么世道嘛!

  “殿下!”

  御前會議里,基爾伯特第一個忍不住,他竭力掩飾著焦急,擠出笑容:

  “您在干…”

  泰爾斯轉過頭,眼前一亮。

  “基爾伯特,你好嗎,”王子的語氣很明亮,絲毫不見陰霾沉郁,與復興宮的氛圍恰成對比:

  “順便一句,懷亞回來了。”

  泰爾斯向身后甩了甩拇指,也不管有沒有指對,嘿嘿一笑:

  “父子團聚,多感人啊。”

  不知為何,幾次出入復興宮都壓力滿滿的泰爾斯,此刻居然覺得輕松愉悅。

  像是卸下了一切負擔。

  但他的笑容沒能維持多久。

  因為那一刻,基爾伯特的表情極為復雜。

  他望著泰爾斯的臉,又望著他肩膀上的劍,像是在苦笑,痛心,又像是在嘆惋,悲憤。

  讓泰爾斯怔了一瞬。

  “我知道,殿下!”

  基爾伯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滿面春風:

  “您對您的婚事不滿意。”

  基爾伯特僵著笑容,壓抑著急促的呼吸:

  “我理解。”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一頭霧水。

  泰爾斯也是一愣:

  “婚事?什么婚——”

  “但您也不必如此著急啊!”基爾伯特狠狠打斷他的話,一邊自顧自地講述,一邊焦急地給泰爾斯打眼色:

  “我說了,在宮門口等我就行,我會解釋給您聽的…”

  基爾伯特哈哈一笑,轉過頭,對著其他人苦笑道:

  “你們知道的,年輕人嘛,對婚姻的人選不滿意,有些沖動,想找我說個清楚…”

  “而我們的會議開得太久了,他待不住,于是就…”

  泰爾斯眨了眨眼,逐漸明白過來,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但是很可惜。

  基爾伯特…

  “原來如此,”居伊副主教極快地反應過來,同樣淺笑頷首:

  “婚姻確實是大事,愿女神保佑…”

  康尼子爵出身高貴,同樣反應過來,開懷大笑:

  “噢,是啊是啊,當然,我們也都年輕過,明白…”

  庫倫首相也眨了眨眼,像個慈祥和藹的老人一樣搖頭:

  “我還記得,陛下以前也曾經為婚事大鬧,當著先王的面…”

  御前會議上的大臣們笑聲連連,默契出色,很快打成一片,把巴拉德室內的氣氛變得舒適許多。

  大部分的王室衛士們也明白過來,不知不覺地跟著笑了起來,松懈下緊繃的肌肉。

  但艾德里安悲哀地注意到:面對這樣的氛圍,唯有兩個人不為所動。

  凱瑟爾王沒有笑,他空洞地盯著泰爾斯,仿佛此刻眼里再也沒有其他人。

  泰爾斯堆著假笑,他回望國王的眼眸里沒有溫度,只有躍躍欲試的挑戰。

  “法比奧,很好,你們很盡責,就是虛驚一場,”梭鐸顧問呼出一口氣,對艾德里安豎起大拇指:

  “但演習很有效,我建議給衛隊弟兄們賞賜…”

  一聲金屬撞擊的悶響,突兀傳開!

  沒有完全松懈下去的王室衛士們一個激靈,齊齊掣劍出鞘!

  “穩住!”

  艾德里安高聲厲喝,安撫住一場可能的沖突。

  醒悟過來的衛士們呼吸急促,緊張得面面相覷,這才在長官的嚴令下收起武器。

  御前群臣則張口結舌,難以置信。

  “抱歉,它太重了,”悶響的責任人,泰爾斯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哈哈一笑,把劍刃從地上拖動起來:

  “難怪它叫‘承重者’。”

  凱瑟爾王瞇起眼睛,眼縫間的情緒越發難言。

  經此一事,大臣們的努力被徹底打斷。

  基爾伯特的表情唯有更加苦澀。

  這讓泰爾斯有些愧疚。

  但很快,他把這些拋在腦后,不以為意地跨步向前,倏然伸手。

  幾個衛士的武器再度出鞘。

  “放心。”

  這一次,泰爾斯嘿嘿一笑,走到議事桌旁,示意大家放松:

  “我只是想給自己…”

  王子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來,拍拍身邊人的肩膀,正上對鐵腕王的雙眼:

  “找把椅子。”

  他的左近,財政總管裘可看著王子拍他肩膀的手,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感受著周圍或不解或不安的目光,泰爾斯笑了。

  是啊。

  無論在英雄廳還是這里。

  他都得自己給自己找椅子。

  他都得揮舞一把,力不從心的重劍。

  賭上…自己的性命。

  泰爾斯直勾勾地盯著凱瑟爾王,他突然發現,每次與父親對視都能覺察的那種厚重和壓力…

  不見了。

  盡管,國王的視線依舊鋒利,與之相對,依舊隱隱刺痛。

  “抱歉打擾了,各位。”

  泰爾斯一拍大腿,靠上議事桌,笑瞇瞇道:

  “恐怕,今天的御前會議得早些結束。”

  巴拉德室里,無論群臣還是衛士們,盡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國王的目光越發深沉。

  泰爾斯看了看窗外天色,忍不住勾起嘴角:

  “或者…也不算太早?”

  他突然有種感覺:眼前這方小小的桌子上,奔騰著不斷流動的浪濤,拉起了來回牽扯的線條。

  而此時此刻,他踏入這個房間,恰似船舶分水,快刀斬麻。

  終于。

  “你在做什么,”凱瑟爾王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他的咬字很慢,很慢:

  “兒子?”

  兒子。

  聽見這個稱謂,泰爾斯覺得有些恍惚。

  “我?”

  泰爾斯一頓,露出誠摯的笑容:

  “我來救你啊。”

  王子莫名其妙的回答讓所有人皺眉。

  “噢?”

  當著所有人,鐵腕王發出一陣似笑非笑的嗓音。

  “救我?”

  他向后倚靠,融入陽光不能到達的暗處,重新變得淡然。

  就像憤怒和瘋狂到了極點,恢復極致的平靜。

  “是啊,父親。”

  泰爾斯的態度輕松愉快,仿佛在享受一場父子之間的天倫敘話。

  “我來拯救您…”

  王子同樣向后一倚,投入夕陽溫暖的懷抱里。

  唯有目光倏然一寒。

  如利刃出鞘。

  “脫離那頂王冠的重擔。”

  泰爾斯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望向鐵腕王。

  王冠。

  此言一出,御前群臣登時面如土色,王室衛隊盡皆悚然瞠目。

  基爾伯特驚惶難掩,失態叫道:

  “殿下!”

  那一刻,凱瑟爾王目中的光芒來回變換,演化無數。

  卻最終歸于一處。

  直射星湖公爵的笑容。

  泰爾斯眉毛一挑,笑容一僵。

  “哦,抱歉,我忘了。”

  在無數人的恐懼失態中,泰爾斯反應過來,指了指凱瑟爾王今天并未著冠的額頭,抱歉地笑笑:

  “它不在你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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