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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哪怕是陛下,尤其是陛下

  泰爾斯神情麻木地走出審訊安克的牢房,精神恍惚。

  在拉斐爾和諾布面前,他依舊本能地維持著身為星湖公爵的體面和氣度,一舉一動優雅穩重——他還記得審訊室里發生的一切,記得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如何因權力地位而非具體內容,從而影響深遠,后果難挽。

  這是他的幸運,更是他的詛咒。

  但當秘科的兩人迎上前來,恭敬不減(卻疑慮難消)地問王子“他對您說了什么”時…

  “沒什么,”泰爾斯只記得自己當時的聲音沉穩自若,一如既往:

  “他只是心有不甘,乞求活命。”

  拉斐爾和諾布都沒說什么。

  然而荒骨人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諾布打量四周的神態,也更認真了些。

  但那都不重要了。

  馬車將散,君欲何為?

  抓緊你的劍。

  奄奄一息的安克拼盡力氣從嗓子里撕扯出的話語,如跗骨之蛆般縈繞他的心頭,時時回蕩,震耳欲聾。

  “請跟我來,殿下,出口在這邊。”

  在神思不屬的泰爾斯面前,諾布恭謹行禮,謙卑低調:

  “按照規矩,我們不能原路返回。”

  但拉斐爾出現在他和泰爾斯之前,不咸不淡地瞥了諾布一眼:

  “我送他出去就行了。”

  諾布微笑點頭,并不反駁,他身后的戈麥斯則來回望著兩人,偶爾偷偷地瞄泰爾斯一眼。

  但泰爾斯不在乎。

  少年僅僅記得,當時的自己禮貌而謙和地謝過諾布和戈麥斯,在他們恭敬順服或受寵若驚的眼神下,機械地離開。

  “你說,你今天才開始負責審訊?”拉斐爾細細地盯著一臉平靜的諾布。

  “確然。”望著王子離去的背影,諾布微笑點頭。

  拉斐爾看了一眼昏死過去的安克。

  “真幸運。”

  荒骨人冷冷道,轉身跟上王子:

  “真湊巧。”

  諾布不卑不亢地行禮,送走拉斐爾。

  唯在對方身影消失的一刻,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奇異。

  “很好,這麻煩的王子終于走了。”抹了抹汗,像是大考完畢的胖子戈麥斯扯了扯圍裙,帶得肥肉一陣抖動,轉身看向赤身裸體的安克,開心地抄起一把鉗子:

  “現在我們可以回到正題了,瞧我不把他狠狠榨干…”

  “戈麥斯。”

  “是?”

  諾布回過頭,面無表情:

  “停手。”

  戈麥斯舉著虎牙鉗走向安克,笑到一半就僵住了:

  “好嘞我這就——誒?”

  諾布一臉淡然,拄著拐杖走向昏迷的安克:

  “從現在開始,不要再給他上硬刑,也別再用剝奪睡眠這樣的軟刑,必要時甚至要給他止痛。”

  戈麥斯滿面不解:

  “那…該怎么問話?”

  諾布搖搖頭:

  “就當我們現在是警戒官,把審訊停留在語言上,這就夠了。”

  日久共事,戈麥斯讀出對方淡定卻堅決的語氣,稍稍猶豫:

  “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回到王都,又好不容易遇到這件事關西荒的大案子,若不趁著這個機會立功…”

  “我們已經立功了。”

  諾布看向門外的黑暗,再俯身觀察他們的囚犯,目光閃爍:

  “就在剛剛。”

  已經立功了?

  戈麥斯眨了眨眼睛,心有不甘的他還想再爭取一下:

  “可你不是說了,這家伙一定還有所保留或隱瞞,說不定有大料?之前的審訊人已經快把他弄壞了,我們得趕在他徹底壞掉或者被送上絞架之前問出點東西來,讓漢森勛爵——”

  “不,”諾布再次打斷他,握著拐杖直起腰來,“相信我。”

  “他不會死的。”

  在戈麥斯不解的眼神下,諾布瞥了一眼遍體鱗傷幾無完膚的安克,幽幽道:

  “不是今天。”

  泰爾斯面無表情地走在秘科昏暗的地下走廊里。

  但他卻感覺自己站在刃牙營地的鬼王子塔上,承受著寒風瑟瑟,飛沙侵襲,手心冰涼。

  他告訴我,萬一我不得不用上這個籌碼的時候…

  拉斐爾走在他的身前帶路,背影幽幽。

  一定要把它交給您…

  他們沒有原路返回,而是走過一道又一道關卡,在迷宮似的地下走廊里穿梭。

  可泰爾斯已經不關心了。

  也只能交給您。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

  為什么。

  他的眼神穿越走廊里的漆黑,恍惚間投射到千里之外的西荒,那位面貌可憎,特立獨行,時常喜歡惡意大笑的貴族。

  僅僅在數個月前,他還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談,指點江山。

  表現得獨樹一幟,憂國憂民。

  但是。

  為什么?

  他是安克的幕后之人。

  他把能壓制西荒諸侯、自毀長城的籌碼,交到自己的手里。

  交到一個…璨星的手里。

  泰爾斯咬緊了牙齒。

  他一開始并不明白,渾身焦躁。

  但當他稍稍醒悟之后,卻更為焦慮,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為什么?

  西里爾·法肯豪茲。

  這自以為是又故作高深的老混蛋。

  他憑什么這么做。

  他以為自己是誰?

  他有什么權力?

  他有什么道理!

  他——

  “哇哦,莫拉特的蛇崽子。”

  一個北地口音的男聲從一扇牢門后傳來,把泰爾斯拽回現實:

  “好久不見。”

  面對對方一副老熟人的口吻,拉斐爾恍若不聞,快步走過這個牢門。

  蛇崽子。

  聽見這話,恍惚中的泰爾斯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還在埃克斯特的時候,威蘭領的奧勒修大公就時常惡狠狠地喊他“星辰的小毒蛇”。

  更何況說這話的囚犯,還帶著北地口音。

  就好像他又回到了過去。

  回到那些他盡管艱難困苦,卻還能勉力支撐,不必重重顧慮,甚至得以苦中作樂的龍霄城歲月…

  龍霄城。

  泰爾斯瞳孔一顫。

  他腳步一頓,整個人停了下來。

  拉斐爾察覺有異,皺眉回頭。

  泰爾斯緩緩地轉過身,死死看向那個傳出聲音的鐵制牢門。

  門上敞開著一個小小的閘口,走廊上少見的不滅燈,幽幽照出閘口的模糊身影。

  “何其榮幸,勞您大駕光臨?”

  泰爾斯的眼眶慢慢放大。

  他深吸一口氣,更進一步,想要探頭看清鐵閘后的身影。

  直到一只手從身后突兀伸來。

  “鏘!”

  拉斐爾出現在他身前,粗暴地拉上鐵閘,將它牢牢關死。

  “走錯了,殿下,”荒骨人若無其事:

  “出路在前方。”

  泰爾斯站定在牢房前,死死盯著被關上的鐵閘。

  “為什么?”

  王子的聲音不知不覺帶上一絲冷意:

  “為什么關上它?”

拉斐爾保持著微笑,反問道  “為什么停下了?”

  泰爾斯沉默了一瞬,目光停留在鐵閘上。

  “打開它。”他平靜地道。

  拉斐爾輕聲一笑,態度隨性,玩世不恭:

  “只是一個煩人的囚犯而已…”

  泰爾斯環顧四周,這個小小的回廊里有不少這樣的狹窄牢房,但顯然,只有這一間關著囚犯。

  單獨關押。

  “打開它,拉斐爾。”泰爾斯冷靜地重復了一遍。

  氣氛略顯凝重。

  拉斐爾沉默了一秒,他的笑容漸漸消失,回復公事公辦的口吻:

  “殿下,這是秘科的要犯和內務…”

  泰爾斯沒讓他說下去,王子緩緩咬字,聲若寒冰:

  “我命令你,拉斐爾:打,開,它。”

  拉斐爾皺起眉頭:

  “按照秘科的規矩,殿下,…”

  泰爾斯眼神一厲,失態怒喝:

  “他媽的,打開它就是了!”

  那一瞬間,在秘科里感受到的壓抑和委屈統統化為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炸開。

  面對突然爆發的王子,拉斐爾表情不變,眼神漸漸沉淀。

  泰爾斯再也不愿忍耐,他一步向前,不由分說拉住把手,將鐵閘拉開!

  “鏗!”

  金屬的撞擊聲,回蕩在走廊里。

  拉斐爾沒有阻止他,只是目光冰冷。

  “怎么了,拉,”剛剛的那道嗓音再次響起,嘲諷道:

  “太久沒見,想請我吃頓好的?”

  一張滿是胡茬的臉出現在閘口處,向拉斐爾投去冷漠的目光。

  看清對方長相的瞬間,泰爾斯睜大了眼睛。

  “顧?”

  震驚和疑惑同時漫上泰爾斯的心頭,迫使他失聲開口:

  “是你?”

  閘口后,那張充滿遠東特色的臉微微一僵。

  囚犯轉向泰爾斯,稍顯疑惑。

  拉斐爾面色一沉,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

  沒錯。

  難以置信的泰爾斯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遠東囚犯的每一寸臉龐,越過對囚犯嗓音的懷疑,徹底確認方才的猜測。

  是他。

  確實是他。

  六年前,龍霄城里的肉鋪老板,那個在龍血之夜后的絕望清晨里,予他托庇之所與一飯之恩的遠東人。

  “是你,顧。”

  泰爾斯愣愣地道。

  霎時間,龍霄城,西馳大道,肉鋪,小滑頭…過往的情景紛紛浮現眼前。

  但是——

  “你又是誰?”

  通過狹小的閘口,樣貌邋遢的遠東男人看看泰爾斯,向拉斐爾努了努嘴:

  “他那個朝思暮想,卻求之不得的姘頭?”

  拉斐爾冷哼一聲,并不答話。

  “我…”

  泰爾斯望著故人,看著他窩在這個狹窄而幽閉的牢房,只覺心情復雜,滋味難言。

  他深吸一口氣。

  “六塊半,記得嗎?”

  六塊半。

  那一秒,囚犯的眼神慢慢凝固。

  他重新打量起這個形容整潔而衣裝古樸,只比拉斐爾矮半個頭的清秀少年,漸漸醒悟,繼而釋然。

  “哦,”顧轉過身,臉龐消失在閘口處,鐵門隨即傳來一道悶響:“是你啊。”

  “所以你逃出來了,小王子——也許不再小了。”

  他的話語里滿是惆悵與感慨:

  “你和你的小女仆,沒折在那個狡詐的康瑪斯人手里。”

  小王子。

  康瑪斯人。

  顧的話語勾起泰爾斯的回憶。

  似乎他重新坐到六年前的那間肉鋪里,和小滑頭一起扒上桌子捧起碗,心事重重地喝著肉湯。

  拉斐爾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顯然很是不快。

  “發生什么了?”

  泰爾斯撲上鐵門,急急發問:

  “顧,你為什么…”

  泰爾斯話語一頓。

  等等。

  顧,他對自己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六年前,在史萊斯侯爵帶走王子和小滑頭的那一刻。

  泰爾斯的瞳孔慢慢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那晚之后的遭遇。

  更不知道星辰第二王子后來遍傳民間的故事。

  那就是說…

  泰爾斯緊蹙著眉頭,死死盯著閘口后的黑暗。

  鐵門后傳來顧滿是不屑的笑聲。

  泰爾斯深呼吸一口,壓下憤懣,盡量平靜地詢問身側的拉斐爾:

  “他是在六年前被關進來的。”

  王子艱難地開口:

  “為什么?”

  拉斐爾抱起手臂,表情微沉。

  “六年了?”

  顧的聲音響起,帶著訝異和自嘲。

  “該死的,沒有太陽參照,算的時間果然不準。”

  泰爾斯聞言心情一重。

  他想起白骨之牢的里的衛隊囚犯們,想起他們每個人知曉關押時長之后,那種滄海桑田的慨嘆。

  “您要務已畢,殿下,”拉斐爾冷冷開口:

  “完全不必節外生枝。”

  顧的嗤聲再度傳來。

  泰爾斯壓住心情的異樣,竭力冷靜理性地思考著。

  六年前…

  跟自己分別之后,顧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什么。

  讓他流落至此,身陷囹圄。

  獄河之罪不請自來,充溢泰爾斯的大腦,沖刷他的記憶,洗出一幕舊場景。

  殿下,您還記得,六年前的龍霄城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他逃離龍霄城的那一天,普提萊在密道里所說的話在耳邊響起。

  不,不僅僅這些。

  六年前的那一天,在我們看不見的暗處,在英靈宮和盾區之外,還發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泰爾斯猛地抬頭。

  “那個晚上,拉斐爾。”

  他看向拉斐爾,死死盯著對方黯紅的雙目:

  “龍霄城里,龍血的那一夜,”王子輕輕咬牙,直接追問關鍵:

  “除了災禍,除了倫巴,除了英靈宮里的事情…”

  “你們還做了什么?”

  “跟他…跟顧有什么關系。”

  但拉斐爾一動不動,唯有表情深沉。

  “做了什么?”

  回答少年的還是那個帶著北地口音的遠東人,滿是譏諷:

  “他們還能做什么?”

  “一如既往,秉承秘科的優良傳統,連狗吃剩的骨頭都不肯放過。”

  泰爾斯和拉斐爾同時扭頭看向牢房,前者驚疑,后者陰沉。

  “就像他們對所有人,包括對你做的一樣。”

  顧冷笑著喊出少年的名字:

  “泰爾斯王子。”

  泰爾斯眼神一變正待開口,但是拉斐爾搶先發聲,語氣疏離:

  “我很想回答您的疑問,殿下,但這不是我的案子。”

  泰爾斯面色一沉。

  “不是個屁,”顧在門后冷哼開口,戳穿拉斐爾的話:

  “六年前,不就是你最先找到我的么。”

  泰爾斯瞇起眼睛看向拉斐爾。

  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拒絕自己了。

  荒骨人望著閘口后的黑暗,眼神可怕:

  “殿下,您私下接觸要犯已是破例了,不要再浪…”

  “漢森勛爵說了!”

  泰爾斯突然高聲,打斷拉斐爾的話:

  “我和你們不搭調的原因,就是永遠各行其是,上下不通。”

  拉斐爾沒有說話。

  但泰爾斯深深地盯著他的紅眸,仿佛要撕開他瞳孔后的世界:

  “現在是個改變的好機會。”

  門后的遠東人發出笑聲,半是嘲諷,半是不屑。

  拉斐爾依舊沉靜從容,默默承受著王子幾乎能破開鐵壁的鋒利目光。

  “不是這兒,不是現在。”他淡淡道。

  昏暗的走廊里,泰爾斯和拉斐爾站在鐵制牢門的兩邊,默默對峙。

  不滅燈拉長他們的影子,如兩條車軌,平行延伸。

  門上的閘口攔在他們之間,幽閉黑暗,深不見底。

  “他幫過我,我欠他一條命。”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無比冷靜,獄河之罪淌過他的每一條血管,讓他越發清晰地感受到這方小小回廊的方位。

  仿佛站在他油畫外。

  凝視畫中乾坤。

  “如果他被關起來了,我必須知道為什么。”泰爾斯語氣冷漠,卻蘊藏不容拒絕的意味。

  那一夜。

  那關鍵的一夜。

  那個不僅僅扭轉了兩大國的未來命運,決定世界的政治局勢,興許還在暗中波濤洶涌,掩埋無數秘密的一夜。

  那讓普提萊生出疑心,甚至不得不避開秘科的監察,私下對泰爾斯發出警告的一夜。

  很顯然,顧,是其中的一塊拼圖。

  拉斐爾身上的氣勢慢慢改變,由圓轉隨性變得犀利危險,讓泰爾斯微微刺痛。

  那一瞬,站在他的面前的不再是六年前那個將他救出牢獄,之后舍生忘死,與他共赴英靈宮的年輕人拉斐爾。

  而是身份神秘意圖莫測,手段可怕危險重重的秘科特工,荒骨殺手。

  但泰爾斯一步不退,只是死死迎上對方的目光。

  “如果您要發揮同情心,那或許你也需要知道。”

  拉斐爾的聲線低沉下去,卻有著一股莫名的刺耳感,警告之意無比明顯:

  “他害過我們,欠我們很多條命。”

  害過我們。

  泰爾斯沉默了一秒。

  “我不是要放他走,”王子面色稍霽,言語卻軟中帶硬,漸次加碼:

  “只想問清些事情——關乎璨星王室的秘密。”

  拉斐爾瞇起眼睛。

  “知情守秘,”他平淡卻肯定地道出曾經的秘科總管,“智相”哈爾瓦·卡拉比揚為秘科留下的信條:

  “吾科之責。”

  泰爾斯目光一厲。

  “你漏了第一句。”

  王子針鋒相對,冷冷發聲:

  “汝乃‘王之耳目’。”

  拉斐爾冷哼一聲。

  “當你加冕為王,”荒骨人的回答讓氣氛更加寒冷凝重:

  “再說不遲。”

  加冕為王。

  泰爾斯面無表情。

  但在他的體內,獄河之罪重新開始沸騰,將怒意與陰冷轉化成危險的兵器。

  拉斐爾立刻皺眉——他的雙手不自覺地繃緊。

  “你錯了,長大了的王子殿下。”

  然而就在此時,顧的聲音適時響起,插入這場不友善的對話,依舊充滿諷刺與不屑:

  “你和秘科不搭調,不是因為上下不通。”

  泰爾斯和拉斐爾齊齊轉頭。

  遠東人的臉龐重新出現在閘口上,他輕輕敲擊著鐵門,滿是輕蔑:

  “而是因為,你還是個人。”

  他深深望向荒骨人,目色陰冷。

  “不是…怪物。”

  拉斐爾表情未動,嘴角卻緩緩收緊。

  “你知道嗎,王子?”

  顧突然發笑,煞有介事地對泰爾斯道:

  “六年前,在龍霄城,矛區的一家旅店里…”

  下一刻,拉斐爾的手臂化出殘影,按上鐵閘!

  泰爾斯迅捷出手!

  但就在兩人肌膚相觸的剎那,泰爾斯表情一變:

  磅礴的巨力和明顯的刺痛,以及一股詭異的血肉蠕動感,同時從手上傳來。

  這是——

  “砰!”

  粗暴的金屬交擊在走廊里響起!

  泰爾斯面色鐵青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他死死扼住了荒骨人的手腕,但卻沒能阻止對方再次拉上鐵閘,將顧諷刺的表情再次關入黑暗之中。

  他輸了。

  獄河之罪咆哮起來,迅速流淌,化解泰爾斯手上的麻木與疼痛。

  泰爾斯憤然抬頭:

  “打開它。”

  但拉斐爾的手臂如同銅澆鐵鑄,牢牢按死在鐵閘的把手上。

  “殿下,我們關系不錯還曾同生共死,”荒骨人幽幽地道:

  “請不要難為我。”

  獄河之罪再度沸騰,泰爾斯咬牙發力,但拉斐爾的手臂紋絲不動,仿佛無邊黑洞,默默承受泰爾斯所能發動的一切力量。

  幾秒后,心知不敵的泰爾斯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放開對方。

  獄河之罪痛苦地從他的手上消退,徒留不甘的咆哮。

  “我想我知道了,”第二王子目光如劍,直刺拉斐爾的眼底:

  “為什么你和米蘭達沒法在一起。”

  荒骨人眼神微變。

  “那絕對不是因為你們的身份。”

  泰爾斯冷冷道:

  “而僅僅因為你,因為你這個人。”

  “拉斐爾·林德伯格。”

  拉斐爾一動不動,連表情也凍住了。

  望著對方的表情,泰爾斯默默開始思索。

  顧沒有把話說完。

  但那已經足夠。

  遠東人透露的信息,如一塊失落多年的拼圖,匯入泰爾斯奔騰不休的腦海。

  足夠讓他拼出下一條線索。

  下一件籌碼。

  聽好了,殿下,接下來我要說的,是基爾伯特那個道貌岸然的老狐貍,絕對不會跟你說的話。

  普提萊帶著深深懷疑的警告在他腦海里響起:

  也不會是神秘異常的秘科會告訴你的話。

  謹記,殿下。

  在這件事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旅店。”

  泰爾斯默默望著拉斐爾:

  “顧說了,那家矛區的旅店。”

  果不其然,他滿意地看到,拉斐爾微微變色。

  荒骨人沉聲道:“那是他居心叵測不懷好意,試圖挑撥離間,擾亂你的心意。”

  泰爾斯笑了。

  “但你跟我說過,龍霄城的秘科總部,也就是我撤離的那家矛區棋牌室,六年前也曾是一家旅店。”

  拉斐爾的手依然按在鐵閘上,面色如冰:

  “我沒有說過。”

  泰爾斯上前一步,輕蔑地勾起嘴角:

  “那就是你忘了。”

  拉斐爾目光一閃。

  鐵閘的把手在他的指節中變形,發出金屬彎折的聲音。

  泰爾斯眉心一皺,他看著荒骨人那雙秀氣白皙的手,想起當年對方破入牢獄,一劍奪六命的驚艷出場。

  “不可能,”拉斐爾僵著臉,緩緩咬字:

  “你從哪里聽來的?”

  泰爾斯不去想對方手底下的力量,重新對上拉斐爾的黯紅色眸子。

  “凱倫·布克。”

  這個名字從泰爾斯的口中出現,讓拉斐爾的目光越發冰冷。

  泰爾斯知道,他走對了這一步,蹊蹺就在這里。

  于是王子乘勝追擊:

  “他不只是那家旅店的老板,更是王國秘科潛伏在龍霄城二十年的特級情報官。在那混亂的一天里,他死于入室搶劫。”

  這一次,拉斐爾沉默了好半晌,這才一字一頓,輕輕發話:

  “誰告訴你的?”

  泰爾斯想起在龍霄城矛區的秘科總部,以及那條供他逃出掌控的密道。

  “我在龍霄城的時候認識了布克,他是個好人,但絕不可能死于搶劫。”

  拉斐爾冷哼一聲:

  “你那一整天都在逃命,不可能認識他。”

  泰爾斯毫不示弱:

  “我認識很多人。”

  “而你,你只是過于無知。”

  這句從瑞奇那里學來的話,讓拉斐爾久久沉默。

  “這無濟于事,殿下,”拉斐爾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他的目光轉移到關押顧的牢房:

  “對于您過分的請求,恕難從命。”

  看著油鹽不進的荒骨人,泰爾斯越發煩躁。

  他不會合作。

  就像秘科,他們從未喜歡過王子,遑論服從。

  王子得出這個結論。

  但就在此時,泰爾斯想起了黑先知方才的話:

  你喜不喜歡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喜歡我這件事,能否超越我和你既定的位置,在你的掌控之下,帶來真正的效用。

  那一刻,泰爾斯望著不友善的荒骨人,捏緊了拳頭,隨即緩緩放松。

  “是啊,你說得對。”

  “你做不到。”

  星湖公爵微抬下巴,似乎毫不在乎對方的表現:

  “也許我該去找諾布。”

  言罷,泰爾斯毫不猶豫地轉身,向來路而去。

  留下身后的拉斐爾盯著少年的背影,眉心越來越緊。

  泰爾斯行止如故,卻刻意加重了步伐,足音回蕩在黑暗壓抑的走廊間,一步接著一步,如戰鼓擂響。

  拉斐爾的目光越發凝固。

  一秒,兩秒,王子的身影慢慢在黑暗中模糊。

  事實上,泰爾斯知曉,拉斐爾不愿或無法為他做到的事情,遠離秘科多年、初回王都的諾布也未必能做到。

  但是。

  王子甩掉思想里多余的包袱,大步向前,想起乞兒時代在街頭看到的、討價還價最有效的方式。

  終于,在泰爾斯數到第十步的時候…

  “殿下!”

  泰爾斯的腳步適時地停下了。

  背對著拉斐爾,他的嘴角微微翹起。

  泰爾斯轉過頭來,仍舊表情深沉。

  拉斐爾松開按住鐵閘的手,卻沒有打開,而是一步一步向泰爾斯走來。

  “這件事,您無論找誰都是沒有用的。”

  荒骨人淡淡地道:

  “哪怕是陛下。”

  泰爾斯心情一沉。

  陛下。

  該死的。

  殿下,你必須這么做,也應該這么做…

  關于血色之年的真相,關于您自己的身世,都只能由您自己去發掘,去追查,去證實。

  想起普提萊的警告,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努力不去想王座上的那個身影:

  “那我很樂意試試,看看我父親怎么說。”

  泰爾斯再度轉身欲走。

  就在此時。

  “薩里頓!”

  拉斐爾的話語飄蕩在四壁間,成功地攔下泰爾斯的腳步。

  薩里頓。

  薩里頓?

  久未聽聞的名字重新響起,泰爾斯微微色變。

  無論是落日酒吧里曾經的倩影,還是天空之崖上一躍而下的恐怖,都在這一刻襲上心頭。

  “什么意思?”

  仿佛時間變慢,第二王子慢慢回頭,沉聲開口。

  拉斐爾站定在他身前,深吸一口氣,似乎用了極大的毅力下定決心。

  “您所在意的這個遠東人,顧…”

  荒骨人輕聲吐字:

  “他是薩里頓家的堅實盟友,十數年來,一直暗中為‘弒君家族’做事。”

  拉斐爾說他是…是什么?

  泰爾斯表情如故,眼眶卻慢慢放大。

  弒君家族的…

  盟友?

  “您明白了嗎?”

  拉斐爾回歸平靜,看著泰爾斯的一對灰眸:

  “在這件事上,您找誰都沒有用。”

  “哪怕是陛下。”

  荒骨人瞇起眼睛,咬字似鐵,話語如刀:

  “尤其是陛下。”

出門在外,碼字會慢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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