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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歲月逮住了我

  “‘至耀星’希奧朵拉。”

  “此乃守誓者的女兒,尊貴的王室公主,”諾布頓了一下,帶著深意看向泰爾斯:

  “兼星湖女公爵。”

  守誓者的女兒?

  泰爾斯呼吸微滯,望著這位眉眼犀利,薄唇輕笑的女騎士。

  “一生未婚的她在史上名聲不顯,但卻是任職最久的秘科情報總管——精靈的血脈讓她長壽康健——久到不得不早早退居幕后,另立總管,以免引起朝野爭議。”

  泰爾好奇地看著這位英氣逼人的公主,以及星湖女公爵。

  他的…先輩。

  希奧朵拉·E·M·璨星,354?

  她的氣質讓人不得不想起要塞之花,然而后者遠遠沒有希奧朵拉身上那股仿佛銀輝耀眼,令人不由低頭的凌人盛氣。

  “但是,這上面沒寫她的卒年。”泰爾斯疑惑道。

  諾布一笑:

  “因為我們——秘科自己也不知道。”

  “據說,當希奧朵拉公主在一百零一歲真正離開秘科,飄然遠走的時候,在位的‘幸存王’埃蘭三世已經是她曾孫輩的人了。”

  相比之下,她的幾位兄弟就短命多了。

  諾布忖道。

  泰爾斯目光下移,隨即看見這位公主繡著金線的語錄:

  看,看,看,你看個啊傻逼玩意兒。

  泰爾斯石化在原地。

  什么鬼?

  泰爾斯看著這句被繡得工整漂亮卻滿是臟字兒的“公主名言”,臉龐抽搐,難以置信。

  這就是…

  星辰公主?

  “你們就不能換句話?正常點的?”

  諾布露出一個尷尬的表情,猶豫道:

  “這個,因為是她本人的意愿,所以那個不,不方便。”

  萬一她哪天回來了呢——他把這句話咬在嘴里。

  泰爾斯瞇起眼睛,懂了。

  他從善如流,不再去看希奧朵拉的畫像。

  “您看到了,雖然身為女子,但希奧朵拉掌權期間態度強硬,手段霸道,可謂秘科之最。”

  諾布順勢解釋道:

  “自她而始,王國秘科放眼世界廣布密探,狠辣激進睚眥必報。”

  “若有必要,她會毫不猶豫地簽發飽受詬病的境外暗殺任務,哪怕可能因此引發一場戰爭。”

  境外暗殺。

  泰爾斯一怔。

  他想起了努恩王在那個夜晚對他講述的,自己長子的命運。

  “但據說那些年里,暗室妄想能南越大針林,昆塔那亦不敢橫渡終結海,縱然恨得牙癢癢,也無人敢輕動秘科的探子哪怕一根毫毛。”

  諾布望著這位特殊的星辰公主,毫不掩飾眼中的敬佩與憧憬。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該死的秘科。

  這地方,有多少歷史書上未曾書寫的筆墨?

  “哦,接下來這三位,恐怕得連著一塊兒看。”

  諾布饒有興致地拄著拐杖,似乎還在慢慢熟悉這新的第三條腿。

  他將另一幅畫指給泰爾斯,畫中是一位高大俊雅,陽光英武的美男子:

  諾亞·C·P·阿蒙德,

  “‘孤帆’,諾亞·阿蒙德。”

  “據聞是‘征北者’艾麗嘉女王的情夫之一。”

  女王的情夫…

  所以。

  這是王的男人?

  諾布低下頭眨眨眼,一改之前的肅穆:

  “當然,也有人說征北者喜歡獵艷,她的宮廷里就沒有女王沒睡過的人——不分男女。”

  聽見八卦,泰爾斯看著那位美男子諾亞的眼神不一樣了。

  遠遠看去,畫上的諾亞身姿健美,面貌英挺,確實出類拔萃,為一時之選。

  諾布搖頭道:

  “但可惜,隨著艾麗嘉女王失勢,孤帆被自己的副手兼繼任者送上了斷頭臺。”

  “副手?被自己的副手?”

  泰爾斯皺起眉頭,想起刃牙營地的我家酒館,以及它那引人深思的招牌標語。

  諾布點點頭,嘆息道:

  “確實,不是每對搭檔,都像倫斯特和哈爾瓦那樣合作愉快,配合無間。”

  他看向下一幅畫。

  “而這就是孤帆的副手。”

  諾布的話里存著隱隱的敬畏:

  “蒼白男爵,桑喬。”

  泰爾斯抬起頭,看見畫中一位面上殊無血色,卻有著一對深邃眸子的男人。

  桑喬面相不差,姿態優雅,撥弄琴弦的手指修長,看上去是一位腹有詩書的才子。

  而非地下世界的情報總管。

  桑喬·D·D·多伊爾,438489

  看到姓氏,泰爾斯頓時一愣:

  “多伊爾?他姓多伊爾?”

  諾布疑惑道:

  “對,怎么了?”

  蒼白男爵,多伊爾。

  “沒什么。”泰爾斯搖了搖頭,想起之前的“智相”卡拉比揚:

  “就是,每當你把這樣的名詞組合放在一起…”

  泰爾斯努力把另一個吊兒郎當的貼身侍衛和他同樣奇葩的父親從腦里趕出去,感慨道:

  “就總讓人疑惑‘歷史啊,你都對他們做了些什么’。”

  “請繼續吧。”

  諾布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繼續道:

  “桑喬曾是紅王約翰二世座下酷吏之首,權臣之巔,權勢滔天,滿手血腥。”

  “秘科在他之前只是情報機關,到他手上則變成了集監察、管控、審判、執法、暴力、宣傳、審查、維穩于一體的可怕怪物。”

  諾布抑揚頓挫,像是在講一個鬼故事。

  “作為史上權力最大的情報總管,他盡情播撒紅王的怒火與暴虐,為所欲為,勢大難制,終結了無數名門望族的歷史傳承。”

  泰爾斯緊皺眉頭,重新打量起這位不一樣的多伊爾:他清貴高雅,無論如何不像一位血債累累的劊子手。

  諾布的語氣緊迫起來,仿佛見到那些年的血腥:

  “直到蒼白男爵也死在自己的副手兼繼任者——‘黑信使’梅森·佐內維德的手中。”

  泰爾斯眉毛一挑。

  又是死于副手。

  他順著諾布的眼光,看見了第三個人:

  梅森·H·A·佐內維德,443506

  此人獨立黑暗之中,眼神陰沉,面相不差卻顯得刻薄寡恩,如同角落里擇人而噬的野獸。

  如果只看畫像,孤帆阿蒙德是正大光明的英武青年,蒼白男爵多伊爾是孤芳自賞的溫柔才子,而黑信使佐內維德…

  毫無疑問,陰森可怖的他,氣質上就像個反派。

  諾布的聲音傳來:

  “黑信使背主求榮,干掉桑喬之后卻投誠失敗,有幸得到了‘賢君’閔迪思三世繼位后簽發的第一張執行令:在白骨之牢里度過余生。”

  泰爾斯長呼一口氣:

  “這么說,從征北者到紅王時期,秘科昔年的三任情報總管皆損于內禍,不得善終。”

  怎么,王國秘科也流行背刺嗎?

  似乎感覺到了公爵的感慨,諾布緩聲道:

  “那段時日,王國很亂。”

  泰爾斯點點頭。

  “一個小八卦,”也許是為了活躍氣氛,諾布壓低聲音,微微一笑:

  “據說這三任總管,都跟艾麗嘉女王睡過,或者說,被女王睡過。”

  被女王睡過。

  泰爾斯眉毛一挑,掃過孤帆、蒼白男爵、黑信使的畫像,突然發現他們或英武、或溫柔,或陰郁,卻都是各有特色的壯年男子。

  好嘛。

  借職務之便…這位女王還真懂享受。

  “果然很亂,”泰爾斯眨眨眼:

  “各種意義上的。”

  就在此時。

  “夠了。”

  他們齊齊轉身,發現拉斐爾正站在身后,面色不豫。

  他陰沉地盯著諾布,又責備地看向王子。

  “我說了,不要走動。”

  荒骨人冷冷道:

  “尤其是跟陌生人。”

  泰爾斯看了諾布一樣,后者滿懷歉意地低頭。

  星湖公爵扯了扯嘴角。

  “抱歉,我還以為…”

  泰爾斯瞥了拉斐爾身后的房間一眼:

  “擦屁屁沒那么快呢。”

  拉斐爾和泰爾斯的眼神在空中相遇,隔空交換了一波刀光劍影。

  諾布察言觀色,適時地走上前來行禮:

  “拉斐爾。”

  拉斐爾似乎這才注意到拄著拐杖的男人,清冷地回道:

  “諾布。”

  不知為何,泰爾斯感覺到他們倆人的關系有些僵硬。

  諾布微微一笑:

  “所以,我聽說有一件突然大案,事涉西荒貴族?”

  拉斐爾點點頭,語句里有淡淡的疏離:

  “是的。”

  諾布了然頷首,他望著拉斐爾的紅眸:

  “好吧,雖然不是我的案子,但如果你需要幫忙…”

  拉斐爾不假辭色地打斷他:

  “如果我需要幫忙。”

  眼見對方不欲多言,諾布不再對他開口,而是轉向泰爾斯。

  “我還沒來得及道謝,泰爾斯殿下,”諾布恭謹地道:

  “若您賞臉,我想在之后拜訪…”

  “殿下還有要事,”拉斐爾突然擋在泰爾斯身前,語帶警告:

  “而他是私下來的。”

  諾布漠然住口。

  “當然,”他望著寸步不讓的拉斐爾,失落地點點頭:

  “當然。”

  諾布向泰爾斯再行一禮,拄著不熟練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轉身離開。

  身影落寞,有些可憐。

  看得泰爾斯心生不忍。

  “諾布做了什么?”

  諾布離開后,泰爾斯突然問道。

  拉斐爾皺眉:

  “什么?”

  泰爾斯跟上荒骨人的腳步:

  “他在血色之年里做錯了什么,才讓他被派駐到西荒,形同流放?”

  拉斐爾面色一緊:

  “這您得問他自己,或者勛爵。”

  “真的?泰爾斯觀察著拉斐爾的臉色,哼哼兩聲。

  “如果你想來秘科一日游,殿下,”拉斐爾不爽地道:

  “我完全可以滿足您的需求。”

  “怎么,看見我這么受歡迎,你嫉妒了?”泰爾斯樂得看見拉斐爾不爽的樣子。

  拉斐爾輕哼一聲,繼續前行。

  “好吧,所以,拉斐爾導游,這是誰?”

  泰爾斯隨手一指。

  拉斐爾瞥了一眼:

  “利桑德羅·埃斯波西托,沒有外號。”

  或者說,綽號太多,干脆不報。

  泰爾斯湊到畫像跟前,那是一個笑容卑微,和藹謙恭的中年男子:

  利桑德多·埃斯波西托,530602

  當你知錯了,你便做對了。

  “他出生在賢君故去的那一年,作為一個卑賤的制皮匠之子,他通過識字考試改變了命運,最終成為‘沉默者’蘇美四世的情報總管,列席御前會議。”

  拉斐爾穩步向前,絲毫不管泰爾斯在背后被落下:

  “自他而始,王國秘科一掃陳舊傳統,不再是國王的私人玩具,而是權責分明,運作高效,預算充足,地位重要的國家情報部門,一點一點,一步一步,將百年來我們面對暗室的劣勢一一奪回。”

  “遂有今日秘科。”

  拉斐爾語氣尊重。

  泰爾斯不得不一路加快腳步,跟上拉斐爾毫不體諒的步子。

  “而他也是莫拉特·漢森勛爵的老師。”

  拉斐爾走出廊道,來到一扇形制特殊的鐵門前,同樣手指虛劃,在空氣的漣漪中打開魔法鎖,轉進一間昏暗的內室。

  “你是說黑先知?”

  泰爾斯快步跟上,走進這件內室:

  “他的老師?”

  但就在他踏入室內的一瞬間,泰爾斯突然一陣心慌!

  獄河之罪不安地躁動起來,卻與之前的任何一次危險都不同,這感覺虛無縹緲,卻令人毛骨悚然。

  “嘶嘶嘶啦…”隱約的窸窣聲在耳邊響起,讓人想起蛇類滑動的樣子。

  幸好,這感覺一瞬即逝,似有若無。

  若是再短一些,泰爾斯甚至會以為是錯覺。

  怎么回事?

  泰爾斯適應了內室的昏暗,提心吊膽地跟上拉斐爾的腳步。

  “要知道,我們一般不提這外號,殿下。”

  荒骨人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

  “尤其是在秘科里。”

  “為什么?”昏暗的光線下,他們向前走了十幾米,泰爾斯還沉浸在方才的心驚膽戰里,下意識地回問道:

  “為什么不提?”

  下一秒,一個闊別六年的嘶啞嗓音自黑暗中響起:

  “就像我們一般也不當著您的面提‘裙底之星’。”

  “泰爾斯殿下。”

  這是…

  聽見這嗓音,王子生生停下了腳步,甚至沒有時間去理解對方話語中的調侃。

  心慌的感覺再度襲來,尤甚方才。

  獄河之罪躁動不休。

  拉斐爾停在他面前幾步,轉過身來。

  露出他身后的人。

  泰爾斯眼睛睜大。

  他預想過這一幕,但是…

  “漢森勛爵,”泰爾斯死死盯著眼前的瘦小黑影:

  “好久不見。”

  他的面前,凱瑟爾王的現任情報總管,淡出朝野視線多年的秘科首腦,黑先知,莫拉特·漢森勛爵坐在一張漆黑的輪椅上,正對著他。

  只見眼前的老人一邊痛苦喘息,一邊抬起風燭殘年,只剩皮包骨頭的可憎面孔,對泰爾斯露出一個令人生畏的笑容。

  泰爾斯不無驚訝地看著莫拉特。

  怎么…

  他記得六年前,那時候的黑先知雖然年事已高,卻精神矍鑠,氣勢逼人,還能拄著拐杖威脅基爾伯特和姬妮。

  但是現在…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對方座下的輪椅。

  他怎會是如此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可泰爾斯很快覺察不妥。

  “嘶嘶…嘶嘶啦…”

  地獄感官反饋給他無數令人發毛的窸窣聲響——源自那把漆黑無色的“輪椅”。

  獄河之罪蔓延上泰爾斯的雙目,讓他看清昏暗的室內。

  泰爾斯本能地下望:只見黑先知的輪椅上“包裹”著無數粘膩濕潤的黑色脈絡,像肌肉紋理一樣,同樣把莫拉特的雙腿也包裹其中。

  還不時蠕動著,縮張著,呼吸著。

  那不是輪椅。

  那一刻,泰爾斯真真正正地汗毛倒豎。

  那是一個…活物。

  像枝丫,像藤蔓,像觸手。

  它的后部延伸到室內的墻壁,像藤蔓一樣鋪滿了半個房間,一直到天花板。

  而莫拉特,坐在“輪椅”上的他竟像是從這些藤蔓里,生生“長”出來的。

  泰爾斯愣愣地呼吸著,突然想起曾經的血之魔能師。

  這是…

  “別害怕,”莫拉特艱難地呼吸著,舉起枯瘦的手臂,連接著千千萬萬不住蠕動,如萬蛇糾纏的黑絡藤蔓:

  “一些必要的手段,就像吃藥治病。”

  拉斐爾站在一旁,面色不改。

  吃藥治病?

  泰爾斯花了好幾秒鐘才冷靜下來。

  “勛爵閣下,你,您怎么了?”

  莫拉特笑了一聲,引得身周的黑脈藤蔓一陣聳動。

  “老了。”

  “星湖公爵閣下,”黑先知的聲音有些縹緲,卻依舊讓人心寒:“歲月逮住了我。”

  “就像它曾逮住過利桑德多老師,也逮住過艾迪陛下。”

  “就像它終將逮住每一個人。”

  黑先知的眼神一滯,露出向往:

  “當然,精靈除外。”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那個瞬間,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怪物般的對方。

  “相信您看到了,殿下,王國秘科歷經五十七任總管,”莫拉特回過神來:

  “皆與星辰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密不可分。”

  “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泰爾斯,”莫拉特不無感慨地看看纏繞自己半個身子的惡心活物,喊出公爵的名字:

  “事實上,我們與你一樣掙扎。”

  泰爾斯死死盯著那些黑色的藤蔓,只覺眉心抽動。

  黑先知抬起手,不知道做了什么,蔓延他半個身子的黑脈藤蔓隨即齊齊一顫,紛紛從他“輪椅”的后部脫離開來,將莫拉特“釋放”。

  “嘶嘶嘶…”藤蔓收縮的聲音令人發顫。

  唯有還包裹輪椅上的部分,依舊在來回動彈,如蛆蟲涌動,蟲蛹抽搐。

  看著這一幕,泰爾斯覺得腹部有些不適。

  莫拉特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虛弱地睜眼,向拉斐爾點了點頭。

  “讓我們開始吧。”

  荒骨人恭謹低頭,轉身打開另一扇門,消失在門后的黑暗里。

  眼見拉斐爾離開,泰爾斯突然意識到,此時留在房間里的,唯有他和黑先知本人,以及…那些黑色的“東西”。

  這想法讓他忐忑不安。

  “介意推我一把嗎,殿下?”

  莫拉特向著泰爾斯伸出枯瘦的手,張開不成人形的嘴巴,笑得像棺材里的死人:

  “別擔憂,這次不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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