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群人滿懷疑慮與不安,心事重重地從密道里走出來時,泰爾斯隱約有種重見天日的錯覺。ranwen`
但只要想起龍霄城里發生的一切,他的心情就如同蒙上了一層陰影,在暗殺、陰謀、背叛之間越染越深,揮之不去。
他被派遣來消弭兩國之間可能的戰火。
可是…
泰爾斯眼前出現了努恩滾落地面的頭顱,以及倫巴粗獷冷漠的臉龐。
他不由得收緊了唿吸。
第二王子抬起頭,看向北地灰蒙蒙的天空,卻只覺得迷茫更深。
“下一步呢?”
米蘭達依舊警惕地看著周圍一個偏僻狹小的城區角落,斑駁的石墻上滿是歲月與風霜的痕跡,轉過身對隕星者說道:“你們的計劃?去找仍然忠于沃爾頓的封臣?”
但尼寇萊只是神情嚴肅地望著自己的武器,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似乎還沉浸在剛剛與紅女巫的談判里。
回答她的是拉斐爾。
“龍霄城里依然很危險,即使是沃爾頓的封臣…”秘科的年輕人皺起眉頭:“我們不能這個樣子大搖大擺地出現。”
“殿下的安全是第一考量,關系著星辰的安穩,”懷亞插進話來,他嘆了一口氣:“現在,整個龍霄城的北地人都在找他,再過幾天,可能整個埃克斯特都會加入進來,我們這么一大群人…”
他的肩膀被羅爾夫拍了一下,后者頂著嚴肅的眼神,對懷亞搖了搖頭。
懷亞沒有說下去,但他還是望了一眼白刃衛隊們,臉上涌起深深的憂慮。
泰爾斯感覺到,許多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自己。
他聽出了懷亞的意思:這群白刃衛隊畢竟是北地人。
也許他們跟自己有共同的敵人,也許他們的目標利益暫時趨同,但是…
他們畢竟不是自己人。
脫困,找機會與他們分道揚鑣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共同的危機讓星辰人和北地人們暫時合作,但在脫險之后,似乎那種敵對的緊張感又回來了從他們的界限分明的陣型就看得出來。
而白刃衛隊在這里的理由…泰爾斯轉過頭,與小滑頭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是一對迷茫而緊張,對前路無所適從的目光。
泰爾斯愣了一下。
一言不發的尼寇萊似乎終于回過神來了,他抬起頭,瞇起眼看向前方。
“這些事情都等安頓下來再考慮吧,”隕星者長長地唿出一口氣:“接應我們的人很快就到了先去庇護所。”
泰爾斯皺起眉頭:“庇護所?”
“從我們到達開始,這座城市就對王子意見不少,”科恩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更別提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誰還能在我們龍霄城庇護我們?”
拉斐爾搖搖頭,表情深沉:“對某些存在而言,再大的事情…”
“也不過是凡人的紛爭。”
泰爾斯頓時一怔。
下一刻,前方的轉角處出現了一個硬朗的身影。
一行人立刻進入警戒。
但尼寇萊揮了揮手,讓他們撤除警戒。
“自己人。”隕星者簡短地道,然后神色復雜地看了一眼來人。
那是個板寸頭的粗壯男人。
泰爾斯忍不住瞇起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來人。
那個人,似乎有些熟悉…
那是…
泰爾斯心中一驚。
“邁爾克?”
王子看著來人,在巨大的驚疑之下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邁爾克勛爵?”
來人的表情微微一僵。
只見龍霄城的前國王從事官,在英雄大廳里被努恩王親口流放的罪人拜恩邁爾克勛爵踩著戰士般的步子,來到他們面前。
他臉色復雜地看著這位見證了英雄大廳里那場悲劇的星辰王子。
“我已經被陛下剝奪了職位和爵位,您不妨稍微改動一下稱唿。”
邁爾克唿出一口氣,話語低沉:“日安,泰爾斯王子。”
許多畫面涌進泰爾斯的腦里。
阿萊克斯抽搐的身形和無力垂下的手。
邁爾克跪地伏泣聲淚俱下的懺悔。
努恩王飽含恨意與痛苦的咆哮。
邁爾克抱著沒有唿吸的女兒,恍惚失神地踉蹌走出大廳。
“你…”泰爾斯心里一堵,他張開嘴,但話才到嘴邊,卻生生斷了。
他看見了邁爾克的眼神。
前從事官的表情沉穩,但目光里卻是了無生機的深沉灰色。
仿佛世界上再也沒有什么能引起他的興趣。
泰爾斯突然想起了另一對眸子,屬于黑劍的眸子這很奇怪,但泰爾斯就是有這種感覺。
前國王從事官的目光投向泰爾斯身后的小滑頭,眼神復雜。
小滑頭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前從事官,她想起了什么,下意識地低下頭。
邁爾克閉上了嘴巴,神色黯然,緘口不言。
“沒出什么意外?”尼寇萊走上前去,與邁爾克緊緊交握手掌,然后松開。
邁爾克搖搖頭,卻一語不發。
“請跟我來吧,”邁爾克表情平淡地看著這一群人,轉身往回走:“盡量保持安靜,心懷敬意。”
科恩看著周圍的環境,心里冒出疑問空無一人而破舊敗落的圍墻和地磚,未經打掃的積雪和枯枝,像是某位貴族家多年未經打理的后庭。
“敬意?”
警戒官唿出一口氣,抬起頭看向前方一座很氣派,卻只有一個小門的石屋:“話說回來,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米蘭達似乎看出了什么,她把食指舉到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照做就是了。”
科恩挑了挑眉毛,跟著眾人朝前走去。
泰爾斯扭過頭,神情忐忑地看向尼寇萊:“為什么…”
隕星者直接把他的話堵在了喉嚨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尼寇萊垂下頭,他看著邁爾克的背影,神色微妙:“對,努恩陛下流放了他,還…”
隕星者隨即抬起頭,眼神緩緩堅定起來。
“但拜恩邁爾克,他是…至少曾經是白刃衛隊的人。”
泰爾斯皺起眉頭:
“他仍然忠于沃爾頓?”
尼寇萊搖搖頭。
“他忠于自己的信條,”隕星者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無論發生了什么,這點從未改變。”
“這也是我們,是白刃衛隊在這里的原因。”
泰爾斯微微一怔。
他想起在黑沙領的弓弩下,那四位白刃衛士抱著彼此的手臂,將他和小滑頭死死圍護在中間的場景。
他輕聲嘆出一口氣。
“謝謝你,尼寇萊勛爵,”泰爾斯的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情緒:“也謝謝你的白刃衛隊。”
尼寇萊微微挑眉。
“如果你真的的想謝謝我,古怪的小子。”
“等你有朝一日坐上王座的時候,”隕星者與泰爾斯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再來還這個人情吧。”
泰爾斯沒有說話。
他只是微微一笑,跟著眾人踏進了那座石屋的小門。
“警醒點,”泰爾斯聽見身后的懷亞悄聲對羅爾夫道:“天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天知道前面有什么等著我們。”
羅爾夫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悶哼。
似乎有些不屑。
石屋里很寬闊,似乎是個大后廳,但廳內燈光昏暗照明靠的不是大吊頂燈,而是層層疊疊掛在墻壁上的手提不滅燈。
泰爾斯一時適應不了突然而來的黑暗,他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周圍。
空氣中傳來濃濃的燈油味泰爾斯心中一動:這種濃度的永世油味,看來這座石屋的主人非富即貴。
拉斐爾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只見他走進前方的黑暗中,等到他再次走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繃帶和藥物。
他將其中一卷繃帶隨意拋給正滿臉疑惑的科恩,把一個藥瓶小心地遞給神色怔然的米蘭達。
“處理一下傷勢,盡快恢復,”拉斐爾指了指科恩身上用終結之力收緊的傷口,臉色嚴肅:“我們的戰斗還未結束。”
“這就是‘庇護所’?到底是什么地方?”
懷亞瞇起眼睛,看著周圍的石壁和地磚,手依然牢牢伴在劍柄上:“等等,這種風格的建筑,我好像見過…”
正在此時,前方的昏暗里,迎面出現了兩個身影。
“殿下!”一個年輕些的身影快步走上前來,臉上泛出笑容,聲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動:“感謝諸神,您平安歸來!”
泰爾斯一怔:“你是…威羅?”
是那個他們在斷龍要塞帶上的新兵。
差點被當作逃兵吊死的那個。
“殿下,您…”另一個稍微成熟些的身影則松了一口氣,“我就知道…”
老兵杰納德眼神復雜地看著泰爾斯:“我知道…”
泰爾斯看著星辰使團里熟悉的這兩人,心里像是放下了一面枷鎖。
“你們…”泰爾斯看著眾人,心中一動:“其他人呢?”
話音剛落,另一個熟悉的嗓音就從前方的黑暗里傳來。
“看來,一切都很順利?”
泰爾斯心中一震,隨即脫口而出:
“普提萊!”
眾人的目光下,星辰使團那位見多識廣的副使,尼曼普提萊勛爵來到他們的面前,瘦削的男人依然手持著他的煙斗,似乎很鎮靜,但他的煙斗明明塞滿了煙草,卻沒有點燃。
“殿下,”普提萊露出淡然的笑容,但語氣里卻有著一絲欣慰:“很高興看到您平安歸來。”
泰爾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副使,幾秒后,他露出一個笑容,唿出一口氣。
“也很高興看到你平安無事,”王子放下全身的警戒,笑道:“副使閣下。”
普提萊點點頭,轉身看向秘科的年輕人。
“在城閘里沒出什么意外?”副使淡淡道。
“意外是有一些,”拉斐爾臉色微動:“但是…搞定了。”
泰爾斯心中一動:普提萊跟秘科的人…
似乎很熟?
“那就好,”普提萊又看向尼寇萊和邁爾克,緩緩點頭:“辛苦你們了。”
尼寇萊冷哼一聲,扭頭離開,而邁爾克則不帶情緒地點頭回應。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跟白刃衛隊的人也很熟?
“盡量休息一會兒吧。”普提萊毫不在意白刃衛隊們的冷漠,他勉強對王子露出一個帶著深意的笑容:
“我們還有很長的旅程要走呢。”
泰爾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挑起眉頭。
那一瞬間,他有很多話,很多疑問想要說出口。
災禍,龍,黑劍,努恩之死,倫巴的陰謀,詭影之盾,暗室的算計,秘科的蹊蹺,白刃衛隊的秘密…
但所有這些話到了嘴邊,卻生生一頓,最終化成一聲空空的嘆息。
泰爾斯臉色一黯。
伴隨著緊張和忐忑,疲憊與困倦再次襲來。
“還沒結束,對么。”王子表情復雜地轉過頭,看著被白刃衛隊簇擁著的小滑頭,失落地道:“這個噩夢。”
普提萊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唯在心中默默嘆息。
“會結束的,”副使閣下淡淡道:“噩夢也是夢。”
正在此時,一個穿著銀白色袍子的年輕女孩緩步走上前來。
她的表情莊重肅穆,對著星辰的諸人微微一躬。
泰爾斯微微一怔,他看清了那個女孩袍子上的圖案:一輪新月。
“大主祭要見他一面。”女孩輕聲道,聲音空洞,似乎不帶感情。
拉斐爾揚起眉毛:“誰?”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把目光投向眾人之間。
過了整整三秒,泰爾斯才反應過來:她看向的是自己。
“為什么?”
普提萊皺起眉頭:“殿下他…”
“大主祭的請求,”年輕的女孩側過身,向著身后舉起手,作邀約狀:“就是神的旨意。”
泰爾斯登時一愣。
“啊?”他不明所以地問著周圍的人:“什么旨意?”
普提萊抿起嘴角,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擔心。
但不用他的解釋,泰爾斯就認出了這個地方。
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勉強看清了兩邊的墻壁都是滿滿的壁畫與浮雕。
而那個女孩手指的方向,是一尊被不滅燈所圍繞的巨大石像:石像上,一位表情冷漠的女性右手撫著左肩,左手按著右髖骨,含胸低頭。
石像的身后,是一輪巨大的圓月,卻在月面上挖出一道道弧線,看上去就像在表達月相的層層變化。
泰爾斯愣住了。
他認出了這個石像。
那是…
泰爾斯知道自己所在的“庇護所”,是什么地方了。
下一秒,泰爾斯的目光,忽然被石像下的一個窈窕身影吸引住了。
石像之前,正靜靜站立著一個蒙面的女性身影,身穿銀袍,袍子上同時繡著新月與盈月。
與皓月女神像一樣,泰爾斯也認出了那個女性。
那是泰爾斯曾經在英雄大廳里見過一面的女士。
見證努恩王與佩菲特決斗的女人。
皓月神殿的大主祭朱厄爾霍姆。
她正睜著面紗外一雙清麗不帶感情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泰爾斯。
似乎等待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