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
但老人似乎很有耐心,不厭其煩地等待著約德爾的回答。
終于,秘密護衛的聲音從面具后傳來。
“你不該在這里。”約德爾冷冷地道。
如果有人在場,就會發現,約德爾那嘶啞的嗓音,與眼前這個老人的聲音是如此相像。
黑衣的老人沒有說話,只是面帶詭異笑意地看著約德爾。
老人的那對眸子一動不動。
但身為極境巔峰,約德爾卻感覺眼前這位老人的氣勢,正在逐漸壓過他。
“那晚,國內所有能封印魔能師的傳奇反魔武裝,三件半都各有去處。”黑衣的老人拄了下拐杖,咧開嘴,慢慢開口:
“星辰之杖是王權的象征,永遠握在陛下手中…裁決槍由傳說之翼執掌,鎮守西部前線…王國之怒在城外的莊園擦洗著他的不動弓…還有半件,也就是無上之盾則隨著要塞之花本人,留在北邊的斷龍要塞。”
約德爾輕輕吸入一口氣。
“唯有最后的半件——解凍不久的無上之劍——隨你,約德爾·加圖前往下城區。”
“也是那天晚上,氣之魔能師消失在了下城區和西環區交界的紅坊街。”
老人重新咧開嘴,笑得很難看:“我本來應該夸你的,上一次有人孤身封印魔能師的壯舉,還要追溯到遠古帝國時期的記錄了。”
約德爾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捏緊了那把灰暗色的十字護手短劍。
“但是——”莫拉特瞳孔一縮,話鋒突變:
“去迎接王國血脈的你,本該低調潛伏秘密行動,為何要冒生命危險,正面找上氣之魔能師,把他封印?”
“別告訴我,你想做正義的使者。”
約德爾久久不言。
只見老人有些不耐煩,他臉上的皺紋波動著,說:
“還是我去跟陛下匯報,讓他親自來問你?”
良久。
面對著整個星辰最讓人畏懼的五人之一,約德爾深吸了一口氣,用同樣嘶啞的嗓音,淡淡地開口:
“那晚,我在紅坊街看見了艾希達·薩克恩。那時,他在…泰爾斯逃跑的路徑上。”
黑衣老人依舊目不轉睛,仿佛這個消息什么也不是。
但沒人知道,此時此刻,約德爾正無比小心地,斟酌著他的用字。
“為了泰爾斯,我只能選擇出手。”
“無上之劍雖然只是半件武裝,但足以封印氣之魔能師。”
黑衣老人輕輕咳嗽了兩聲,平凡的面孔上,一雙眼睛突然放射出精光。
“我想,你不介意告訴我,他被你封印前的每一個細節?從語言到情緒,從動作到態度?我很是好奇,艾希達究竟為什么要回王都,這個對他而言如此危險的地方。”
約德爾在衣袍下輕輕地捏緊拳頭。
他必須小心。
他面對的是“黑先知”。
他不能撒謊。
他不能。
“艾希達·薩克恩,他是個瘋子。”約德爾淡淡地道。
老人——黑先知輕笑了一聲,臉上的皺紋一陣動蕩:“當然,他們每一個都是瘋子,所以呢?瘋子也該有一言一行不是嗎?”
“被封印前的他,非常興奮。”約德爾斟酌著字句,緩緩地回答。
老人摩挲著自己的手杖,干枯的嘴唇一開一合:“你永遠無法琢磨他們的情緒…都不是人類了,何來的情緒?”
這些廢話,無法引開他的注意…約德爾在心中想著。
約德爾在心底猶豫了一秒,就下了決定。
他必須開口。
必須。
“他說,”約德爾嘶啞的聲音緩緩從面具后傳來:
“他找到了一個新生的魔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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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魔能師第一次出現于記載中,是在遠古帝國一千年前后,大約在帝國歷825-835年間。
帝國歷一千年?從遠古帝國到最終帝國,帝國歷一直沿用了一千五百多年,才轉為終結歷。而今年是終結歷672年。
泰爾斯回憶著這幾天學到的基礎知識。
也就是說,魔能師出現,距今已經一千三百多年了?
但眼前,似乎不是他走神思考問題的好時候。
夕陽下的沙地上,泰爾斯咬著牙,不顧左肩的酸痛,七歲的身體頂著沉重的木盾,向著姬妮撞去!
據苦修者之塔殘篇的記載:一隊前往煉金之塔的商隊,目擊了一次大得不正常的巨型閃電。同天,距戰神沙漠百里外的一個部落,數千部落民全部變成了焦尸。
閃電?
那氣之魔能師的能力為何是控制空氣?
神奇四俠嗎?還是元素師?
姬妮面不改色地移動腳步,左手的木盾以巧妙的角度,撞上泰爾斯的盾牌。
“砰!”
泰爾斯的撞擊力度被卸開大半,整個人失去平衡,不自然地向著盾牌倒下的一邊歪斜。
泰爾斯喘著氣,以劍拄地,心中惴惴。
姬妮看出了泰爾斯的狀態。
她開始冰著臉斥責男孩:“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戰場上心不在焉可是自殺!”
泰爾斯甩了甩頭,努力把在終結戰紀:天崩地裂里所看到的內容趕出去。
但似乎沒什么用,那些有關魔能師的內容,還是在他的腦里不斷地冒出來:
煉金之塔方面一如既往地神秘,并未做出任何解釋(現在也無法找到他們的書面史籍資料),現存遠古帝國史籍也未載此事。但這足以為后來終結之戰的慘烈程度,布下伏筆。
苦修者之塔,還有煉金之塔是什么?一個組織,還是一個地名?
泰爾斯借著盾牌的重心,竭力甩動著右手不比盾牌輕多少的木劍,扭曲著臉孔,回身一劍!
戰爭開始于帝國歷1509年,但卻沒有任何史料能證明,終結之戰的發端究竟為何。仿佛一夕之間,所有敵對雙方便站在了棋盤的兩端,展開廝殺。
為什么,為什么一場改變了一切的戰爭,卻連戰爭的開始都記述不清?
姬妮毫不費力地移步,讓開襲來的劍鋒,用劍柄在泰爾斯已經失去平衡的身軀后輕輕一推。
在一旁觀看的基爾伯特搖了搖頭。
“碰!”
泰爾斯再次摔倒在地上,而且是臉朝下摔了個狗啃沙。
泰爾斯把嘴里的沙子吐掉,重新吃力地拉動盾牌,站起身來。
“夠了!”姬妮面色不愉地喊道。
“七套攻式,你只是學了個形似,跟你學守式時的效率完全不一樣——”
“如果你不是傻子——”
“那就說明,你今天根本就沒心思練習!”
泰爾斯喘著氣,面帶羞愧與歉意地點點頭。
“對不起,姬妮女士——”
魔能師數量之稀少,更甚傳說中的龍群。至少,史上有姓名記載的龍就超過四十頭,而在終結之戰中公開出現并參戰的魔能師,不過十人。
十人?
十人面對整個世界?
“小子!”
看著泰爾斯依然心不在焉的狀態,姬妮怒氣沖沖地甩下盾牌和木劍:“下課!明天早上六點起床,補上今天的進度!”
基爾伯特皺起眉頭,他也不知道泰爾斯這是怎么了。
只見沙場上的姬妮轉過頭,對著這位卡索伯爵喊道:
“晚飯之前,他是你的了——把這副樣子的他給我修好!”
基爾伯特微笑了一下,抬帽鞠躬。
泰爾斯沮喪地扔下木劍,開始對付他的左臂——他的手臂又被盾牌卡住了。
即使如此,盡管追隨者不少,而真正造成聯軍巨大傷亡的,還是個位數的魔能師——最有名的記載,莫過于帝國歷1514年5月,東線戰區的嘆息山脈戰場,原本節節勝利的,山脈精靈的八千巡禮者部隊,以及晨曦王朝的近五萬裝備精良的黑甲軍,在權之魔能師出現后,一夕覆滅。
權之魔能師?權?
單人只影,五萬八千。
怎樣的力量,才能造成這樣的殺傷?
幾乎堪比原子彈。
艾希達也能做到嗎?
就在此時。
面色不佳的姬妮,搓著手掌正要離開,卻看見一位守衛凝重地走上前來,在基爾伯特耳邊耳語了幾句。
下一刻,泰爾斯就驚奇看見,基爾伯特的臉色突然變得驚訝而——擔憂,甚至恐懼?
這位經過豐富的外交歷練,寵辱不驚,喜怒不形的卡索伯爵,也有擔憂和恐懼的時候?
泰爾斯正奇怪間,只聽基爾伯特叫住了姬妮,臉色凝重地開口:
“陛下傳來了口信。”
“莫拉特·漢森勛爵,將在今晚訪問閔迪思廳。”
“他要見泰爾斯先生一面。”
莫拉特·漢森?
那是誰?
然后,泰爾斯便也驚訝地看見,一等宮廷女官,凱瑟爾五世的情人,姬妮女士的臉色也變了。
那也是震驚、憂心,以及——
咬牙切齒?
“他遲早會來的。”只見姬妮雙目生寒,語帶寒霜:
“面對王室的血脈,星辰王位的傳繼。”
“王國秘科的首腦,‘黑先知’莫拉特。”
“又怎么可能不來摻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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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的老人——“黑先知”莫拉特·漢森沒有再說話。
頭一次,約德爾看見,永遠一副神秘而詭異樣子的莫拉特,眼中投射出震驚和…
恐懼?
“新生的…魔能師?”
莫拉特話音一滯,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隨即猛地抬頭!
管用——約德爾默默地對自己說。
莫拉特掌握了太多秘密,包括魔能師的秘密。
但也正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他更容易為這些事情而分心。
忽略掉自己真正想隱瞞的,泰爾斯與艾希達的溝通。
比如現在。
“不可能,一個魔能師的誕生,需要…”莫拉特臉上滿是震驚之色,老人緊緊捏著手杖,死死地盯著約德爾的面具,像是要把那層紫瀝晶給盯穿一樣。
“是誰?”莫拉特的眼神竟有些瘋狂。
“新生的魔能師是誰?”
莫拉特像毒蛇一樣盯著自己的兒子,瞳孔劇烈收束著。
“你知道這有多嚴重!“莫拉特緊蹙著眉,目光聚焦,氣息加速,手上的拐杖越握越緊:“新的魔能師——得在它…之前,處理掉。”
約德爾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呼吸——這本該對極境高手而言輕而易舉的動作,此刻卻艱難無比。
那個黑發灰眸的男孩形象,慢慢清晰起來。
“他們留在你這里…我自己一個人走。”落日酒吧內,那個倔強男孩的話,和他堅定的眼神,依稀浮現在眼前。
約德爾輕輕握拳。
莫拉特緩緩地瞇起眼。
“艾希達沒說他的名字,應該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約德爾小心篩選著最真實的信息,緩緩組織成語言:“然后,艾希達就被我封印了。”
他的確不知道泰爾斯的名字——約德爾這么告訴自己——我沒有說謊。
莫拉特沒有說話。
老人只是眼神古怪地看著約德爾。
數秒鐘后,莫拉特才轉開目光。
“很好,你沒有說謊。”老人用的是肯定句,眼中凝重萬分。
“但也很糟,因為你確實沒有說謊。”莫拉特陰沉著臉色,補充道。
約德爾心中一松。
他瞞過去了。
“現在,奉陛下的命令,讓我們去見見那位泰爾斯先生吧。”莫拉特收斂起陰郁和凝重,臉上重新放射出難看而可怕的笑容,向著閔迪思廳走去。
約德爾的呼吸頓時一滯。
只聽莫拉特摩挲著手杖,露出沒剩幾顆的牙齒,轉過頭笑道:“關于紅坊街的真相,你應該不介意,我再當面問問那孩子吧——像是所謂的新生魔能師?”
“別誤會,只是職業習慣,比如——”
“——看看你有沒有隱瞞什么?”
約德爾猛地抬起頭!
莫拉特笑得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