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
“怎么了?”書房里,泰爾斯放下正在抄寫著當代通用字母的鵝毛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看向已經盯著他一個小時的基爾伯特。
“恕我冒昧,泰爾斯先生,”基爾伯特輕輕地笑道,“如果不去當一名富甲一方的商人,那您也許會是天生的外交家。”
早知道就不告訴他了,只跟他說,我跟那個小女孩在房間里玩了半小時的捉迷藏——泰爾斯郁悶地想,把筆下那個寫歪了的“S”給劃掉。
泰爾斯非常地不爽,無他,與瑟琳娜的談判過后,泰爾斯想起女大公在冰冷與熱情間,靈活而善變的面孔,就覺得一陣不妥。
于是,就在剛剛,泰爾斯讓基爾伯特為他分析了局勢。
簡單的說——泰爾斯被擺了一道。
看似瑟琳娜在血液的問題上讓步了,但這里是閔迪思廳,無論是基爾伯特,約德爾,姬妮,乃至那個不怎么靠譜的父親陛下,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他一天被抽掉半品脫的血,也就是說:
每個月八分之一品脫,根本就是對方預計之內的數量吧!
所以,瑟琳娜等于完全沒有讓步地——換取了泰爾斯一個模棱兩可的承諾!
幫她奪回王位?
泰爾斯懊惱地發現,自己才是這場談判的虧輸者。
“商人,外交家——我怎么覺得你在偷偷笑話我。”泰爾斯低下頭,把基爾伯特給他的卡希爾·葉落詩集再翻開一頁,抄寫著上面的句子,辨認單詞與用法。
夜將曉,天未明,圣日昔輝藏九地。
陸欲崩,海且覆,邪魔蘊勢晦蒼穹。
將這一句帶有東方夙夜風格的對詩抄下,泰爾斯撅著嘴,努力理解著其中的意思。
本來,基爾伯特尤其擔心他的文化基礎淺薄,特地制定了龐大而巨量的語言文字惡補計劃——要知道,一般街頭出身的流氓,除了自己的名字和錢幣上的數字,其余什么字都不認識,這簡直太正常了。
但穿越而來后,泰爾斯就一直在留心周圍的文字,加上語言暢通,和他不知何時起仿佛擴增了內存條的大腦,是以只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掌握基本字母的辨認和書寫后,泰爾斯就能輕松地進入一個個拼讀單詞并抄寫長句的階段了。
速度之快,連基爾伯特也為之感嘆,只能又一次歸功于璨星王室的優異血統。
對此,泰爾斯的反應是翻了個白眼。
“不,您的應對很不錯。”基爾伯特走到他的身旁,看著他把這首完整的詠古長詩抄下,“我托人查閱了夜之國度的資料和情報,相比起她手腕高超的妹妹,瑟琳娜·科里昂雖然聲名不顯,但確實是夜翼君王的血脈,在第三次大陸戰爭前就已經出現,年紀很可能超過四百歲。”
“雖然寄人籬下,身處落魄,但她派伊斯特倫來主動逼迫您,在屬下的忠心與同盟的力量之間作出選擇,動搖您的人望,又竭力提醒您還未成為繼承人的事實,來打擊您的自信與底氣,這兩件事都盡顯一位積年血族女大公的狡詐城府——或者那位極境管家的精明。”
“幸好,您在這上面,并未讓她得逞,反而逼迫她,不得不以近乎耍賴的方式來獲取籌碼。”
果然是老妖婆,泰爾斯在心底啐了一口,繼續往下抄寫。
諸神落世,獄河洶涌,滄桑大地,血色蔓延,漫漫軍隊,雪山崩退。
英雄舉旗,王者擎槍,帝國已隕,天地無光,惶惶生靈,落寞何歸。
寫的什么玩意兒——泰爾斯皺著眉頭,讀著這一段描寫性的句子,心不在焉地回道:“那你就看著我被他們欺負?”
基爾伯特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泰爾斯。
等等。
泰爾斯拿筆的手突然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超高功率的大腦,又開始自動自發地收集每一個因素,匯合成段。
自己的身份。
瑟琳娜的身份。
奪回王位的承諾。
彼此的盟約。
無動于衷的基爾伯特。
還有瑟琳娜的話:偶也要努力幫里成為繼承人,登上王位呢!
“基爾伯特,”泰爾斯歪著眉頭,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前外交大臣:“是你?”
前外交大臣輕輕咧開嘴,小胡子彎起優雅的弧度。
“對了,我還記得,”泰爾斯呼出一口氣,醒悟道:“昨天晚上,是你把我的身份告訴他們的!”
“你并不是忿于對方的態度囂張高傲,也不是恥于我的身份被人看輕,”泰爾斯在書桌前支起身子,眼神狐疑:“這是你本來就謀劃好的計策!”
基爾伯特不置可否,只是難得俏皮地聳了聳肩。
這讓泰爾斯馬上就確定了。
果然就是基爾伯特的計劃!
“你故意泄露我的身份,就是在猜測,他們大概會看中這個機會,主動來與尚在落魄時的王國繼承人談判,鞏固或者加強盟約,以換取我繼位成王之后的承諾——也許要很久,但他們畢竟是不老不死的血族,他們等得起!”
可惡!泰爾斯暗罵了一句瑟琳娜,那老妖婆,明明計劃在心,還要裝出一副急于恢復實力,恨不得明天就殺回東大陸的嘴臉!
死老頭!死妖婆!泰爾斯恨恨地想。
“我想,你一定有個非這么做不可的原因?”泰爾斯放下情緒,皺起眉頭。
視線中,基爾伯特抬起帽子,鞠了一躬。
“我們和科里昂,雙方皆互不信任,彼此疑心,卻以合作之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即使是我們的地盤,這也實在太危險了。”
“至于血液?安全?”基爾伯特哂笑了一聲,幽幽道:“我從來不敢相信,憑這些不可靠的東西,就可以保證合作的穩固——我們和科里昂,隨時可能反目為仇,危及自身。”
“但現在不同了,您成為繼承人和她奪回王位,兩者捆綁在了一起。為了您的幫助,她必須先幫助您。”
“看似意外之下,您卻用一個日后的王者之諾,獲得了眼下一份更穩固的助力。”基爾伯特神秘地笑了笑:“用利益的捆綁來爭取盟友,這就是政治的精髓。”
“而幫她復位?”泰爾斯瞇起眼睛。
基爾伯特呼出一口氣,眼里閃現狡黠的光芒:“您若不先成為國王,要怎么幫她復位?”
“至于您所說的,看著您被他們欺負?”
“為您分憂自然是我的份內事。”
“但是,將您培養成合格的繼承人,與保護您不受任何意義上的損傷,這兩者的責任,于我而言一樣重要。”基爾伯特微笑著道:“瑟琳娜·科里昂只是一個落魄的外國政要,而您將是星辰王國的未來,我想,這就算一個小測驗吧。”
小測驗?泰爾斯低下頭,再次翻了個白眼。
“既然有此想法,直接去找他們,提出結盟不就行了嗎?”心有不甘的泰爾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我的小先生,”基爾伯特眨眨眼睛:“外交談判就像比劍,先出手的一方雖然獲得了先機…”
“…卻也暴露了自己的步伐和蹤跡,由他們提出結盟,對我們而言再好不過。”
我就靜靜地看你裝逼——男孩搖搖頭,不忿地想。
泰爾斯不爽地喃喃道:“連自己人也算計,真是惡劣的外交官和政客。”
“好了,”基爾伯特只是瞇起眼睛,笑著低下頭,看了看懷表道:“抄了這么久這些不明意義的詩集,我想您也累了。”
泰爾斯停下了手中的筆。
“休息一會吧。既然談起了政治和外交,那趁這個機會,我們來上點歷史課吧。”基爾伯特笑道。
“締結同盟的,有時候不僅僅是可見的利益。”基爾伯特坐在名貴的沙發上,抬了抬帽子:
“還有迫切的危機。”
“以及共同的信念。”
泰爾斯放下了筆,開始認真地聽起基爾伯特的話。
“這也是,關于一群互不信任,一盤散沙的人類和各族勢力,如何成為最忠實的同盟的。“基爾伯特的眼里泛出精光。
泰爾斯突然覺得,基爾伯特有些嚴肅了起來。
“這就是那本卡希爾·葉落詩集所描述的,六百多年前那場戰爭的故事。”
然而卡索伯爵的下一句話,就讓泰爾斯驚得雙目圓睜:
“那場殘酷、黑暗、血腥、可怕,天崩地裂的史詩之戰。”
“終結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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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而黑暗的密室中,蒼老的嘶啞嗓音在飄渺中傳來。
“所以,豪門和望族們有動靜了?”
“是的,我親愛的老師,”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至少也是超階高手,還有不少極境高手,從各個奇怪的地方出發,匯集在北方各個郡城周邊——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調查起來,與貴族和領主們沒有絲毫關系。”
“能拿到確切日期嗎?”蒼老的聲音漠然道。
“恐怕很難——”輕松愉快的嗓音回答說:“連埃克斯特使節團自己的人,都沒定下來他們的確切行程。所以,我們要分配人手追查下去,并知會國王嗎?”
半晌,嘶啞蒼老的聲音才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你的重心還是那個黑街兄弟會的醫生。我要所有的資源都向那邊傾斜,不要小看蘭瑟,他畢竟出身這里,深知我們的手段。”
“排查所有黑街大佬們的行蹤,尤其是三大殺手!黑劍,獄鐮和反彎刀,想找到他們太難,但至少要確認他們不在附近!我想,黑劍也不會傻到去庇護一個法師!”
“另外,哪怕一切順利,也不要掉以輕心,我們畢竟有一百多年未與法師交戰了,記錄和手冊終究只是參考。”
良久。
“那——好吧,”片刻后,年輕的聲音不置可否地道:“話說回來,真的不留活口?”
“那可是——活生生的法師啊!”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人從椅子上坐起的聲音。
“不必了,”嘶啞的蒼老嗓音隨之響起:
“早已消逝的東西,就讓它,隨著終結之戰徹底埋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