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三十位騎兵沖破了大門。從莊園的空地到地牢,到處都是激烈的打斗痕跡。”
蔓草莊園里,三色鳶尾花旗下的騎士,穿著青綠色描紋板甲的塞舌爾勛爵緊蹙著眉頭,撫摸著莊園里因沖擊而變形的鐵制大門。
他周圍的許多騎士分散開來,搜尋著尸橫遍野,卻早已空無一人的蔓草莊園,試圖找到一絲一毫的線索。
只聽頭發稀疏的塞舌爾勛爵,慎重地道:
“雙方爆發了大規模的戰斗,至少在半小時以前,這里大概還是一片混亂。很顯然,血族們輸掉了戰斗,地上的尸體只有血奴的,且符合船隊運送他們過海時,所上報的數量。”
“從尸體的傷口看,對方用的都是高純度的銀制武器,他們是有備而來。”
“科里昂家的血族都不見了,如果不是被全殲后奪走了尸體,那就是被生生俘虜,或者逃跑了,甚或三者兼而有之。無論怎樣,我們都不用再擔心他們所隱藏的那個秘密了——若非落入敵手,就是毀滅無蹤。”
但哪種情況都很不妙——塞舌爾心里一沉,戴著鐵手套的右手,撫上自己所剩不多的頭發。
另一個聲音從后方傳來:“唯一的好消息是,公爵本來就不打算動用他們,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我們的計劃和行動。”
只見儀容整齊的卡西恩勛爵——另一位有爵位的騎士,從地上的一具血奴尸體旁站起來,看向塞舌爾。
“這是我的錯,我等會就去跟公爵大人請罪。”儀容整潔的卡西恩騎士,臉色沉得可怕,但這個貴族騎士并未推卸自己的責任,他表情鄭重而情緒壓抑地道:
“是我忽視了路上發現的那一大隊騎兵。現在看來,就是他們突襲了蔓草莊園。如果我們當時就全速行進,也許還能截住他們。”
但塞舌爾不這么認為,他的直覺告訴他,這隊突襲蔓草莊園的騎兵非常蹊蹺,即使他們截住了那隊人馬,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結果。
即使他和卡西恩都是極境的終結騎士。
但塞舌爾心知現在不是打擊好友的時刻,他因為之前的大意疏忽而導致的錯誤,已經滿心自責了。
“兩個問題亟待解決。”塞舌爾的目光掃過斑駁的莊園墻體,走進屋內。
“第一,他們究竟是誰。”
“第二,他們為何而來。”
卡西恩跟著好友踏進了大廳,盡管之前就聞到滿滿的血腥味,但當他看清大廳里的血腥場景,還是忍不住轉過臉。
跟在東大陸做過傭兵,日日用刀口過生活的塞舌爾不同,卡西恩的出身要比同僚好得多。當年,老公爵大人親手冊封他為騎士的時候,他還是剛剛從終結之塔修業完畢的優等終結劍士,一個前程遠大的毛頭小子。
當他成為極境騎士之后,卡西恩更是已經太久沒承受比武大會之外的血腥了。
“我們現在馬上派人出發,全方位追索的話,也許能抓住這些騎兵的蛛絲馬跡。”卡西恩厭惡地看著桌子上被吸干血的尸體,皺著眉說:
“如果他們是某個家族的人,那順勢進入東城區的各大貴族莊園,就是最好的掩護。”
但他的同僚,塞舌爾勛爵搖了搖頭,想起東大陸奔騰草原上四處流竄的兔子,無論基瑟里部落的牧民們布下再多精妙的陷阱,它們總是有辦法生存下來。
它們的天敵,只有那些翱翔天空,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蒼空獵鷹。
塞舌爾順著血跡,走向地牢的方向,出言反對道:“我們已經夠高調了。派人追索東城區各個莊園?在我們把整個星辰的上層社會都得罪光之后,大概就能找到他們的線索了。”
“既然抓不住他們的身份,那就只能搞清楚他們為何而來了。”卡西恩提起一盞不滅燈,捂住口鼻,詛咒著這幫對口腹之欲貪得無厭的吸血鬼,順著石梯走下血腥味濃郁的地牢,朦朧的聲音在昏暗的兩壁間回蕩:
“這里是借給血瓶幫的臨時駐地,用來招待和藏匿科里昂家的高手,但無論是涅克拉和科里昂都不見蹤影。”
“血瓶幫的背后是我們和庫倫家,這是圈子里公開的秘密。至于科里昂家的助力,一直是我們秘密聯絡,一旦他們被人發現,很可能會順藤摸瓜到我們的計劃上來。”
“凡是有參與‘新星’的家族都多多少少知曉那個計劃,這不足為慮,”走在濃濃的血腥空氣中,卻絲毫不覺得有異的塞舌爾勛爵,冷靜地分析著:“我已經派人去稟報公爵大人了,血瓶幫的聯絡很快就會來。但是,科里昂家究竟掩藏著什么秘密,會惹來這樣一群人?”
卡西恩舉著不滅燈,竭力維持著自己的儀容,在地牢里的一處廢墟中停了下來,滿目疑惑地四處打量。
看得出來,這處廢墟原來是一座牢房,但此時此刻卻完全變了樣:
它像是經歷了可怕的破壞,鐵柵欄、鎖鏈、壁石都碎裂成細塊,支離破碎地鋪遍了有限的牢房。
就像有人把它切成了碎末。
“地牢,同時也是血族的血庫。”塞舌爾冷冷地道:“看來有人不太喜歡這里。”
“無論是吸血鬼還是血瓶幫,甚至是入侵者,他們為何要——這樣破壞掉地牢?泄憤嗎?”卡西恩不解地問。
“地牢不是他們破壞的,”塞舌爾撿起一小塊黑色的,上面鐫刻著部分奇怪花紋和文字的神秘石質材料,臉色凝重:“這是個牢房——恐怕,是被關在這里的某個可怕角色脫困了,那群沖進來的騎兵,跟他里應外合‘清洗’了這座血色的莊園。”
如果泰爾斯在這里,恐怕要為這位頭發稀疏的騎士拍手叫好:他的猜測已經無限接近真相了。
“這種粉碎的程度,”緊緊皺著眉頭的卡西恩看著地牢的破壞程度,驚嘆地道:“只有極境的高手才能做到。”
“不。”塞舌爾的眼神突然變得古怪萬分,他拿著手上那塊神秘的黑色散料道:
“從形狀上看,這塊石頭恐怕是某個枷鎖的一部分。”
“我懷疑就是這個枷鎖,鎖住了那個神秘人。”
下一刻,左手上的黑色石塊被他甩上半空。
塞舌爾眼神一厲,左腰側的十字護手佩劍瞬間出鞘。
清厲的劍鋒,斬過黑色的神秘石塊。
那一瞬間,無聲無息。
一秒后,看不見的無形波紋,隨著空氣的擠壓,漫過狹窄的地牢。
在周圍的墻壁上撕裂出深深的巨縫!
身后的卡西恩贊嘆地點點頭,這完美的一劍恰到好處地融合了精準、極速與巧妙,就算是“要塞之花”也不過如此了吧。
劍鋒斬石的聲音終于傳來。
“鏘!”
聲音清脆,火星四濺。
“轟!”
揮劍引起的勁風,此時也堪堪傳到耳邊。
只見塞舌爾的劍鋒氣勢所及,四壁齊刷刷地落下一片土石。勁風所到之處,牢房里頓時塵土飛揚!
卡西恩手里的不滅燈瞬間被勁風熄滅。
勁風消失。
塞舌爾面色不動,佩劍回鞘。
卡西恩捂著口鼻,雖然厭惡這些塵土,但他還是重新點亮不滅燈,彎下腰,從土石里翻找著。
當卡西恩把黑色神秘石塊,拿到塞舌爾面前時,兩人對視了一眼。
兩位極境的終結騎士,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驚詫和恐懼。
被極境高手的劍鋒斬過的黑色石頭,此刻竟然完完整整,毫無傷損地,躺在卡西恩手中。
兩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卡西恩艱難地開口:
“看來我又錯了,這種程度的破壞力——”
臉色鐵青的卡西恩轉過頭,看著這個被粉碎的牢房,滿臉的難以置信:
“連極境高手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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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
閔迪思廳三樓的臥室里,作為兩位蔓草莊園里的極境騎士所討論的主角,得脫大難,衣裝重新變得整潔的泰爾斯,正尷尬地坐在床上。
他愣愣看著眼前那位四十許歲,卻依舊風情不減,嘴角邊有著一顆美人痣的宮廷女官在——訓人。
可惜——泰爾斯想著——要是再溫柔點就好了。
“這就是你們看顧的王國繼承人?”
“你們難道是野蠻人嗎?”
“陛下托付給你們的是他的血脈!星辰的未來!不是扔到島上就能活的灰巨蜥!”
“你們這個樣子連灰巨蜥都照顧不好吧!”
威嚴的宮廷女官,正用霸氣的怒吼,訓斥著國王陛下最信任的兩位屬下,基爾伯特·卡索伯爵以及約德爾·加圖護衛,偏偏后兩者都順服地低下頭,接受她的訓斥。
“他每天的飲食就是面包牛肉?你們知道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嗎!”
“你們究竟有沒有給他洗過澡!別告訴我拿清水擦過就叫做洗!”
“你們難道看不出他滿身的傷口都需要細心護理嗎?繃帶?那是什么?”
“你們就沒教過他怎么正確地穿衣服?別拿沒時間當借口!”
“你們給他找的是什么床具?這種被子和枕頭簡直就是孩童殺手!”
“你們居然不準他出現在露天?你們知道陽光對成長多重要嗎!”
“安全?別找借口!他在室內的時候不也在你們眼皮底下被擄走了嗎?”
“把那個吸血鬼小女孩的房間給我安排到一百米以外去!什么?沒有這樣的房間?那就馬上給我去挖一個出來!”
“從明天開始,除了保護和教學,你們給我遠離他十米之外!”
“你們兩個沒用的男人!”
好半晌,當姬妮怒氣十足的說教結束之后,她將兩個“沒用的男人”趕出了泰爾斯的房間(“馬上去給我準備清單上的一切!”——姬妮)后,突然回轉過頭來。
嚇得床上正在拿著玻璃杯喝水看好戲的泰爾斯,往后縮了半米。
看著姬妮厲色未褪的目光,男孩想起記憶里曾經的高中班主任。
但姬妮只是猶豫而復雜地看著泰爾斯,最終輕輕嘆出一口氣。
她勉強笑了一下,盡力溫柔地道:
“別怕,泰爾斯。”
“你現在很安全,而且會一直安全下去。”
“你在閔迪思廳的這一個月里,由我全權負責你的生活起居。”
泰爾斯吞下一口水,點點頭:“感謝您,額——”
姬妮輕輕接過他的話:
“我是姬妮·巴克維,一等宮廷女官,你父親忠實的朋友、臣下,兼…嗯,怎么說…”說到這里,姬妮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么。
但她到底還是眉頭一挑,像是“我想到用什么詞”的似的,果斷地道:
“…兼他的情人。”
泰爾斯一個沒hold住,直接一口水噴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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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迪思廳不遠的一處道路中,約德爾在虛空里顯形,于一個健壯魁梧的身影前,單膝跪下。
“您應該進去看看。”約德爾嘶啞地道。
但健壯的身影只是沉默著。
好半晌。
“與十二年前一樣,”健壯的身影緩緩開口:“你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約德爾知道,對方說的不是蔓草莊園的事情。
“但您派遣了基爾伯特來,”約德爾微微低頭:“您也在猶豫。”
健壯的身影久久不言。
最后,他抬頭看了一眼三樓房間的燈火,便果斷轉過身,在一群銀甲覆面的精銳衛士的簇擁下離開。
只留下面具護衛孤獨的身影,跪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