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二聲更巨大的爆炸,從紅坊街的中心傳來時,莫里斯和萊約克等人,已經在因指揮混亂而無法凝聚的血瓶幫眾中殺出,遠遠看到跟小丑克斯周旋的琴察。
琴察身高將近兩米,但同時卻不顯得瘦削,而是強健穩重。偏黑的肌膚、發黃的直發和冷峻的面容讓他看上去頗有些嚴肅,但兄弟會的老人們都知道:“無冕之拳”琴察·邁倫,六大巨頭之首,是會內除了三大殺手外,最靠得住的人——不,大多數時候,他比三大殺手還靠得住。
“你管這個叫異能?”
琴察冷冷地看著在屋頂上高來高去,不斷從他那深不見底的空間口袋里射出飛刀的“飛刀小丑”克斯,輕蔑地道。
莫里斯、艾德利昂撒、萊約克,一個‘超階’,兩個‘凡級’里的好手,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血瓶幫的八位異能戰士之一,蹲在屋頂的“飛刀小丑”克斯,臉色凝重地看著越來越多的兄弟會高手聚集,默默想道。
他手下血瓶幫的精銳們已經被屠戮一空。
還有琴察這個接近“極境”的家伙。
而血瓶幫的增援不見蹤影,宋、魯貝這兩個“超階”,還有羅爾夫,到現在還沒有消息,索洛在十分鐘前就失去了聯絡,廷克那個懦夫隱藏在暗中,多半是在觀望,至于怒美諾,他才是負責琴察的家伙,既然琴察完好無損,那他大概已經在獄河旁,見到擺渡人了吧。
更糟糕的是,隨著那場爆炸,空氣墻消失,但氣之魔能師的指令,遲遲沒有從耳邊傳來。
克斯的考慮沒有持續太久。
只見琴察的身后,兄弟會的十三大將之一,北地人“鋼錐”艾德利昂薩咬著牙,把琴察剛剛獵殺到的,來自東大陸的超階異能戰士,傀儡師,外號“亂神兵”的夙夜國人——宋的頭顱,隨意地丟在地上。
小丑沉吟了一會,從自己的異能空間里,摸出兩把飛刀,將一根氧氣管(為了防備莫里斯的異能)咬進嘴里,同時下定決心,馬上離開。
這種情形下,就是氣之魔能師也不能指責他的選擇。
但克斯在下一刻,就驚訝地看見琴察的拳頭,朝著他的面上轟來。
琴察的速度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快了!
但他跟著就看見了琴察背后,一個肥胖的身影,那是緊緊咬著牙,發動異能的莫里斯。
他沒有抽空我周圍的空氣,小丑驚愕而絕望地想,而是——抽空了琴察周圍的空氣?
當第一次爆炸,空氣墻消失,莫里斯就知道今晚有了意想不到的變化,而當遠處第二次驚人的爆炸響起時,莫里斯則反應過來:反擊的機會到了。
他不聲不響,果斷抽空琴察與克斯之間路徑的空氣。
琴察感覺到周圍的變化,這個和他有多年默契的拳手,瞬間閉氣出擊,在無視空氣阻力的情形下,以超越平時數倍的速度,一拳轟出!
戰斗沒有持續多久。
當琴察毫不費力地捏住克斯的兩把飛刀,并用不間斷、不減速、不落空的可怕鐵拳,轟破他賴以為生的異能空間(小丑靠著這個異能空間擋下遠程進攻,并早有準備地儲存好氧氣和飛刀,讓莫里斯一直拿他沒辦法)時,萊約克已經默默落在他的背后。
使用過異能的莫里斯彎下腰,扶著膝蓋喘氣,肥胖的肉在臉上抖動。他沒有再看已經確定會變成死人的小丑,而是轉向琴察道:“第二次——第二次爆炸是從紅坊街深處傳來的,一定有我們——我們不知道的意外發生了。”
“但無論如何,空氣墻失效,氣之魔能師肯定——可能出事了!”莫里斯雖然平復了呼吸,臉上卻是來來回回的猶豫道:“我們…我們…”
琴察轉過頭,一臉剛毅地看著老伙計:“打回去?”
莫里斯的眉頭掙扎了好久,遲遲不能做出決定。
直到他的下屬忍不住出聲。
“宋和克斯都折損在這里,若是用來引我們上鉤的餌料,那這餌料的香甜,也足夠我們拼一把了!”萊約克不顧克斯的求饒聲,冷酷地割開對手滿是油彩的頸部,心里對莫里斯的反常舉止奇怪莫名:
“道路通暢后,前方發現了‘隨風之鬼’羅爾夫的尸體,后方蘭瑟大人則發來斯賓和多爾諾死亡的情報,加上克斯,對方在永星城里能用上的戰力已經折損大半了。”
萊約克對著兩位巨頭點了點頭。
對此,琴察放下冒煙的拳頭,他的回復很簡短,很明白:
他直接沖向了紅坊街的中心。
“跟我來!”
于是,紅坊街的黎明,是用血色來迎接的。
當納爾·里克作為蘭瑟指定的后勤指揮者,在下城區與紅坊街的交界處,看見莫里斯和琴察浴血歸來的場景時,天色已經快亮了。
莫里斯拍拍他的肩膀,吐出一口氣,笑道:“雖然過程有些起伏,但是——”
“——紅坊街是我們的了。”
“早有預料,理所應當。”里克微笑答話,心里盤算著要怎么回報廢屋的乞兒出逃以及奎德死亡事件。
至少那個鬼魂不會再來了。
里克想道,眼神越過人群,看向遠處一個神秘斗篷里的身影。
而且,有著蘭瑟大人的承諾,我不會被貶得太慘。
“靜謐殺手”萊約克則看也不看里克一眼,越過他,也不顧滿臉的血污,把里克身后迎面而來的“花心”貝利西亞抱了個滿懷。
“你還沒死啊?”貝利西亞一點也沒有擔心的樣子,咳咳笑道。
“除了你,誰能讓我死?”萊約克獰笑道,狠狠吻住女人的嘴。
“誰看見艾德蒙了!”琴察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來,“沒有他,我可沒法那么容易拿下‘亂神兵’!”
“死廚子,”琴察看見沒人回應,只得狠狠地罵了一句,“一到喝酒的時候就跑!”
埃羅爾世界,終結歷672年10月14日凌晨,西大陸第二大王國,星辰王國的地下世界兩大霸主,在紅坊街爆發了血腥殘酷的“一夜戰爭”。
這是場不對稱的戰斗,黑街兄弟會從一開始,就邁入了血瓶幫的埋伏和陷阱,但血戰的結果卻讓許多人大吃一驚。
是役,黑街兄弟會死亡54人,傷167人。所謂的十三大將中,參戰者9人,折損5人,六巨頭里的莫里斯和琴察兩人則血戰至最后,安然存活。
而“黑幫貴族”血瓶幫,則遭遇有史以來最大的潰敗,死亡95人,傷290人,所謂的十二至強者參戰10人,戰死8人,然而,更上一層的八大異能戰士里,參戰的5人卻無一幸存。甚至有傳言,指揮行動的、十幾年來第一次公開出現的氣之魔能師,亦去向不明。
此夜,紅坊街中心的爆炸幾乎震醒了每個永星城的王都居民。紅坊街的無辜平民,受波及者729人,其中75人在爆炸中死亡,138人受傷,516人無家可歸。
紅坊街,特別是中心街區亦損毀嚴重,這件事甚至被王都總守備官在第二天的御前會議上提及,議程安排僅次于邊郡開拓免稅案的討論以及如何接待埃克斯特王國使節事宜。最終,御前會議責令西城警戒廳迅速行動,“平息民間矛盾、制止民間私斗”。
紅坊街從此易手,標志著兄弟會的勢力全面侵入西環區,星辰地下世界的勢力天平,開始徹底倒向黑街兄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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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許多人不知道的是,與此夜同時發生的,還有一件扭轉星辰王國未來命運的大事。
泰爾斯難堪地被約德爾——面具怪人,面具怪人,面具怪人,泰爾斯總是在心底連念三遍——抱在懷里,以極限般的速度,掠過他完全不認識的城區。
泰爾斯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你再說一遍,來找我干什么?”看著遠處蒙蒙亮的天色,泰爾斯痛苦地問道。
“帶您與您的父親重聚。”約德爾恭敬地道,矮下身子,在一條河的水面上一點,帶起一圈漣漪,穿過一個橋洞。
泰爾斯翻了個白眼。
“所以你又是哪位?”
“您父親的秘密護衛。”約德爾恭敬地道,越過一座高高的哨塔。這么大的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掠過,而哨塔里的那個衛兵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只是逃跑的乞兒!”
“絕對沒有,這是神的旨意。”約德爾恭敬地道,踏上一塊金鋪招牌,用鐵鏈吊著的招牌甚至連晃都不晃一下。
泰爾斯覺得自己要瘋了。
“我父親到底是誰!”
“一位我極其尊敬的大人。”約德爾恭敬地道,閃過一只正在捕食飛燕的白雕,那速度把飛燕和白雕都嚇了一跳。
泰爾斯徹底絕望了。
這種完全不透露一點關鍵信息又讓人覺得“哇塞好禮貌,不好意思再難為他”的辭令到底是要鬧哪樣啊喂!
泰爾斯放棄了。
等他們發現自己搞錯了,泰爾斯默默道——應該不會殺了我滅口吧?
泰爾斯偏過頭,等著看日出,同時百無聊賴地問:
“約德爾。”
“是。”
“你不會是搞外交出身的吧。”
“不是。”
“那真是可惜了,你說話的方式,真挺適合的。”
“感謝您的認可。”
約德爾仿佛聽不出泰爾斯的諷刺,依然恭敬地道。
他翻過一道高墻,如蜘蛛般無聲無息地在一條兩側都是精美花壇的大道前落地。
然后,出乎泰爾斯的預料,約德爾這就停下來了。
他們的眼前,停著一輛樸實但厚重的馬車。
馬車前,一位灰白色頭發的中年人提著一盞燈,緩步向著他們走來。
約德爾輕輕地把泰爾斯放下。
男孩落到地上,突然扭頭看了一下約德爾,感覺他有些——嗯,不開森?
中年人走近了,借著他手上那盞燈的光亮,泰爾斯不禁注意到,他的身上都是素凈無華,但古樸厚重的衣飾。
中年人有一個寬闊的下巴,讓他顯得親切,唇上是護理地整整齊齊的短須,表露出恭敬,但兩顴高聳,看著有些嚴厲,鼻梁稍軟,又似乎很溫和。
這大約是個很復雜的人,泰爾斯默默道。
他抬起右手——上面是黑色的手套——將自己的圓筒禮帽抬了一下,微微一躬。
“晨安。”不同于約德爾的嘶啞和靜穆,這把嗓音聽上去踏實而讓人安心。
這是個貴族,大貴族——泰爾斯下了結論。
難道他就是?
但身后約德爾的一句話讓他收回了這個想法。
只聽帶著面具的男人語氣平靜,但語意不遜地道:
“你為什么在這里。”
中年的貴族輕輕點頭,微笑了一下,絲毫不以為忤地回答:“為了萬無一失。”
“他不相信我?”連泰爾斯都聽出來約德爾的不滿了。
“他很相信你,甚至愿意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你,”中年貴族緩緩地道出下一句話:
“但我不相信你,而你知道為什么!”
泰爾斯仿佛感覺到有一股流動的閃電,在約德爾和中年貴族之間流過!
約德爾沉默了一刻,出乎意料地沒有再答話。
中年貴族沒有再看約德爾,而是緩緩蹲下來,臉上泛出適中的笑容。
“孩子,”他對泰爾斯說,“我知道你一路來辛苦了。”
中年貴族看著泰爾斯身上的傷痕和流血,抽出右手的手套,伸出手撫摸著他的傷口,每摸過一處,眉頭就是微微一蹙。
“很抱歉,但請相信我,孩子,再有一道程序之后,你的不幸就到此為止了。”
有些不習慣的泰爾斯剛想說些什么,就看見中年貴族放下手中的燈,抓住了男孩的右手。
然后,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帶鞘匕首!
泰爾斯想要本能地往后縮,右手卻被中年貴族牢牢抓住!
“你想要做什——”泰爾斯著急地問,中年貴族只是堅定地望著他,不放開他的手,同時緩緩抽出匕首。
“啪!”
是約德爾。
他彎下腰來,伸手死死按住了中年貴族的肩膀!
隔著面具,看不清約德爾的面容,但泰爾斯卻無來由地很感激這個“父親的秘密護衛”。
無他,他今夜已經見過太多的鮮血和刀鋒了。
“約德爾!”中年貴族似乎很不滿意,他抬起頭,蹙著眉頭低聲、但是不容置疑地道:
“你知道這是必須的!”
泰爾斯抬頭看向約德爾,心里有些許的慌張,雖然他隱約知道,中年貴族并非要做對他有害的事情。
“那就用他自己的匕首!”約德爾冷冷道。
中年貴族凝視著約德爾,那一刻,他的眼神里似乎聚滿了冰霜。
良久,中年貴族妥協了,他點點頭,把懷里的匕首塞了回去。
約德爾這才放開中年貴族的肩膀。
“別慌,孩子,”中年貴族把視線轉移回泰爾斯的身上,語氣重回溫和,“只是取一點血樣。”
泰爾斯看著他。
中年貴族的眼神很溫和,但也很堅決。
于是男孩點點頭。
等待自己的命運。
中年貴族伸手將泰爾斯腿上,用布包裹著的無鞘JC匕首取下,抽出,在燈上燙了一下。
然后,泰爾斯沒怎么感覺到疼痛,中年貴族就用JC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挑出了一滴血。
這是要干什么?以這個世界的科技程度,還能做DNA檢驗嗎?
萬一驗出來我的正身怎么辦?
在泰爾斯好奇而忐忑的目光下,那滴血卻被中年貴族,輕輕滴落在地上。
下一刻,泰爾斯就感受到了那陣熟悉的燒灼感,從心口,從血管,從肌肉,從全身上下涌來!
“啊!”他不禁叫出聲來。
但中年貴族的眼神卻沒有在他的身上。
泰爾斯轉過頭,跟著中年貴族激動的眼神,看向旁邊那盞被他放下的燈。
“嘩!”
只見原本平靜的燈火,此刻急促、爆裂地燃燒著!火焰越來越大,焰心從橙黃變得鮮血般赤紅!
火焰向著他的方向歪斜。
泰爾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滴落到地上的鮮血。
變紅、變大的燈火焰心。
泰爾斯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恐懼,他求助一般,轉頭看向約德爾。
只見那個戴面具的男人,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玻璃瓶,里面是一簇小小的火焰。
那是一個火種。
此刻,玻璃瓶里的焰心,如血赤紅,焰心微歪。
泰爾斯轉頭看著地上燈,又看看約德爾手上的火種,再看看地上的血液,臉色發白。
火焰許久才回復正常。
“不可能...”他喃喃道。
“花了不少時間,我才最終確定是您。”約德爾嘶啞地道。
中年貴族似乎很是激動,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上的JC匕首,恭敬地道:“現在——”
但男孩用行動打斷了他。
泰爾斯一咬牙,左手猛地握上右手中指,把小小的傷口再用力擠出幾滴血,落到地上!
“噗!”
地上的燈焰,再度變大,變得赤紅。
“這是李希雅大主祭在十二年前布下的神術,只要你的鮮血滴落在王都的地上,血脈之燈就會從黑暗里燃起。”中年貴族顫抖著道。
泰爾斯突然懂了。
被奎德毆打那天,他的血滴落地面。
奎德屠殺乞兒那天,他的血滴落地面。
在空氣墻里碰壁時,他的血滴落地面。
被艾希達用魔能謀殺時,他的血,也滴落地面。
泰爾斯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他突然很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