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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6章 最美的夜空

  “宣癲王覲見。”

  關鍵時刻,李秉臣的出現替文官解開了一個難題,甚至是“就坡下驢”的好機會。

  “坡”已經搭好,“驢們”自然是長出一口氣,終于可以跐溜一下落地了。

  連文彥博、王安石這種“視死如歸”的都是一身冷汗。

  暗道,死這個事,真是不經歷過不知道,還特么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李老大官掃視全場,雖顫顫巍巍,可是眼神之中的淡然卻讓所有人不敢直視。

  低下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還望各位相公行個方便,這是官家與癲王之間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大伙聞言,下意識往后一退,把路就讓出來了。

  也唯有包拯、唐介這種直正不怕死的才敢在軍漢們的刀尖兒底下耍橫,老包登時就急了,紅著老眼,哀嚎:

  “陛下,不能啊!”

  趙禎這是在救他們的命,可是,拿的卻是社稷江山救下的....他們的命!

  一但唐奕進到皇城里,那么,大局已定,再無轉圜。

  那里面再傳出什么旨意,也就不是趙禎的旨意,而是癲王的旨意了。

  “老大官回去告訴陛下!”包拯激憤莫名。

  “我等誓與社稷共存,與陛下共存,絕不讓唐末亂政在我大宋的土地上有一絲生機!”

  “希仁....”李秉臣平靜的看著包拯。

  “夠了,已經夠了,到此為止吧.”

  說著話,再不與文官多言,看向唐奕,淡然的讓開宮門,“癲王殿下....”

  “請!”

  唐奕沒動,眉頭緊皺,命人從后面叫來趙宗麒,三位夫人和四個孩子,這才牽著皇長子的手,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踏進宮門。

  曹覺思索了一下,叫上儂繼思和黑子,領著一隊狼兵要跟著。

  “不用!”唐奕頭也不回。

  “都給我在外面等著!!”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的富弼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唐瘋子不愧是唐瘋子,他這是在拿命跟大伙兒表明,你們看錯我了!

  事到如今,富相公依然胸有成竹,唐奕不會反,但是換太子是免不了的了,接下來,則是如何善后的問題了。

  可是....

  誰又能知道,這對如父如子的君臣會面,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皇城依舊是那個皇城,只是今夜顯得格外蕭瑟凄涼。

  福寧殿也依舊是福寧殿,只不過看到它的那一刻,不知為什么,唐奕想哭。

  揣著幾分期許,幾分恐懼,還有幾分不舍,穿過前殿,來到后殿。

  讓福康等人先在殿外等著,自己領著趙宗麒踏入殿中。

  不由一怔,官家躺在床上,帷幔落下,看不清人影,而在龍床之側,立著一個唐奕有些意外的人——王德用。

  老將軍一身戎裝,標槍一般立在床側,見唐奕進來,又好好看了看他身邊的趙宗麒,然后朝帳內一禮。

  “陛下好生歇息,老臣先告退了。”

  說著話,也不與唐奕交流,徑直退去。

  只不過,老將軍來到殿外,略一遲疑,就吩咐閻康去把曹皇后和太子叫到福寧殿來。

  大殿之內,三年多未見的唐奕趙禎隔著帷帳,一個仰倒看著殿梁發呆,一個低頭瞅著地面靜思。

  久良...

  無言。

  卻把十六年的君臣之情,都容到了這份沉默之中。

  趙宗麒熱切的看著龍床里面,希望透過帷帳,看清父皇的臉....

  他知道父皇病了,可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沒有人告訴他,又哪知道什么是生死呢?

  抬眼看了看姐夫,想說要上前見見父皇,可卻沒敢動。

  最后,還是趙禎率先打破了沉默。

  “朕不讓你回來,可...你終究還是回來了。”隱藏在帷幔之下的聲音,透著虛弱與無奈。

  唐奕不接,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把趙宗麒向前推了推,“宗麒回來了,您不想先看看他嗎?”

  趙禎怔了怔,想掀開帷帳看上一眼,可最終還是忍住了。

  “回答朕....為什么回來!?”

  唐奕心中一陣絞痛,把一時無措的趙宗麒向懷里緊了緊。

  “陛下不讓癲王回來,可是卻沒說不讓唐大郎回來。”

  “唐大郎....”

  “大郎....”似有動容,趙禎喃喃自語。

  “那你是朕的唐大郎.?還是他們的癲王”

  唐奕答:“我只是個歸家的游子。”

  “游子!?”這兩個字又刺痛了趙禎的神經,聲調又變了。

  “游子歸根,要帶兵嗎?要逼宮嗎!?要把大宋弄的支離破碎嗎!?”

  “還有!?”

  “王德用是怎么回事!?來給你保駕護航的嗎?”

  趙禎越說越激動,隔著帷幔,惡狠狠地瞪著唐奕。

  那薄薄的一層紗幔,隔絕地不單單是這一老一少的面容,還有....人心!

  “游子?”

  “一個野心勃勃的游子?”

  “朕的唐大郎,早就死了!!”

  唐奕靜靜地、顫抖著聽著老皇帝的咆哮。

  怎么了?

他不知道這是趙禎一時的憤怒,還是他病糊涂了!?還是他也只剩下眼中的權力  怎么了?這都是怎么了!?

  是權謀本該如此!?還是他媽的老子太天真!?太傻!?

  哽咽著搶前兩步,“王爺爺不是在給我保駕護航,相反,他是怕我代宋而立,在保陛下最后一程。”

  “我不帶兵....”

  “不帶兵我也回不來,也見不到您啊!!!”

  “借口!都是借口!”

  站在趙禎的角度,他怎么能夠釋懷?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唐奕這個勝利者說什么都是有理!?

  他不相信,不相信唐奕的孝心。

  真有孝心,就應該老老實實在涯州呆著,就應該聽他的話,永遠不要回來!

  “唉....”哀然一嘆。

  “罷了!說吧,你想怎樣?”

  “是要立你身邊的宗麒,還是....”

  趙禎頓了頓,從牙縫里擠出后面的幾個字,“還是要取而代之!?”

  此時一般莫名的無力之感洗刷著唐奕全身,他真想把心掏出來給趙禎看看,真想大罵這個老頭兒,醒醒吧!!

  更想如當年一般,咆哮著告訴他:老子不在乎!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罵,也不能喊叫。

  因為,他想讓趙禎笑著離開,而不是帶著遺憾與凄涼,孤孤單單的走。

  許是殿內的爭吵驚動了殿外等候的人,太子趙曙猛然推開殿門,紅著眼眶跑到唐奕和趙宗麒面前,“你們是來搶皇位的嗎?”

  淚眼婆娑地看著近五年未見的皇兄宗麒,“宗麒哥哥,我把太子讓給你,你們不要逼父皇好不好?”

  大殿之上被小趙曙的天真之語,弄的氣氛一滯后。

  “不要。”

  趙宗麒的回答依舊那么干脆,卻是讓趙禎胸口驟然一緊,用盡全力支起身子,隔著帷幔,怔怔地看著大皇子宗麒。

  只見,遠處模糊的少年身影滿臉的稚氣未脫,沒有一絲皇族該有的市儈心機。

  許是兩兄弟從六歲就分開,多年不見的親切讓宗麒走上前去,裝著唐奕的老成樣子拍了拍二弟的肩膀。

  “皇位嘛,父皇不想做了,就你來做吧!我輔佐你,誰不聽話,就讓姐夫打誰。”

  “可是...”

  趙曙從小就被當做儲君培養,早沒了趙宗麒的天真,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什么呀?”宗麒打斷他。“就這么定了!”

  “到時候,我們兄弟二人雙劍合璧,打遍天下無敵手。讓老百姓過好日子,讓大宋千秋萬代。豈不快哉?”

  趙禎怔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不說,這個意外的回答讓他多么的動容,單是宗麒表現出那股不應該在皇族之中存在的坦蕩與豁達,就讓趙禎幾乎不能理解。

  這是....

  這是那個小瘋子替朕教出來的兒子!!

  試想徒尚如此,為師者,又怎可能是心心念念想撼動他江山社稷的人呢!?

  只覺眼前一花,薄薄的紗幔被慢慢掀開,出現在眼前的,是那張他日夜想念,卻又不敢見過的面容。

  霎時間,老皇帝心中最后一道防線瞬間崩潰,老眼之中浸潤模糊。

  “你....來了啊”

  唐奕慢慢地坐在床頭,拉著趙禎無力的手。

  “來了....“

  “你的唐大郎”

  “一直都在。”

  殿外,王德用透過半開的殿門看到殿內的情型,只覺鼻頭一酸,亦有垂淚的沖動。

  可是,老將軍強忍心酸,露出會心笑意,對曹皇后、苗貴妃等人道:“把太子和宗麒叫出來吧,讓他們單獨呆一會兒。”

  說完,轉身欲走,這里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閻康和李孝光還是有點不放心,官家和唐瘋子這兩人那哪說的準啊?不定什么時候就又掐起來了,他們可是鎮不住場子。

  “老將軍,這就回去了?”

  回去?王德用頓了頓,“事情還沒辦完,哪能回去啊....”

  說完,大步朝宮外走去。

  “你真的不是回來奪位的?”

  大殿之中,趙禎攥著唐奕的手,心情激動不己。

  雖還是懷疑之問,可是從語氣之中,就知道皇帝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唐奕坦然面對趙禎的眼神,“不是,還是那句話‘什么皇位,老子不稀罕!’”

  “大膽,在朕面前,還敢自稱老子....”

  “嘿....您慣的,改不了了。”

  “那你還回來干什么?”趙禎言辭責怪,語氣卻透著輕快。“見一面,就弄的上下不安,朝局大亂!”

  “你是罪人。”

  唐奕卻答,“不.....”

  “見一面,比什么都重要。”

  “唉....”趙禎長嘆一聲,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還是那么任性啊...”

  唐奕則是輕聲道:“您放心,我會幫你處理好。”

  “怎么處理?”橫了唐奕一眼。“若不是朕開了宮門,明天大宋朝就沒有相公上朝了!”

  “還不是要朕來給你擦屁股?”

  老皇帝的語氣里帶著得意,仿佛給唐奕擦屁股是他很樂意干的好事一般。

  卻聞唐奕道:“明天依然會有相公會上朝,不過...明天,就沒有癲王了。”

  “!!!!”趙禎臉色瞬間凝固。

  “你要干什么?”

  唐奕淡笑,“這個鍋總要有人來背,不然大宋就真的亂了。”

  “你!!”

  “你要領下所有罪責?”

  唐奕道:“這么大的事我不領,誰能領呢?”

  說著,又無所謂道:“這不更好?那些文官沒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趙禎沉默了。

  確實,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兵諫皇城,這么大的罪,不了了之是不可能的,總要給天下一個交待。

  此時此刻,如果趙禎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如果他足夠理性,他會默許。

  這是對皇權,對大宋,對天下,最好的決定。

  “不行!”鬼使神差,讓趙禎沖動了一回。

  “你不能領這個罪!”

  唐奕訕笑,“這可由不得您嘍。”

  “別忘了,您現在就是我手里的傀儡,癲王逼宮,自然癲王說什么就是什么...”

  “我說不行就不行!”趙禎急了。

  “好了,先不說這些。”唐奕根本不給趙禎爭論的機會。

  “能下地嗎?我帶了禮物,就在外面。”

  趙禎動動手腳都費勁,自然下不得地。

  不過,唐奕說的禮物倒是讓皇帝有些好奇,非要出去看看。

  最后沒辦法,李孝光和閻康命人把皇帝抬了出去,在福寧波殿前放了一張榻,讓老皇帝躺著。

  可是,殿外空空如野,哪來的什么禮物?

  眾人錯愕之間,卻見唐奕吩咐閻康,出到宮門之外,下令曹覺:可以開始了。

  趁著這個當口,趙禎還要和唐奕絮叨那個事兒。

  “這個罪,你不用領,朕有辦法。但你要跟朕保證一點,不殺一個文官!”

  剛剛,唐奕在后殿說的可是“會有相公上朝...”,而非,“相公們會上朝”。

  說明什么?

  說明他要動刀,有些人,他是不想留了。

  “不管他們做了什么...終還是國之棟.....”

  轟!!

  轟轟!!

  一連串的震天炮響把趙禎嚇的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皇城之側怎么可能會有炮聲?除非?”

正駭然的胡思亂想,而下一刻,趙禎更是看到了一幕他當了一輩子皇帝也沒見過的景象  同樣,守在宮門前的大宋文官們當看到李孝光跑出來,命令曹家老二“可以開始了”,然后,那個涅面小閻王一聲令下,皇城前那一排排透著陰森的神火炮開始點火發射。

  轟!!!

  相公們嚇的差一點抱頭鼠竄。

  然而,炮聲之下,綻放的不血肉與毀滅,而是一朵朵.

  宛若神跡的煙花!

  那煙花太美了,美到讓這肅殺緊繃的場面瞬間凝滯,美到所有人都放下戒備,木納地仰望星空,膜拜著那一朵朵絢爛繽紛的花火。

  那煙花也太神奇了,飛了老高,照亮了整個開封城,怒放炸裂,迸發出讓人無法想像的美麗圖畫。

  有的似秋菊耀世,有的如牡丹獨芳,有的則像銀河落地,灑下漫天磷光...

  這是絕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閃光,所有人甚至覺得,這絕不是屬于人世間的火焰。

  因為,隨著炮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花火已經鋪滿了天空,而在那五顏六色的美妙之中....

  “天那!!”

  “那....那是什么??”

  “怎么可能??”

  “這是...這是祥瑞現世啊!!”

  文彥博則是瞪圓的雙眼,嘴中隨著炮響喃喃念叨:

  “太...”

  “平....”

  “仁...”

  “主!”

  “萬...”

  “世...”

  應該就是“世”字,雖然有點歪了,可依然勉強認得出。

  “無....”

  “雙!!!”

  “太平仁主,萬世無雙!!”

  這可不是文彥博自己想出來的句子,而是.

  而是那焰火之中,用星星點點組成的字,組成的圖畫!!

  所有人都在震驚,都在發出同一個疑問:

  那是怎么拼出來的?天空怎么可能會有字!?

  而此時此刻,隨著皇城前盛大空前的焰火升騰,膽大的開封百姓慢慢地走出家門,凝望著天空之中的絕美,凝望著那“太平仁主,萬世無雙”的字句,猛然想起.

  今天是上元節。

  皇城里,福寧殿前,只有唐奕和趙禎二人。

  陪坐在皇帝身邊,唐奕滿足的悠悠開口:“想來想去,又何必要那么凝重呢?還是送您一場,歌舞升平吧....”

  “這...”趙禎怔怔地看著那些美的不像話的焰火。“這是怎么弄出來的?”

  唐奕笑了,沒有馬上回答。

  “還記得從前,您也好,范師傅也罷,總是說,你這小瘋子的腦袋里裝的都是些什么?”

  “你們也總是以為,好像我就是天才,讀書行,打仗也行,掙錢還挺好本事,好像我樣樣都擅長一樣。”

  “其實....不是的。”

  指著天上的色彩斑斕,“這才是我最擅長的手藝。”

  “祖傳的,放在一千年后,都是領先同行業的手藝。”

  “祖傳的?”

  趙禎更不明白,唐奕的父親不是早死了嗎?也沒聽說他會什么煙花的手藝啊?

  “陛下...”

  “你說...”

  “還記得上次我離京之前,和您說的最后一句話嗎?

  趙禎一滯,他當然記得,而且每天都會想起,每天都會后悔趕走了唐奕。

  “如果有機會再見,我也會給陛下講一個故事。”

  慢慢地點著點頭,“朕一直在等”

  “等你的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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