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豐盛的早飯,被遠在千里之外的朝堂之爭攪得眾人都是食不知味。
那位入門時還是神彩爍爍的老人,更是被唐奕開了掛的一番言論轟得丟了魂似的,最后怎么被兒子扶著出了唐記食鋪都不知道。
而唐奕呢?似乎也不好受。
送走了老人,唐奕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憋悶。這是他重生半年多第一次接觸大宋的讀書人,也因此見識到了大宋文士的風骨。
那種拳拳報國、一心為民的文人操守,至少在千年后的華夏是很少見到的。
也正是這種文人風骨,激起了唐奕早就波瀾無驚的心湖,唐奕在暗暗佩服的同時,也不由的為之心疼,為之惋惜。
范仲淹主導的這次革新,不但沒能改變什么,反而把自己推到了死地。
唐奕知道,范仲淹的悲劇現在還只是剛剛開始,他會在鄧州苦等四年,等待朝庭重燃革新之火。但是,等來的卻是更為瘋狂的迫害。
他哪里想得到,他效忠了一生的官家慫了,早就失去了革新的勇氣,要不然,也不會任由那些人變著法的折騰他。
從1049年范仲淹知鄧州任滿,到1052年老人客死異鄉。這位老人從鄧州到蘇州,又從蘇州被打發到青州,剛剛上任不久又遷任穎州......這和謀殺有什么區別!?
短短三年的時間,拖著病體的范仲淹輾轉多地,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宋朝,最后貧病交加,客死徐州。
一代名臣直到最后時刻還上書仁宗說:我病了,走不動了,在徐州養養病,晚幾天再去上任......
.....
那番極為功利、言詞不善的言論也真實地表達了唐奕的內心,他為范仲淹感到不值。
唐奕不是一個功利之人,但他愿意為那位“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千古名臣功利一次。
因為,他值得!
.......
“大郎,這是怎么了?”
馬老三的兒子馬大偉擔著面粉、肉、菜回來的時候,唐奕還坐在店里發呆,不禁狐疑地問道。
唐奕回過神來,“大哥回來啦?”
馬大偉抹了把汗,“嗯,回來了。你這是咋了?咋魂不守舍的?”
“沒啥......”唐奕抿嘴一笑,岔開話題。
“回來的正好,把馬伯、馬嬸叫過來,咱商量點事。”說完,唐奕轉回柜臺。
現在離中午開餐還有些時候,店里沒什么活。
等馬老三夫婦過來之后,唐奕強行平復了心神,把賬本取了出來。
“咱這食鋪也開張半年多了,還算生意不錯。”唐奕一邊翻著帳本,一邊說。
馬老三一聽唐奕這是在算賬,忙阻攔道:“賬目大郎心中有數就好了,跟我等說來做甚?”
唐奕道:“咱們雖是兩家姓,但早就親如一家人了。一家人當然得讓您知道食鋪掙了多少錢啊!”
“使不得,使不得!”馬老三急忙道。“大郎心中有數就好,俺是粗人,說了也聽不明白。”
唐奕無奈地合上帳本。
“那就不說賬了,反正這半年賺了不少,會賬也只是順帶手,主要還是想和你老商量另一件事。”
“何事?”
“大哥已經二十有四,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想,咱們一起商量商量,看看哪家姑娘待字閨中,趕緊給大哥說上一門親,也好了了你老一樁心事。”
馬大偉聞言,臉色一紅,微微低下了頭。
”嘿.....“馬老三苦笑一聲。“再等等吧!”
馬嬸則道:“大郎有這份心就好了,但想娶門親,沒個百八十貫的彩禮家資想都不要想,誰家也不愿意把閨女送出去受苦。”
唐奕一笑,“咱可不是半年前的窘態,食鋪的生意這么好,給大哥娶門親的盈余還是有的。”
馬老三一愣,不確定地問道:“夠娶親?”
“綽綽有余!”
“那也不行。”
馬老三沉吟良久,方艱難地說道:“這鋪子是大郎將來的立身之本,小有盈余也得攢下來。來年大郎就滿十五了,也到了婚娶的年紀,不能為了大偉耽誤了大郎的終身大事。”
唐奕心里暖暖的,暗道,自己得多幸運攤上這么實誠的一家人。
“就別操心我了,你老還怕我娶不上媳婦不成?等到我娶媳婦的時候,看咱給你老娶個天仙回來!”
”嘿!“馬老三被唐奕逗的一樂。“難不成你還想娶個張家四娘那樣的?”
”不要!”唐奕煞有其事地道。“太大了,配大哥還差不多。要不是大哥這年紀等不了了,再攢兩年錢,咱就把張四娘給大哥娶回來。“
馬老三嘿嘿憨笑,心說,這娃娃盡說胡話,那張四娘可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惦記的。
他卻沒注意到,自家兒子聽到張四娘的名字身體僵了一僵。
馬老三笑完還是一臉的正色,”那就更不能亂花錢了,不攢下點,天仙誰跟你?“
唐奕實在拿這老漢沒法,悻悻然道:“要不怎么說讓你老聽聽賬呢,咱們可是掙了不少的。”
“掙了多少?”
“去掉這半年咱們四口人的用度,差不多有四百多貫銅錢,不到五百吧!”
“這么多?!”不光馬老三,馬嬸和馬大偉都被這個數給驚到了。
要知道,慶歷年間,物價十分平穩,宋錢那是相當值錢的。一石(120斤左右)精米不過四五百文,普通三口之家,每月用度不會超過兩貫錢。
一個中下等水平的農戶,全部家產加在一起也不過百貫,這其中還包括一頭耕牛、幾畝田地和房舍。
這么一個食鋪,半年的時間居然能有將近五百貫的結余,馬老三簡直就不敢想。
“生煎在鄧州只有咱們一家,售價較高。細算之下,每個生煎售價三文,兩文錢的純利。每鍋四十,一天平均五十鍋,再加上泡菜、涼拌的收入,一天的盈利就四貫多銀錢。半年下來,有七百多貫的收入,去掉用度和留一些不時之需,拿出五百貫給大哥娶房媳婦還是沒問題的。”
唐奕把賬目細細地向馬老三道來,馬老三這才知道,這么個不起眼的小食鋪居然能掙這么多。
以前他還覺得唐奕花錢大手大腳,食鋪生意雖然不錯,但也頂不住這般揮霍,還想著怎么勸勸唐奕呢。
唐奕笑著道:“這回你老放心了吧?趕緊想想,哪家閨女還算上眼。”
“這么說來,倒是能給大偉說上一門親了,但也用不了那么多。”
唐奕不以為意,“娶就娶門好的,不怕花錢!”
古代可沒有什么自由戀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夫妻直到上了一張床,還沒見過對方長什么樣兒的比比皆是。
所以,衡量一門親的好壞,最直觀的反應到了彩禮的貴重與否上面。有錢娶個漂亮賢惠的,沒錢也只能尋個一般的將就。縱使宋朝女人還不像明清那般淪為男人的附屬品,但在婚姻之事上,依舊現實的很。
“城外西崗李順子家的二閨女如何?”既然定下來了,眾人也不再扭捏,馬嬸已經開始把腦子里的待嫁小娘都過了一遍,立馬有了人選。
“哪個李順子?”
“就是時常供應咱們鮮菜的那個菜農李老漢,他家二閨女我見過,長像雖不出眾,但身板硬朗,一看就能生養,過門之后,也是一把好幫手。”
“哦。”馬老三了然。“那閨女有些印象,倒也不失一門良配。”
.....
唐奕看這老兩口商量的熱絡,不禁為馬大偉叫屈,身材硬朗,良配?硬朗這個詞兒要是用到姑娘身上,好像不太美好吧?
“你看城東張屠戶家的女兒如何?”馬老三又提出新的選擇。
唐奕一翻白眼,得,這回又挑一個重量級的。
“倒也不錯。只是,張屠戶未必看得上咱們這傭戶出身的,還是李順子家門當戶對。”
“......”
“二老可否聽我一言?”唐奕實在聽不下去了,出聲打斷。
“這是大哥的終身大事,我們可否也聽聽他的意見?”
馬老三眼睛一立,難得地強勢,“這種事向來是老子做主,兒子聽命便是,問他做甚?”
唐奕卻不依道:“最起碼也問問大哥,是否有中意的,做個參考也好嘛。”
說著,轉向馬大偉道:“大哥,可有心儀的小娘?”
馬大偉二十幾歲遇到這事也變了鵪鶉,漲紅著一張臉,低頭不語。
唐奕見其不言,急道:“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倒是說話句啊!”
“我......我還不想成親。”馬大偉我了半天。
“什么屁話?”馬老三急了。“以前是沒錢給你說親,現在大郎出錢給你娶媳婦,你敢不娶,我打斷你的腿。”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在承襲香火的問題上,馬大偉敢說一個不字,馬老三真敢打斷他的腿。
“算了,全聽父母親大人做主。”
嘎....唐奕一愣,看馬大偉這意思,他不是不想成親,而是有心上人了。
“可不能算了!”唐奕叫道。“你可想明白了,這終身大事,過好過壞都是一輩子。現在要是得過且過,將過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到底有沒有?”馬老三恨聲催促。“一棒子打不出個屁來,哪像個漢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馬大偉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候到了,一咬牙:
“有!”
“誰!”
“張四娘......”
“哪個張四娘?”
“福隆雜鋪,張老板家的小女兒。”
噗......
唐奕噴了,心說,大哥啊!你這不會是剛聽大伙兒說起張四娘,臨時起意吧?要是不是,那你這眼光也確實夠高!
但是......
但是,這個張四娘特么難度系數有點大啊,能不能挑個好上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