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旅店老板往后跳開一步,張大眼睛,因身上滿是污血的武士,手突然動了起來,全身顫抖了一下,喉嚨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啊…”旅店老板剛才能確定,這武士已經死了,面對死而復活,本來不怕的旅店老板咽了咽口水,又后退數步,從心底涌上一陣驚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能瞪大雙眼,不知所措。
“他沒有死,還有最后的一點生機,還有一點氣在身內…”裴子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旅店老板在想什么,說著:“希望能回光返照,能說句話吧!”
此人身上生機盡消,顯已是沒救了,既是這樣,也不在乎多活幾分鐘,剛才這一點,把這軀體的殘余生命力全部爆發了。
果然,山崎一郎慢慢睜開了眸子,嘴唇干裂而泛黑,隱看清面前的人,臉上現出一絲焦急,拼命想擠出一句話,這使呼吸發出像破笛的聲音,可使足力氣,最后只說出了兩個字:“…夫、人…”
說完,頭一歪,沒了氣息。
“這、這位武士大人現在…”旅店老板這時顫巍巍過來,驚恐看著被裴子云慢慢放在地面上的人,又咽了咽口水。
裴子云沉聲:“現在真死了,按照規矩辦事吧!”
旅店老板面顯苦色,旅店死了人,要是一起死了,還能發筆小財,現在自然要賠償,至于說把眼前的少年都解決,他想都沒有想過——他是店主,不去強盜。
裴子云沒心情去安慰,打量著周圍,忽然,目光落在了距離山崎一郎尸體不遠處的地方。
此時外面才剛剛有要放亮的天色,只有一個燈籠在門口亮著,昏暗黯淡。
在這種情況下,閃閃發光的東西,就顯得有些扎眼了。
裴子云繞開尸體,走了幾步,一彎腰,撿起了那物。
托在掌心里仔細辨認,發現這是一根打造精致的銀首飾,沉甸甸,價格不菲。
普通人就算買得起這重量的銀首飾,也請不動能有這工藝的師傅,能用得起這種銀首飾的女子,必是貴族。
“這種旅店很普通,便是普通女子也少,多半是下級武士入住,怎么會有貴族女子到此?”
“難道說,山崎遇到的真是式部夫人?”
裴子云微微皺眉,和泉式部雖是著名的風流女人,可她的對象都是權貴與親王,就算是找人春風一度,又怎會到這種地方,與一個下級武士過夜?
更不用說山崎一郎死的蹊蹺,可能跟口中說的“夫人”有關。
裴子云“山田少主”的身份雖是虛構,但也沒打算立刻就拋開這個身份,暗處的力量還沒有擺出目的,伢子也還沒有被找到,裴子云打算按照目前這個身份來行事。
手中拈著銀首飾,閉目沉思,片刻,臉色一變。
“不行,降臨到這處,有巨大的力量在干擾、壓制我!”
“這和伢子事件一樣,她應就在平安京,可有力量隔離了我的感知,這是屬于神的力量。”
”哼,欺人太甚。”裴子云不是沒有大殺器,召喚出二個世界的力量,足以撕開這壓制。
“罷了,先找到伢子,再掀桌不遲。”
想到這里,裴子云走到了旅店老板面前,對方這時也緩過神來了。
畢竟對方在這里干的時間頗長,死人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雖剛才詐尸有些受到驚嚇,也不至于就直接撂挑子了。
“老板,這人是我的部下,人既已死,總要安置,放心,不會要你全部出錢,我給你一些錢,你先去買一口棺材。”
說著,裴子云就取出一個銀判扔給了對方。
銀判是日本所鑄銀錠,長圓形餅形,這是標準的一兩。
反正這錢也不是自己的,屬于“山田少主”,裴子云懶得在這種細節上較真,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事。
“是,大人,我這就去辦!”看了一眼外面,發現天已蒙蒙亮,老板接了銀判,松口應著,招呼著伙計辦理。
雖店里死了人不是小事,但只是個下級武士,對方的主人開了口,不像是要追究的樣子,還付了錢,這結果已算好了。
老板怕裴子云責怪,雖還有些畏懼外面的天色不亮,還是硬著頭皮,出去買棺材,并且請和尚念經。
日本神社貴生貴潔,一般不參與喪事,因此喪事必須請和尚。
裴子云看了一眼,放出感知,試圖搜尋一下伢子的下落。
跟前面一樣,還是徒勞無功。
靜悄悄的庭院,只有自己與一具死尸在,這繼續待著,實是浪費時間,裴子云索性起身,踏步而出。
旅店外面的街道上,這時已稀稀拉拉有了一些行人,跟昨晚情況相比,明顯多了不少的人氣。
“雖山崎死了,但橘府還是要打探一下,也許橘府能有伢子的消息。”抓住一個人一問,被告之,橘府需要再往前一段。
裴子云隨即前往,沒想到,抵達府邸時間,遠比預料的要短。
昨晚入住的旅店,距離橘府只有一小段路!
看這府邸的名字的確是橘府,這府邸也不小,絕不是尋常人家能住。
“有半町大小。”
町在唐代是一種地積單位,被日本沿襲,平安京的建城制度和官員分配宅地的規定都仿自長安、洛陽。
官位三品以上,配給土地是一町(21畝),執政百年的藤原氏歷代宅邸的東三條殿,以及藤原道長宅邸,都是二町(43畝)
四至五位0.5町(10畝),六位至七位0.25町(5畝),八位至九位0.125町(2.5畝),無位1.25畝左右,因年齡、資歷、功勛等關系,同位亦未必相同。
規格大體上是這樣沒錯。
眼前的大小,恰是橘道貞在京府邸的規格。
“難道,和泉式部真的夜潛?”
“又或者和泉式部出了事,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不對!”
裴子云目光落在了門側的空地上,一皺眉。
那里一輛牛車正停靠著,拉車的牛慢條斯理甩著尾巴,悠哉極了。
平安時代,除了天皇,貴族出行主要是靠坐牛車,橘府雖也有馬車,但如果是橘府的車,就不該停在這里,會有牛車停在這里,說明有客在。
可現在天才蒙蒙亮,按照老板說法,現在的平安京,半夜是沒人敢在外游蕩,這牛車必定是昨晚前停靠在這里。
“而且,這是半蔀車。”一般是上皇、親王、攝關、大臣使用,什么樣的尊貴客人會在橘府留宿過夜?
答案不言而喻。
“看來,橘道貞交代給原來山田家少主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和泉式部現在,已經和為尊親王搞上了。”
裴子云笑了笑,就上階敲門。
由于男主人不在,雖有管理,其實有些荒蕪感,別的不說,走廊里就有落灰,不過這一切,都不在眼中,在侍女的服侍下已穿戴整齊的和泉式部,正依依不舍與為尊親王訴別。
明明已嫁為人婦,和泉式部身上卻帶著一絲少女的天真爛漫,舉止間有著荏弱纏綿姿態,猶纏人的藤蔓枝葉,柔軟又鮮活。
特別是春風一度,她神色溫柔,眉眼間透出喜悅,為尊親王看著,心中生出了一種奇妙的驕傲。
因此對這個情人十分愛憐,又不得不離去。
“聽聞殿下又受了親王宣下,晉二品,這是真的嗎?”
“如果是真的,我當為殿下賀。”
“是真的,已經受了。”為尊親王看了一眼,白皙的臉上毫無表情,并不為之喜悅,默然片刻,嘆了一口氣說著:“沒有子嗣,加封又怎么樣呢?”
日本內親王和親王,其爵分一二三四品。
而臣子除了早期混淆,以后用位不用品。
二品親王1500石俸祿,而臣子正一位俸祿才950石。
只是為尊親王雖經兄長推薦,納藤原伊尹的九女為妃,但兩人之間沒有生育,不得不收養養子藤原良經(實父藤原行成),這自然使他心情郁郁。
藤原家,權勢已太大了。
和泉式部吃驚的睜大眼:“請不要這樣說,這畢竟是大喜事,如果不是在早晨,還得請您一定要暢飲幾杯,并且以歌舞助興。”
的女人。
為尊親王有些傷感,握住了她的手:“別擔心,沒事,我已經答應了條件,她也不會打攪我們,更不會傷害你。”
“畢竟,我還是皇子,流著天照的血。”
“我的心,由于我對你的愛戀,火一樣燃燒,可天很快就亮了,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從你這里離開,更不想招人議論,為了我們能長久下去,我只能早早離開了,希望你理解。”
“殿下,你說的這些我能理解,只是不能與你一同觀看太陽升起,讓我覺得有些遺憾,但又一想,能共賞雪景,同樣也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本來面帶不舍的和泉式部,似想到了昨晚立于廊前共賞雪景的事,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為尊親王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啊,能與你一同觀賞雪景,的確讓人覺得這是十分美妙的事。”
二人耳鬢廝磨,消磨掉了一段時間,跟著一起來到橘府的右近尉這時過來提醒,為尊親王不得不面帶遺憾,邁步往外去。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從外面急匆匆進來,對著為尊親王跟和泉式部行禮,說:“殿下,夫人,外面有一個持有橘道貞大人信物的武士求見!”
橘道貞?
這三個字一出,炸雷一樣在耳畔響起。
剛才還面帶眷戀之情的和泉式部,這時臉唰一下變白,她求助看向為尊親王,眸子里盛滿了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