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云抵達花園中海子里水榭,扶著漢白玉欄看著,只見春暖花開,岸側一排垂柳青綠,水中荷葉翻卷,頓覺爽目清心,良久,才喊著:“梅花!”
眼前,一顆梅樹緩緩出現,仔細看去才發覺,梅樹都是虛影,只有一枝實在,開著花。
裴子云看著梅樹問:“這樣下去,單是消化所有妖力,我都有把握抵達第九重,從此不受衰老控制,甚至成就道君也不難,為什么三年就要走?還要去所謂的特洛伊之戰?”
梅樹靜靜浮在半空,沒有任何回答,仿佛不曾聽到質問。
裴子云等了片刻,就有些不耐煩,用手一觸梅樹,卻臉色一變,一股信息傳遞了過來,若有所悟:“原來這樣。”
“為什么必須離開?因為梅花的一切原則,就是為了回家,如果我不離開,可以選擇與它分離,永遠留在這個世界。”
“而三年之后,我就會成為道君,就不得不留在這個世界,它就會自動與我分割脫離?”
“所以最長的停留時間,就是三年?”
道君是這世界鐘情的“主角”,使命是守護這世界,成了道君,世界會阻止離開,以免這世界出現損失。
果是有得必有失,裴子云悵悵一嘆,繼續體會著信息。
“不僅僅這樣,連著世界贈給的都不能帶去?只能沉睡在空間內,而贈給的空間,卻能帶去一小塊?”裴子云神色有點古怪,都不能帶去,為什么空間卻可帶去一小塊?
“咦,這是由于空間是殺妖而得,妖族是外來,不屬于本世界,所以可以帶去一部分?”
“而選擇特洛伊之戰,是因為那里有著梅花需要的補足品?”
“這樣,才能渡過一個又一個世界回家。”
裴子云靜靜注目著池水,只見碧水蕩漾,春風拂柳,曲廊婉蜒,荷葉搖曳,心中一片迷茫。
長公主處理完了事,跟著去了,見著裴子云神色迷離的站在湖中的連廊上,看著碧水荷葉,不由詫異,又誤認為是不得不離開,也不出聲。
良久,裴子云才緩緩開口:“此間事了,我即刻回轉流金島,并已向陛下說明,我與小郡主之子繼承流金島,長公主是不是一起同行?”
長公主懷看四周,長長嘆了口氣,看著裴子云,沉默半響,點了點首。
原本皇兄在,自己是長公主,并無半點擔憂。
啟泰帝時,已經情分不一樣,甲兵軟禁也使她心寒。
現在太平帝繼位,天下更今非昔比,她作小郡主的母親,確實應隨著裴子云去流金島,這大徐的長公主不做也罷。
裴子云見著她點首,不由感慨萬千,自己才降臨時情況,似乎還歷歷在目,這樣艱難一路走來,終于到了現在無所畏懼的地步。
只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也不長了,離開之際,希望把身邊之人都安置,免得他走后留下隱患。
而不參與朝堂,甚至參與大陸,是既定策略,這樣省卻了后顧之憂,免得走了也要擔心這些人湮沒于朝堂的云波詭譎,爾虞我詐之中。
湖面波光粼粼,月色灑在上面,將整個湖面映的雪亮,二人斜影在湖面上拉了好長,久久佇立,都不開口。
良久,長公主才說著:“既是這樣,我立刻去準備,明早就出發。”
裴子云聽了,側目:“這樣快?”
長公主淡淡說著:“我享受富貴很多了,也沒有太過留戀,至于東西,帶不走的始終帶不走,放不下的終歸得放下。”
“只要小郡主在,我都能適應。”
自己這一去還不知道什么時回來,甚至不回來都說不定,可有些事情,必須進行選擇。
“你說的不錯,人能放下東西輕裝前行,也許前路會更好走一些,也就少了一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裴子云頜首,這樣的話,小郡主也會很安心,這就很好了。
任清縣 天色麻黑陰上來,零星灑下雨,不一會雨點滿下,一個行在路上的少女抱著一只狐貍,看見了一家酒店,就進了店。
這店門面不大,前店只擺了四張桌子,都點著油燈,稀稀落落只有三四位客人,伙計一見少女,雖有些詫異,還是笑得迎過來,說:“這位姑娘,您是用飯還是住店?”
“住店,也上點菜,給我上上壺酒!”齊愛果獨自一人坐下,靜靜發著呆,她久久一人,寂寞慣了,也習慣喝點酒。
伙計一哈腰答應,轉眼端過一盤鯉魚、一盤雞塊、一盤五香花生米,果上了壺酒,說著:“姑娘請用!”
一杯酒下肚,齊愛果突一怔,懷顧四周,向著狐貍說:“我聽見了鐘聲——當、當、當”
“你聽見了么?”
狐貍這時大口吃著雞塊,滿嘴是油,哪里理會,齊愛果突然之間,覺得心一空,似乎什么使她又恨又愛的東西遠去了,當下悶悶的又喝了一口氣,喝的太急,突咳嗽起來。
咳嗽激烈,她沒有發覺,自己眉心一塊石漸漸變化,隱隱出現了一個巨人的影子。
十余艘大船航行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海鳥不時劃過上空,船艙之內,一處房間,裴子云正凝神想著,不時揮筆。
特洛伊之戰,自己學習過,現在已快真仙,一切記憶都可想起來,就不知道這戰爭是真實,還是神話。
真實的話,這戰爭是真實歷史,希臘本身土地疲乏,養不活許多人,而小亞細亞是很繁榮的殖民地。
特洛伊的崛起,導致小亞細亞出現統一趨勢,不但阻擋了殖民,且反過來威脅到了希臘本土。
再加上特洛伊地點非常重要,是貿易的通道,它一方面收稅,一方面還派人當海盜,積蓄了巨大財富,這種種因素結合起來,導致希臘想摧毀這個大敵,解除威脅,順便收割財富。
裴子云凝神寫完一張,仔細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首,又拿起了一張白紙,若有所思。
要是神話版就更復雜了,表面看,波塞冬和阿波羅因國王欠債而發誓摧毀特洛伊,赫拉和雅典娜因牧羊人的決定而產生了摧毀這個城市沖動,實際上神靈早有神諭將摧毀特洛伊。
海倫和帕里斯只是引子。
零星資料上的理由,蓋亞說人太多了,負擔太重,要清理掉一批,這是一個必須剪除的理由。
而上古時諸神為了擴大影響,與人結合誕生神子,到了特洛伊時代,眾神的影響已達成目的,所有城邦都供奉著神靈,而層出不窮的英雄,已經形成了某種隱患,因此必須剪除,這又是一個理由。
至于阿波羅和姐姐阿爾忒彌斯其實是支持特洛伊,因為這是它們的信仰地,所以,雖被迫宙斯的命令,不得不發誓,但是它其實還是支持特洛伊…
這其中種種,什么才是特洛伊、帕里斯(或者說自己)的生路?
才想著,突有敲門聲,裴子云一怔,手一揮,寫著紙立刻焚燒,不見絲毫痕跡,才出門,見著是長公主。
“船上說,羅搏島都快到了。”長公主看了房間一眼,就問著:“離開大徐是否留有遺憾或不舍?”
裴子云隨便上了船頭,注視著遠處,微微搖了搖首。
要說他來這個世界六年,有沒有不舍的人或者事,答案有,但這些不舍之處都沒有留在大徐,而是在流金島,甚至更遠的博羅島,對大徐倒沒有留念。
“臨行時,皇帝對你厚賜,可惜一分一毫也不賞我。”長公主又取笑著,裴子云上船時,皇帝可是賜金五萬兩,銀十萬兩,絲五百,絹一千,布三千。
“那是皇帝知道我身無分文,哪像你,帶出來東西價值怎么也是賞賜的十倍。況且,這也算是皇帝給我安家費了,拿了這筆賞賜,我安安心心的離開,他也真正的放下心來。”裴子云微笑說著。
遙望遠方,海天相交之處,出現了一個小點,隨船靠近,小點慢慢變大,現出了島的輪廓,島上郁郁蔥蔥,樹木繁茂,景色怡人。
原來這么快就到羅搏島了。
風帆獵獵與海濤聲里,這時遠遠看去,森林邊緣有幾個缺口,青壯男人在砍伐樹木,建設房屋,還有婦人洗衣服做飯,神情順服,這都是本地征服的土著。
島上的人口已有數千,一派新興。
而簡單的碼頭已建成,船才靠近,何青青就帶著山民過來,見是官船樣式,她臉色一緊,喊:“拒敵!”
大群衛兵涌上碼頭,手持長槍盾弩,就在嚴陣以待的氣氛,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是我。”
“是主上!”見是裴子云,何青青連忙迎上,命著搭橋,問著:“主上,怎么坐的是官船?”
“新皇帝送的…不要還不放心。”裴子云說著,語氣尋常,無翻覆天下之急,唯風淡云輕之容。
眾人低下頭,跟著裴子云進去,見著大袖飄飄,人如云鶴,儼然欲隨風仙去,長公主看著,突問:“你與我女兒之子繼承流金島和伯爵,你葉蘇兒呢?”
裴子云看了一眼,說:“這里是博羅島,可居住,大徐再強也鞭長莫及。”
“這樣流放到偏僻島嶼,會不會太殘忍了?”長公主還是認為這里是流放之地,流金島就好多了。
“在你們看來,這島是一座荒無人煙的偏僻島嶼,與世隔絕,住在上面無異流放,但在我看來,這島環境優美,自給自足,遠離塵世間一切聲囂,正是我所需要和追求。”裴子云說著。
“為了防止以后發生不愉快的事,我決定還是離遠一些——老死不相往來。”裴子云說著。
“你這想法,有沒有問過別人,你安排的生活也許并不是別人想要。”
“不至于荒蕪,我會在島上建官立制,并且遷移百姓過來,你信不信,幾年后這里就是一處繁華之所。”裴子云說著,眼前一花,似看見一條紅蛇,帶些白色云氣,正對自己點首。
裴子云歸來的事迅速傳遍了全島,連日壓抑緊張一掃而空,喜慶逐漸揚起,多數人只知道島上有真君坐鎮就安全,而在少數知情的人來說,幾不敢直視裴,或是當怪物,或者是當天神?
對此,裴子云并不在意,唯有家人還是牽掛,她們也是這座島讓裴子云有家的感覺的來源。
遠遠就看見了一個府邸,這府邸很簡單,但已初具規模,而在門口,一家人已經迎了上去。
“母親!”裴子云深深躬身。
裴錢氏少問外事,旁人也不敢和她多嘴,也不清楚兒子辦了多大事,她只當兒子這一次辭官下野,讓兒子進院,就說著:“這樣也好,你爹就是忙著國事,結果把性命都忙沒有了,你退了多陪陪媳婦…她們對娘都很好,和親女兒一樣,就是時常念你…都有了身子了,什么時生個兒子,我就什么都滿意了。”
“這里再苦,都有大把人伺候,糧米油肉不缺,能比原來村里養大你辛苦?”
葉蘇兒聽了,認真點頭,假裝很努力,和她修煉一樣努力。
祁千葉習慣了郡主禮儀,臉頰泛紅,她剛過門不久,雖懷了身子,婆婆就說這個,怎么辦啊?
廖青葉趴在幾案上,雙手支頤,無辜眨眨眼,蘿莉在這事上最沒話語權。
小師妹初夏過來本是有些不情愿,覺得尷尬,這時反是最輕松一個了,解圍:“老師給師兄算過,會有四子,兒女雙全,多福多壽,伯母您注定會兒孫滿堂。”
“就你嘴甜…”裴錢氏含笑拍拍初夏的小手,看她的身姿,越看越滿意,心想虞師推算的該是準,又琢磨起數字。
初夏抽手不出,暗想不妙,看了一眼裴子云。
裴子云只得說著:“日后會有,母親別急。”
“為娘急了嗎?為娘才沒有急…”裴錢氏一臉淡定,說話的語氣好像兒子不是親生一樣:“我兒過去忙著做事,為娘沒說過啥,現在回到家里,自然要說說了。”
母親雖念叨,游子也只有承擔。
且念叨的對,裴子云長長嘆了口氣,是得陪陪她們,三年時間真太短暫了,縱有種種想法,還是與眷侶度過在這世界的最后時光為上。
這恰是…
秋風過庭,葉落山海,小舟回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