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云雖說輕裝簡從,但這只是不騷擾人而已,正月初三就出營,先是陸路,接著就是換舟沿水路前進。
裴子云爵在真君,掌握數十萬大軍的大局,沿途迅速即辦,一路無話,靠近京城碼頭,此時海闊天寬,萬頃波濤,雖有寒風,裴子云卻也不懼,遠遠已能看見城墻直矗。
待得靠上碼頭,只見雖冬日寒冷,連樹木都掛寒霜,看上去下雪了一樣,但到處停泊的是船,岸上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
時不時還有客船經過,裴子云穿著不是官服,看上去是年輕公子,就有丫鬟小姐指指點點,時不時傳來笑聲。
親兵在側聽著調笑,不由松開了繃緊的臉,帶上一縷不自覺的笑意,只是才靠船,就指的說著:“真君,有人迎接了。”
裴子云一笑,說著:“看見了。”
幾個人都是便服,但一站就能看出肅立氣息,須臾間艦船下錨,橋板對接,為首的一個是三十歲左右的人,相貌并不英俊,但一雙眸子精光四射,神色剛毅,透著軍人氣息,一見就立刻迎上來:“武驤衛千戶柯度參見真君。”
裴子云下了船,掃過一眼這人,漫不經心就問:“謠言已放了出去了?”
柯度聽了一怔,不想真君這樣直接,立刻應著:“都放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只稍罅漏給道錄司的人,不想卻真有著道官泄露,通過秘密渠道傳遞給璐王了。”
說著,柯度眸露寒意,冰冷冷:“不想真有反賊潛在道錄司。”
“嗯”聽到柯度稟告,裴子云點了點頭,碼頭早停了幾輛牛車,人多,柯度也就不說了,在前面領路上車。
車夫都是千調萬訓出來,稍一啟動,就穩穩滑了出去,半點顛簸也沒有,里面還有一個小火爐,一個桌,正煮著茶。
柯度親自傾一杯茶奉上,裴子云接過了茶,穩穩靠在墊子上,望著外面滑動的景色說:“道錄司還是有功的,只是家業大了,總有些城狐社鼠,再說,為了朝廷,最近折損是大了些,有點情緒也是正常。”
這話淡淡,柯度挺直著身子坐在一側,冷笑了一聲:“道錄司食朝廷俸祿,就得為朝廷辦事,有犧牲是正常,心懷怨望就是亂臣賊子,可殺之!”
“再說,就算有點情緒,也不是向反賊輸誠的理由。”柯度說到這里:“犧牲,誰沒有犧牲?”
“當年開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難道就可以因此通敵?就算是今日之貴爵,幾個不是拿命搏出來,既選擇了這一條路,就有效死的覺悟。”
“這事我得徹查,把這些城狐社鼠殺的干凈。”
柯度是皇帝派出來的人,說著激烈昂然,裴子云不由的多看了這人兩眼,這人臉色漲紅,帶有殺氣,就有些明悟,想必是哪家英烈的后人。
裴子云笑笑,沒有多說,小事就罷了,這樣背叛,幾人能忍?更何況這樣軍人世家,為朝廷拋頭顱灑血,眼里容得下一點瑕疵。
一路西行,就見得了前春園,這地處京師西效,原是前朝允武侯的園林,后改造成了行宮,大徐建國,自愛這處景致,因此修飾一新,只是皇帝既駐駕于此,就顯得寂寥肅殺。
“手令?”牛車才靠近,駐守園林的甲兵就攔住大聲問著,柯度掀開車簾下車,遞了令牌,甲兵檢查無誤,才將著令牌遞上:“大人,請進。”
“駕”馬車夫面無表情,又向里面而去,抵達一道門,就停了下來,裴子云下車,就遠遠見得了茂林修竹,由太監引著進去,穿過一道花洞,抵達到了一個小殿,此時,皇帝端坐在內,數個太監宮女服侍,擺著獸爐,獸爐里燒著火紅的碳,將這殿烤的火熱。
皇帝拿著一份折子在看,看不出神色,眉略一些修整,顯得威嚴,時不時皺起了眉,似乎在思索著,端起面前茶杯,用杯蓋撥了撥水面,喝了一口。
“裴真君求見!”太監入內稟告,打破了安靜,皇帝聽了,不由露出了笑意,將著手中折子一放,挺直了身子:“進來!”
“真君,陛下早已等候多時。”太監小聲說著引入,裴子云略一點頭,腳步從容而入,太監侍女都躬身,一聲不聞。
進入殿中,就見得了皇帝,裴子云伏身一拜,聽著免禮就起身,皇帝打量裴子云擺手,隨皇帝的手勢,服侍太監宮女都是紛紛退下。
裴子云也認真打量著皇帝,原本太子時,還有些懦弱,或說文弱,現在再看,已有了威嚴,喜怒不行于色。
皇帝說著:“真君遠來,辛苦了,來人,賜坐,賜茶。”
太監立刻上前,將墩子遞上,裴子云坐下,接過茶,茶水帶著清香,只聞著就令人心曠神怡。
柯度卻行三跪九叩之禮,又把一個單子奉上,皇帝看著,臉色略漲紅:“道錄司還有人背叛,這些賊子實是可殺。”
說完,轉向裴子云,問:“卿上的折子朕已經細看了,不過還有些細處,朕還沒有明了。”
裴子云起身一躬:“臣前來,正當為陛下解惑,請展開地圖。”
皇帝一點首,立刻有人把地圖展開,裴子云上前幾步,指的說:“現在連臣在內,有四大營,宛四個磨盤,不斷牽制和消耗著璐王的力量,使它再難進取,這就是困蛟之局。”
皇帝看著指向,神情嚴肅起來,腦海思慮,將情況代入,局面漸漸清明了起來,隨著裴子云細致講解,似乎真看見四個磨盤磨著鐵石,將璐王一點一點的磨滅,不由的點了點首,只是沉吟不語。
裴子云又伸手在地圖上一畫:“陛下切急,陛下前些日子,又放出了不少宿將,這些宿將兵權不多,家眷和家族都在京城,諒只能為陛下一門心思效死力——現實效果也不差。”
“繼李元勇,趙大林斬首一千一百,奪兩縣城,吉寒斬首九百,奪一縣。”
“這等在大局來說,勝負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極防守的話,敵人還可抽兵抽糧,集中力量打殲滅戰,這宿將就是棉里的針,使敵人再難抽出兵力和糧草,突圍無能,就陷入消耗的泥潭中。”
“可以說,單是此策,璐王已必輸了。”
皇帝聽了,看了良久,才嘆著:“此是卿之智略。”
又看著裴子云,心中思潮翻滾,就算當了皇帝,也不得不承認,璐王才能在自己之上,想到這里,就透出了一股殺氣,就問:“那什么時才能把璐王擒拿入京?”
頓了頓,又自己說著:“朕雖不通兵法,也能看出,我方雖說必勝,但也要不少時日——想必卿快馬趕來見朕,必是還有后著,卿只管直說就是了。”
皇帝說著,露出了一絲笑意,對皇帝來說,裴子云從不會讓他失望,這樣想著,思緒就有些飄散,想起了父皇的某些安排,正想著,裴子云聲音是打破了皇帝的思緒,只聽著此人應著。
“是,這樣消磨,我方必勝,但或要三年甚至四年才可,耗費糧草和兵馬不計其數,可陛下新登基,要造太平,就得布威宇內,宜快不宜遲,不容戰事多拖延,故臣想尋機殲滅璐王主力。”
“你說的不錯,其實朕也盼著一舉消滅璐王主力,拿下璐王鎖拿進京,朕要在太廟前問他敢不敢面對太祖——不過有著忠勤伯的事,倒讓朕不得不謹慎,再敗一次,恐怕朝野都要震蕩,依朕看,能穩妥,還是穩妥些。”皇帝聽著殲滅主力,先是一喜,又皺眉說著,看來,只要是必勝,拖延三五年也可以接受。
裴子云聽著一笑,皇帝擔憂自是清楚,說著:“皇上英明,不急不徐,真是天生器量,誠是臣民之福,不過璐王性格果斷,這困局形成,怕隱瞞不住,他不肯消磨而死,必尋機突破。”
皇帝聽著心中一涼,璐王性子,在當太子時就是明白了,野心,冒險,又善于謀略,頓了片刻,看向了地圖,只見地圖上,璐王占領區域這樣刺眼,令皇帝心懷彷徨。
數年時間,會不會出意外,這誰也不能保證。
“愛卿你認為如何?”
皇帝沉吟著說著,裴子云躬身:“陛下,璐王不會安分,他要突破重圍尋得生機是必然,雖磨盤緊鎖,可與其讓璐王在我們不知道的地點和時間突破,不如我們自己引導。”
“故臣之計,就是故意制造間隙,使璐王錯判情況,選擇我們指定的突破口,就可一舉殲滅之。”
這樣說著,將一份折子在懷中取出遞上,皇帝眼神還帶著一些疑慮,接過折子看了起來,其中就有著詳細對策,隨著看下去,眉先皺著,緊接著漸漸舒緩。
“呼”皇帝看完,深深吐了一口氣,將自己心里煩躁不安都吐了出去,在殿內行了幾步,突沉靜說著:“朕看此計尚可,就按此而行。”
“至于道錄司,本是皇家奴才,卻心懷怨望,背主賣主,柯度,你去清理下。”皇帝淡淡的說著,一絲殺氣流出。
柯度心中一凜,叩首:“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