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這隊海賊行了一里,遠遠就看到入海口狹縫左側的一個微微隆起小丘上,一個營地建立了起來,營地面積不大,隱隱可以看見周圍是木柵欄,還有些土坯碎石堆上去,不高才二米。
這段入海處是最狹窄,河寬不過是七八米,一條船勉強可入,但速度不快,受此一扼,經過者立刻處于攻擊范疇內。
一個悍匪看明白了,想起了二首領的話,吶喊一聲:“兄弟們,這是我們的家,給這些賊官兵占了,殺啊!”
“殺!”這隊海賊想起了自己家園,當下吶喊一聲,撲了上去。
見海賊越沖越近,裴子云說著:“弓手準備!”
立時三十個弓手預備。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沖近十步,都能看見對面猙獰的面孔,裴子云才說:“放!”
“咻咻咻!”緊接就是尖銳呼嘯聲,一陣箭雨落下,霎時濺起一片血花,前面七八人立刻射翻在地。
看到這樣子,一些海賊涌起恐懼,腳步遲疑,悍匪大聲鼓勵:“不用怕,想想你們的金銀財寶,想想你們的家人!”
“殺,沖過去殺官兵。”
海賊吶喊著繼續沖來。
“再射!”
“咻咻咻!”
又是七八人中箭,跌了下去,悍匪反應極快,見著嚇了一跳,一低頭,一根箭就帶著頭巾掠過。
悍匪嚇出一身冷汗,長刀一揮,把一根箭撥打了出去,但射上來的力道,也讓他身體一搖,站不穩,頓時露出了空門。
“咻!”
悍匪肩上飆出一股血霧,人跌出去,卻極強悍,轉身就逃。
“船長逃了,船長逃了!”一見這個,余下海盜返身就逃。
“三射!”
“咻咻咻!”逃的海賊又撲下去五六個,背后中箭。
“出門,補刀!”裴子云小試了一下,很是滿意,命令著,頓時有一伍人出去,對著地上若隱若現此起彼伏刺去,發出了令人惡心的悶響,無聲淌下紅色的涓涓細流。
陳晉這時上來,見了轉眼之間十幾條人命,自己一個損失也沒有,嘆了一口氣,說:“可惜這營簡單了些,要不效果就更好了…”
裴子云搖首:“我是故意,要是營地修成了山寨,對面的賊人也不是白癡,豈會真正撞上來?”
“只有現在這營地建的簡陋,似乎可以花些人命攻下,所以才可以吸引海賊孤注一擲。”
“剛才那個賊首,我是故意命令只射肩,讓他回去保信,說我寨子可以打下,引得敵人來,盡量在這里消耗掉敵人的有生力量,要不,上千人逃了,哪怕是烏合之眾,也是禍端!”
說著又吩咐:“過一刻時間,喚醒所有人,一部分去船隊準備,一旦敵人損失巨大,戰艦立刻沿口撲出——同樣進出緩慢,海賊受到我們攻擊,戰艦可不會受到攻擊。”
“是!”立刻有人傳達命令。
這一進一出看似多余,其實是兵法奧秘所在,有效調動敵人到自己指定位置打,并且創造戰機一舉殲滅。
陳晉聽著命令,沉思良久,才想明白,頓時看著裴子云眼神不同了。
“要是敵人不上當呢?”
“不上當我們不也是說過,敵人無糧無水,等上幾日就散伙了,只是收尾手續麻煩點,還得一一圍剿余部。”
“上當了就可以一次殲滅。”
陳晉聽了默默點首,又說著:“可惜的是這地太平,要是有著險地埋伏下,就更好了。”
“陳大人,你這是書生之見。”不待裴子云說話,后面傳來了蔡遠振的聲音,他眼神滿是紅絲,顯是一夜沒有睡,迎上來稟:“大人,船隊那方面我已督促了下,一旦時機成熟,給一柱香的時間,我們就能航出去。”
說完,卻不舉步,回身對陳晉說著:“讀書人總喜歡弄險,埋伏,奇襲,可你想想,這島才一個鄉大,海盜在這里生活了幾年了,怕是一草一木都知道,埋伏能瞞的過?”
“只有在這必經之路設營打硬仗,才最是得力。”
“當年皇上打天下時,我跟著兆國公打仗,也是這樣快、狠、準,打的那叫一個順手。”
“要是給書生指揮,死上幾倍人都疲于奔命。”
“當兵的不怕強敵,最怕的就是這種指揮。”蔡遠振長臉,眼窩微微下陷,顯的有點峭峻,平時極少表情,這時嘆著:“當兵的早就豁出去一條命,可死的白費,最讓人郁悶了。”
陳晉也不生氣:“我本來就是書生么,不能瞎指揮!”
說罷一笑,心中卻一凜,蔡遠振和裴子云相識不過數天,可已經心悅誠服,這不僅僅是裴子云出手大方,幾萬兩銀子說分就分。
更在于裴子云指揮得當,一體會其中奧妙,就有說不出的受用,當兵的人對這個非常敏感,原因很簡單——這指揮就意味著自己活下去并且獲得勝利。
相反指揮亂七八糟,錯漏百出,哪怕再賞,哪及自己生命重要?
士兵是經過訓練敢于搏殺,但不是木頭人,不是鐵石心腸,故本能的跟隨能給自己帶來活路和勝利的人。
“哎,現在才知真正大將對士卒的凝聚力,也難怪朝廷和總督對那些真有將才的將帥的如此猜忌。”
“歷代開國,將帥幾無善終者。”
“要是文官,哪怕有才,可官場不是戰場,不時時在生死存亡之際,自然就產生不了將士對將帥的凝聚力,可以放心。”
“再大本事和功績,哪怕當到宰相,一詔就可處置。”
“故朝廷信任文官。”
這想法有點使人不寒而栗,也有點大逆不道,陳晉立刻收回了這想法,把目光看向了遠處。
“賊首,來不來呢?”陳晉最后喃喃的說著。
初晨的陽光灑下,裴子云一臉安詳,卻繃緊了嘴唇,微睨湛青海面不語。
陳晉順著目光看去,只見淡青色海面,五十艘船靠在一處,隱隱傳來了爭吵聲。
“五十條船,一千五百人,超過我們先期的一千人預料!”
“賊寇的余力還不小啊!”
此時船都靠著,一處甲板上,正傳來了聲音。
悍匪正在稟告:“我看的清楚了,這官兵扎了營,正巧在入海口最狹窄的小丘上,我們船進去就得受到攻擊。”
“賊官兵真是狡詐,要是留在船上,我們一起圍攻,憑著他們連打三四仗轉戰一天一夜,還能有多少力氣,立刻就打垮了。”老三方統拍拍腿,痛恨的說著。
方濟怒盯了一眼,繼續問:“你靠近了營地,看清楚了沒有,里面有多少人?”
“看清楚了,里面有一半是百姓,站起來打仗的不超過三百!”其實只有二百五十人,但悍匪自不能精確到這步。
“二當家,我覺得可信。”這時一個道人站了出來,這人看上去四十歲,臉上滿是干瘦精肉,咳嗽一聲,出言:“大當家雖只留下了三百人,但手上可是有上月藩的武士隊,還有著濟北侯派的一隊,這可是完整編制,五十人!”
“又有山寨地利,敵人要獲勝,至少戰死三百,負傷三百,剩余三百可戰之兵也非常合理。”
“現在是官兵最虛弱時,等稍過幾天,傷兵恢復,只怕又要增幾百可戰之兵,那時就難打了。”
說著又沉吟:“不過這營地建的的確巧妙,要硬打或又要損失很大。”
在甲板上徘徊數個來回,方濟臉色一沉:“不打,怎么向大哥交代,怎么向上月藩交代,怎么向濟北侯交代,怎么向死去的兄弟交代。”
“我意已決,就是拼上命,也得攻下這營地,將官兵殺個雞犬不留!”
片刻,蒼涼的號角聲響起,所有水賊都清楚,這是當家決心拼命的號令,頓時一條條靠岸,潮水一樣涌到了沙灘上。
“來了!”聞著號角聲,裴子云站在一處土臺上向沙灘看去,只見一隊隊的水賊向營地而來,他們談不上軍容嚴整,但也有基本陣列,滾滾而來,慢慢集中在營地五百米處。
“一千五百人!”
看到水賊達千人,裴子云神情平靜,仔細看去,見著或不是隊營制,但基本還是編成一塊塊,散發出一股殺氣。
中間立著一根丈高大旗,上有一個“方”字,在風中獵獵飛舞。
“賊是王者之預備。”
“這話真的是說到妙處,方家十幾年倭寇生涯,已形成了點法度和組織,其實再進一步,何嘗不是龍種?”
“只是現在大徐削平天下,卻再也沒有翻云覆雨的機會了。”
“殺!”就在這時,賊陣中突傳來戰鼓,賊兵一齊吶喊,叫著向前沖鋒,和官兵一樣,他們沒有盾,卻舉著木板。
“預備!”裴子云心中一凜,上千人水師,真正弓手不過五十人,經過了損失和負傷,現在能拉弓者不過三十。
“拋射!”這次,不能靠的太近了,這一聲號令,弓弦一片振動,“咻咻”一聲,成片箭飛掠,發出破空響,匯集成一片,瞬間抵達斜著抵達高空,又力盡直直落下。
由于箭尖沉重,落下時自動加速。
“舉板!”賊兵里有人高喊,瞬間箭雨落下。
“篤篤”聲不斷,箭羽釘在木板上搖晃,但自然有著空隙,只聽數聲悶哼,卻是遮掩不到位,數個賊人慘叫著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