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事不對人,老常喝了一口茶,思考了片刻道:“那么高大人不妨和老夫說說,這其中的利弊得失?老夫會仔細聽著。”
高方平道:“首先我和一般官員不同。地主如果鬧事我就拍死他們。就像拍死天子廟口的許洪剛所部那樣。”
“…”老常表示不認同,卻繼續等著打算聽完。
高方平道:“其次呢,如果城外那三十萬人鬧事我就傻了,因為我不敢拍死他們,您能理解嗎?”
老常遲疑片刻,也、勉強的認可這是他的德行,點頭道:“繼續。“
高方平道:“有這兩點就已經可以做。當然你想要,我再找些理由出來也可以。一百文錢的租子聽著便宜,其實常公啊,那是他們親自動手建造的,我官府已經是坐享其成。土地是天然存在官府手里的,沒有利用,它們就沒有任何的價值。隨著我江州大工業基地的展開和建設,可以預見的是什么:是現在規劃為社區的那些土地的瘋狂增值。能增值到多少,常公你現在去看東京趙太丞醫館附近的土地價格。”
常維楞了楞。
高方平接著道:“這是明擺著的,你不去搶占,就天然有人會去搶占。若到了那個時候,如此瘋狂的土地價格而又沒有在官府手里,士紳富的流油,百姓和朝廷窮的像個賊。常公你熟讀歷史,其實有不少朝代,它就是這原因滅亡的。”
常維道:“就算你說的有些道理,但是一百文的月租連維護都不夠,又何來收回本金呢?”
高方平反問道:“哪來的本金?土木材料就在大地上,那是皇帝的東西,現在用來造屋給皇帝的子民住,產權是皇帝的。若是土豪去造,他們需要買地,要請工,要無休止的應付官僚的盤剝,審批、稅收,要打通各個環節。這些才是住所成本。也就是這些造成了常公你建造公屋代價大的錯覺。但你要查賬的話,其實我江州的公屋建造成本近乎為零,全是那些目下沒事做的災民在服役,并且他們愿意干,又高效。別扯什么施粥成本,我明確告訴你,就算他們像別的地區一樣做懶漢,只問官府要飯吃,你也得把那些粥送出去。甚至要把那些人擴招為廂軍吃皇糧,調撥各地。這就是我大宋的政治正確和一貫的政策。“
常維又楞了楞。
高方平道:“那些地主群體性的去忽悠你,讓你常公產生虧本錯覺的根由是:你覺得這些勞動力可以賣錢,這些地官府也可以賣,對吧?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說穿了都是錢的問題。但這是短視,我開口,那些災民當然會聽我的,然后被我用來出賣。但是常公啊,他們為什么會聽我的你想過沒有,正因為我不會隨意賤賣他們,他們才信任我。忽悠他們一次兩次當然可以,但是倘若持續太久,我只給他們基本生存的粗糧,然后發動他們去給那些資本地主做廉價工,建造出來的房屋不是官府的也不是他們的,而是地主的,隨著江州的繁榮,地價上升后,他們依舊一無所有,官府依舊窮的像個賊。百姓只是換個方式被房子租金吸干。形成這事之后,官府和百姓一起被資本坑了,那些老百姓,他們還會在信任我高方平?你是百姓你還會信我嗎?”
常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番專門來問,當然是那些地主找上門去哭訴了。也不是說常維真的一味的信任他們,然而鹽商才剛剛勸退了,地產商又來了,媽的豬肉平治下就是不安生。那些混蛋不敢去直接找他豬肉平,當然只有找常青天了。
高方平繼續道:“常公千萬不要短視。一百文的月租,是經過合理計算的。在別人治下當然不夠維護房屋,但是我治下,不但不虧本,還會有剩余你信不信。如此,維護到東京地價的時候,常公你自己去想,我江州有多少錢,那才是官府的利益。大處說,這也是解放生產力的一個步驟,他們的后顧之憂越少,越有主人公精神,干活越賣力。你不懂,你就不要隨便過問,仇恨我來拉。但凡不服的就滾出江州,去尋找他們的理想國度就行,別后悔就可以。但凡愿意留下來的,我高方平雖然嚴控土地政策,但是卻會在其他的項目上對他們讓步。只要是聰明人,我相信都能看到江州將來的潛力,玩土地財政是一定沒有出路的。土地是給他們安家的,安家了,他們才有信心和耐心去生產,只有生產制造業,才是所有人共同的利益。”
常維楞了楞道:“你詳細說說制造才是利益此點。物品和土地都有價值,都是錢,差別在何處?”
高方平道:“你應該說土地是個蛋,還是錢呢。最簡單的我問你,算價值的話,京畿路的土地價格可以買下整個遼國還有多。你去買啊,拿去換啊,你看會不會成功?那么換不來遼國它就是蛋。同樣的價格換算,我把它生產稱為神臂弩,炸藥,猛火油,戰艦,盔甲,以及豬肉雞蛋糧食,只要拿京畿路地價的一半換算出來這些來,我反手就可以把遼國和西夏一起打的跪地叫爹。這就是道理。”
老常慘笑道:“好吧有道理,但這真的是強盜行為。不過搶劫蠻子并不違反大宋律,老夫就假裝看不見你的這些齷蹉心思了。我等著看,你怎么用評價土地,換算出同價值的裝備來。”
“要有光,才有一切。”被綁在木人樁上的菊京忽然插口道。
老常和高方平面面相視一番。
老常一臉黑線的道:“她說什么?”
“她說要有光。”高方平高深莫測的維持了少頃,又泄氣的道:“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然而我還是不知道,你怎么把本該有的土地價值,變為你那些戰艦什么的?”老常道。
高方平道:“這就需要說我的猥瑣之處,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維護住我的官聲和威望,用公屋這等小利益鞏固住百姓,讓他們更加信任我,你看到他們建造公屋的效力和勁頭了,有他們作為勞動力,有他們的勁頭,有我的技術性引導,什么東西造不出來?當有一天他們有了物資,有了優越感,有了技術,有了熟練度。緊急動員情況下,他們仍舊會有主人公精神,因為也是保護他們自己的東西。我第一代少年軍成年,正是開展對遼對西夏對女真作戰的時候,只要江南這群人不亂,只要這群有技術有干勁能吃苦的人還信任我,我就有足夠的物資,打到蠻子他們老家去。”
老常瞇起眼睛注視他一下:“說白了你也是在忽悠老夫。道理上老夫當然可以一定程度的理解。但是在目下局勢下,你會樹敵太多。不僅僅是江州的一些利益群體,你的作為亦會受到其他沒有能力的官員的群體性政治排擠,以及其他地區的士紳地主階級的抵觸…我總覺得會有亂子的。”
高方平道:“亂子它當然會有的,然而我就要問,官員不就是用來給皇帝處理亂子的?這難道不是做官的藝術和吸引力所在?”
“然而為了我大宋體制,我自己的官聲,在目下局勢下我是一定會反你的。一百文錢的公屋我不接受。朝廷目下仍舊困難,你的所謂大建設大繁榮,還在紙上,江州乃至整個江南,卻幾乎財政枯竭。這是事實。”常維表現了少量的興趣之后,依舊無情的否定了。
“難道常公你真的對我這么沒有信心?你之心中沒有光?”高方平道。
“光你個大頭鬼,你個小王八蛋少用玄乎的東西來忽悠老夫,說實際的,現在到處等著用錢,連朝廷用于維護面子的居養院整個編制都被你無情的砍了。你說不放任那些地主剝削災民我同意。但哪怕收三百文也已經是很良心的租價,同時還可以解決我等的財政問題,你卻要裝,要用國朝的錢去撈你的官聲和民望。”常維念著胡須道:“豬肉平,別人會評論你其心可誅的,至于老夫,僅僅只是不認同而已。”
“你這么和上官說話,難道不怕我變身?”高方平摸著下巴道。
“你發火撒潑、滿地打滾的是肯定會的,然而不認同就是不認同。王安石那么強勢,不也沒能最終說服了那群正直的精英嗎。你為啥有錯覺老夫會被你忽悠?”常維道。
高方平也很無奈,老常說的不錯,王安石那群人,是一群有理想又正直的精英。可惜就是能人太多,又都有理想,然后又都理想不一樣,于是王安石變法就是個笑話,屬于一群好和尚,相互扯臺,最后把廟蓋歪了。
這真的很諷刺,那群真是政治精英,把他們分開放在其他朝代和國度,都會是一群有作為的人。所以這就是確立“核心”的必要,有理想的能人,并不是越多越好的。
高方平的短板就在這里,在沒有更大的成果、更老的資歷前,暫時不具備領袖常公這種人的氣勢,所以高方平的“新政之路”仍舊任重道遠,介于高方平更比王安石激進,得罪的人更多,手段也更加猥瑣,所以是的。高方平也就面臨著更大的阻力。
各種各樣的阻力。
并不是說阻擋高方平的人就是壞人,有時候好人更多。這才是王安石變法失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