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
天氣,陰。
烏云密布在巨壁上空,混濁的光線被烏云罩住,空氣有些冰涼,街上的行人已經換上黑雪季的厚重冬裝,裹得嚴嚴實實。在商業區和居民區,貧民區的巨大廣場上,以及光明教廷的神殿前,已經有光明教廷的職員在修筑祭祀高臺,等兩天后的八月初,也就是每年黑雪季的第一天,是例行的,極其盛大,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都會在家或在祭祀高臺下,同神殿祭祀一同祈禱偉大的光明神,賜予福恩,讓眾生免受疾苦。
在德伽山上的一座高聳神堡頂上,幾位神使忙碌著將一個尖塔巨物搭建到神堡最高的地方,寒風凜冽,將幾人的神術衣袍刮得獵獵作響,頭發飄亂。
“快點,都動作快點,導線先埋下。”一位精神奕奕地老者在旁邊指揮道,正是伊維薩。
幾個神使動作麻利,將導線順地上凹槽牽引而下。
“老伊,你說這東西真的能行么?”另一個矮瘦老者隨和地問道。
伊維薩微微搖頭,道:“難說,等雷電來了就知道,不管怎樣,這東西提出的很多雷系神術概念,都知道深鉆,即便不成功,也能勉強列入三星神術中。”
“這倒是不錯。”矮瘦老者點頭,“這人應該對雷電力量有極深的研究,竟然懂得用最新的塑料材料當絕緣體,或許是‘貝羅’的作品,他鉆研雷電數十年,如今也該是時候晉升大師了。”
伊維薩淡淡一笑,并未回話,貝羅是這矮瘦老者的好友,自然深得后者青睞,但在他看來,下一輩的眾多神使中,有天分制作出此物的人選,絕不低于三人,唯一讓他遺憾的是,他在兩天前就問過他的幾位學生,卻并非他們所為,否則的話,此物出世,他也臉上有光。
轟隆隆!
這時,天空中忽然傳來低沉的悶雷聲。
伊維薩和矮瘦老者微怔一下,眼中光芒大放,立刻道:“速速準備,所有人退開。”
在這尖塔巨物前忙碌的神使們迅速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飛快退開,跟隨伊維薩和矮瘦老者一同離開此處,前往比鄰的另一座高樓上,伊維薩和矮瘦老者分別戴上一個套著塑料保護的望遠鏡,抬頭望著頭頂陰沉如墨的烏云,一場大雨遙遙在即。
這時,一個神殿職員送來幾把大油傘,準備等下雨時給幾人用。
伊維薩回頭看見,嚇得一跳,急忙喝斥道:“快把這東西拿開,你想害死我們?”
那幾位垂手而立的神使也注意到這位年輕神殿職員的失誤,在后者滿臉茫然和緊張時,急忙上前將其手里的油傘搶奪而下,狠狠丟擲在后面的樓道中,這油傘內是金屬骨架,容易引雷,其中一個神使喝斥道:“混蛋,瞎了你的狗眼,要打雷了還敢讓我們在這里打傘,滾去拿幾套雨衣來。”
這年輕神殿職員頓時意識到自己犯的錯,嚇得臉色發白,兩腿哆嗦,顫抖著答應,急忙轉身跑去。
片刻后,伊維薩等人全都換上雨衣,站立在樓面上。
轟隆隆!
雷電在烏云中游躥,一道道電蛇裂空而過,將陰沉的天地間照得驟然一亮,如瞬間白晝。
矮瘦老者緊盯著對面樓面上的尖塔巨物,低聲道:“有你布置的那些引雷神鐵,等會兒雷低下來了,肯定會劈上。”
伊維薩嗯了一聲,瞇眼瞧著尖塔巨物。
一道響雷驟然響起。
空氣中的氣壓降低,濕氣漸濃,七八分鐘后,伊維薩感覺到鼻子一涼,卻是一滴災雨掉落下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立刻將雨帽戴上,靜靜等待。
轟隆!!
一道粗壯的紫色雷電橫空而過,似乎怒蛟躥行,從中段處猛地分裂出一道紫電,順著濛濛雨絲驟然擊落在尖塔巨物頂上的金屬桿上,一道亮眼的紫色電光在眾人十幾米外扭動,似乎這尖塔巨物是一只神手,將電蛇從云層中擒拿而下,攥在手中。
伊維薩等人瞳孔微縮,只覺肌膚和頭皮上有輕微的發麻感,全身激起一層雞皮疙瘩,體內的血液不自禁地加快,這不光是被眼前這奇偉的畫面所震撼,同樣也是被雷電所附帶的靜電磁場所刺激。
電光在眾人的視網膜上滯留了兩秒不到,便漸漸消失,尖塔巨物依舊完好無損。
伊維薩和矮瘦老者舉起望遠鏡觀看,發現尖塔巨物沒有一絲破損,其下面的地面也毫無異樣,不禁心頭一跳,知道這件神術作品成功了!
又是一道雷電劈落而下,擊中尖塔巨物,纏繞在金屬桿上。
等雷光消失,地面依然毫發無損。
此時,雨勢漸大,雷電更兇。
轟隆隆!
雷聲響起時,便有雷電從空中被牽引而下,擊中尖塔巨物,尋常的避雷針自然無法有如此高的中雷率,但為了驗證這避雷針的效果,伊維薩在避雷針周圍布置了大量引雷神鐵,將雷落的幾率大大提升,同時壁內由于巨壁的緣故,對氣候造成一些影響,云層的高度普遍要低于壁外的地方,這也是壁內雷電成為主要天災之一的緣故。
在連續的落雷中,避雷針毫發無損。
伊維薩等人一次次地近距離觀看雷電在十幾米外的地方閃耀的畫面,已經從最初的震撼,到后來漸漸沉醉在雷電的瑰麗中,像觀賞一場偉大的藝術展覽。
這場雨持續了三個多小時,伊維薩和矮瘦老者等人站在雨里看了三個多小時,縱然是最高的戲曲大師,亦或是音樂大家,都無法讓他們站在雨里觀賞足足三個小時之久。
古堡中。
墻壁上的油燈靜靜燃燒,芬芳的燈光溫暖了整個大廳,四處的窗戶全都關上,雨水在窗外輕輕而下,兩個女傭安安靜靜地站在一處,看得出二人站得腿腳有些酸,但還是暗暗堅持著。卡奇和吉妮絲、老金等人坐在沙發上,吃著新買的水果,杜迪安站在一處窗戶前,將窗戶輕輕挑開一條縫,望著外面晶瑩的雨水,雖然看上去干凈明亮,但雨水落地,卻能看見積水是淡黑色。
這自然不全是地面太臟的緣故。
“老爺,您冷么?”尼古丁上前,恭敬地道。
杜迪安沒有回頭,靜靜地道:“你過來。”
尼古丁微怔,但還是上前一小步。
杜迪安道:“你看到了什么?”
尼古丁微愣,向窗外縫隙處望去,掃了幾眼,疑惑道:“雨水?”
“雨從何而來?”
“這,當然是從烏云里來的。”
“烏云又是從何而來?”
“呃…這家奴就不知道了。”
杜迪安微微默然,似有些失落,低聲喃喃道:“你有想過,我們人類活下來的意義是什么嗎?”
尼古丁微怔,目光閃動,道:“這樣哲學的問題,家奴想不明白,家奴只知道,我的意義就是伺候好您,雖然以前多有冒犯,心有叛逆,但如今年齡大了,我已經不想再拼了,希望老爺您能再信任我一次。”
杜迪安收回目光,偏頭看了他一眼,二者目光對視,尼古丁目光坦然,充滿真誠。杜迪安收回目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給我備馬車,我去一趟萊恩家族。”
“是。”尼古丁連恭敬道。
卡奇等人聽到杜迪安要出門,老金連道:“我也跟你去吧。”
“不用。”
卡奇削著水果,隨意地道:“這幾天每天晚上都去萊恩家族,天亮才回,難不成你看上萊恩家族哪位小姐了?”
杜迪安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等尼古丁準備好馬車,當即披上雨衣,上了馬車。
乘坐馬車來到偏僻小鎮一處屠夫門前,杜迪安花兩個銀幣,買了一頭兩百斤的鐵背豬,這是豬里較為高檔的種類,肉質有較勁,跟牛肉相近。
跟上次一樣,杜迪安讓屠夫將鐵背豬宰殺放血后,抱起來裝到車廂里,然后駕馭馬車前往郊外,將馬車留在靠近要塞的一座小鎮驛站旅館中,讓老板娘好生照顧,將車廂清理干凈。他自己則拖著早就丟在小鎮外面一處草叢里的鐵背豬,乘著夜色飛快離去,片刻后,來到要塞一處偏僻地方,跟他預料的一樣,下雨天,巡邏值守較為疏松,而且這處要塞地境偏僻,野人從未攻擊過這里,導致這里的守備軍數量不錯。
杜迪安背著鐵背豬飛快翻過要塞,悄無聲息,兩百斤的重量對他而言就像一件稱手兵器,并不顯重,等偷渡過了要塞后,立刻順著夜色飛速而去。
片刻后,杜迪安來到了豢養小割裂者的地方,他鉆入這座荒涼的建筑中,掀開地上樹枝遮蓋的窟窿,背著鐵背豬一同跳入地下室中,頓時看見被栓在牢籠內酣睡的小割裂者。
在他落地時,小割裂者聽到動靜,腦袋微微一揚,瞧了過來,看見是杜迪安后,頓時“吱吱”低叫幾聲,似乎有些興奮,用鐮刀臂輕輕摩擦著牢籠,叮叮作響。
杜迪安拔出隨身的匕首,將鐵背豬的豬蹄切下,從鎢鋼牢籠的縫隙處丟了進去,小割裂者的鐮刀臂頓時擁簇而上,立刻將一條豬蹄切割成七八段,直接用嘴從地上叼起吃下。
杜迪安手里的匕首是斬殺魔物的匕首,切割鐵背豬猶如豆腐一樣,輕易將其身體分尸,丟進牢籠中喂給小割裂者,如今短短幾天過去,小割裂者身上的甲殼顏色比先前要稍微深沉許多,但甲殼上依然有一層未褪色的初生甲色,看上去像是顏料涂抹不均。
杜迪安見過先前那只被自己殺死的小割裂者,對方只是短短五天的時間,全身的顏色早已蛻變得極為深沉,甲殼和鐮刀臂看上去非常結實堅硬,但這只小割裂者就有些凄慘,已經過去四天了,非但個頭沒有增長多少,甲殼顏色也沒有完全蛻變,主要還是吃的東西營養太差。
“小家伙,乖乖聽話,等過幾天我把你母親殺了,咱們就能一起去壁外,我也能讓你享受一點自由。”杜迪安一邊丟給它豬肉,一邊自言自語地道。
小割裂者將丟進牢籠的豬肉飛快吃下,吃得不亦樂乎,興奮不已,畢竟,這是它每天唯一的一頓伙食。
片刻后,將小割裂者喂食完了,杜迪安披上雨衣,將脖子上掛著的一個小香囊取下,跟別的香囊不同,里面放的不是香料,而是割裂者的血漿干殼。
離開地下室后,杜迪安乘著夜色返回壁內。
經過幾次來回往返,杜迪安對路線已經駕輕就熟,半個小時后,他從一片荒涼小山脈繞過,徒然,他看見前方山腳下有一片黑影晃動,宛如鬼魅。
杜迪安心中一憷,定睛望去,不禁一怔,只見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這些黑影的輪廓彼此相連,竟像是十幾個人影,這些人成隊在一起,手里握著奇怪的長棒兵器,朝一個方向悄然前行。
杜迪安心頭一跳,野人?他悄悄撥開草叢,靠近過去,頓時看清這些人的模樣,身材有高有低,但膚色黝黑粗糙,就像舊時代西方的印度等偏遠小部落的人,脖子上掛著獸牙項圈,手里持著野獸骨骼和木棍鑲嵌的兵器,腰間配著精良的短刀,顯得有些不搭。
杜迪安看見這些短刀,忽然想到上次自己去壁外撿到的短刀,臉色微變,沒想到這短刀真的是野人所用。
只見這些野人身上并無雨衣,任由災雨灑落在身上,全不在意。
此刻這些野人走到一處雜草叢生的陡壁處,最前面的野人將雜草撥開,鉆了進去,其余人魚貫而入,末尾的最后一人進去后,從反面將雜草放回原位,若不是親眼見到這些人進入這里,杜迪安估計自己從旁邊經過,都不會注意到這里有一個野人窩點。
他輕輕嗅了嗅,雖然雨水將氣味沖淡,但還是能聞到一股混合著人類和野獸的氣味,他記住了這個氣味,轉身悄然離開了此處。
雖然要塞內的人向來憎恨野人,視為境外之敵,但對杜迪安而言卻沒有太強的感受,他眼里的敵人只有魔物,若沒有足夠的利益,他不愿招惹這些野人,直覺告訴他,野人的底蘊并不比要塞內的軍部勢力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