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走出去,李治看著宇文士及道:“軍中重地,奴仆之輩不得擅入,還是郢國公出去迎一下,若有書箋或者口信帶回來即可。”
宇文士及馬上明白李治的意思,忙應下道:“是老臣考慮不周,殿下請稍等。”
大步走了出去。
這中軍大帳之內在座的都是李治的親信,但未必個個忠心,即便現在忠心,將來的某一個關頭也未必忠心,自己負責聯絡關中各地駐軍已經朝中文物大臣,無論哪一個人的信息在這里被泄露出去,都將是致命的打擊。
務必小心在意才行,可以讓大家知道具體的戰略,但絕不能輕易泄露長安那邊到底都有誰與這邊暗中聯絡…
帳內再度陷入沉默,李治的話語雖然隱晦,但坐在此間的哪一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都能明白李治的擔憂,也理解這份擔憂的來由,但這并不代表心中能夠舒服。
都是為了晉王殿下的大業舍生忘死甚至賭上身家性命,又何必厚此薄彼呢?
褚遂良低下頭喝茶,頗有些心驚膽顫,心里琢磨著晉王殿下明顯是對在座之中的某個人起了疑心,不知會否在某一刻驟然發難,猝下殺手?
萬一被懷疑之人是自己怎么辦?
到時候自己若是將蕭瑀招供出去,晉王會否相信?
更嚴重的是蕭瑀若是害怕自己將他供認出去,會否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
一時間,褚遂良悲催的發現自己明明什么都沒做,卻好像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危機四伏,動輒有喪命之憂…
好在他并未在擔憂之中煎熬太久,宇文士及須臾便返回,腳步愈發便捷,臉上的疲憊憔悴似乎也一掃而空,手里拿著一封信箋快步進入大帳來到晉王面前,聲音有著壓抑不住的顫抖:“殿下…成了!”
李治抿著嘴唇,從宇文士及的雙手之中接過信箋,一目十行的看完,運了運氣想要壓制住心底的興奮,卻終究未能壓住,霍然起身目光環視左右,咬著牙瞪著眼,近乎于嘶吼一般吐出一句:“天助我也!”
帳內諸人有些尷尬,看樣子一定是暗中聯絡到了足以左右成敗的重量級人物,并且給予晉王肯定打答復愿意出兵相助爭奪皇位,甚至還有力挺李治登上皇位的承諾。
這的確是天大的喜訊,也難怪素來講究儀表的李治有些失態。
按道理,大家這個時候應該說幾句恭喜的,烘托一下氣氛,提振一下士氣。
但在座諸人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更不知道具體如何實施,若只是泛泛的恭喜幾句,未免有些空洞…
李治不在乎這些,他現在已經被狂喜填滿了身心,當即對尉遲恭下令:“鄂國公馬上集結部隊,留下一支足夠兵力的部隊阻擾薛、劉、鄭三人渡過霸水銜尾追殺,其余部隊系數拔營,奔襲長安!”
尉遲恭趕緊起身,大聲應諾:“喏!”
言罷,大步流星走出營帳,甲葉鏗鏘,到了帳外便大吼一聲:“傳令下去,全軍集結!”
傳令兵的馬蹄聲急切有如雨打芭蕉,整座軍營都沸騰起來。
李治紅光滿面,微笑著環視一周,中氣十足道:“諸君,隨本王殺奔長安,成就大業!”
“臣等誓死追隨,竭力報效!”
自杜曲、韋兆向南,有一片尚未建成的寺院散落在少陵原上,山門、鐘鼓樓、法堂、禪堂、藏經樓等等建筑都初具規模,距離完工尚遠,營建寺院的工匠、僧人早已被驅逐。
此刻雨水紛紛、落葉蕭蕭,無數軍營將這片寺院團團圍住,中軍帳便設置于寺院之內。
程咬金坐在禪堂之內,看著窗外雨水紛飛殘枝敗葉,兩條眉毛緊緊鎖起。
牛進達自堂外大步而入,行走之間甲葉鏗鏘,幾大步來到程咬金面前,低聲道:“剛剛斥候傳回的消息,薛、劉、鄭三支軍隊已經集結于霸水東岸,隨時都能強行渡河,而晉王那邊也已經拔營起兵,向西而來。”
窗外風雨漸盛。
程咬金給牛進達倒了一杯茶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如今看來,晉王并非一味的等待關中各地駐軍響應,他敢在局勢不明的時候奔襲長安,必然已經周全之準備…長安城內,極有可能有人暗中與晉王聯絡妥當,只待晉王大軍抵達城下,便即起兵響應,不僅能夠成功奪取皇位,還能穩穩當當的坐住。”
在他看來,推翻李承乾并不難,關中各地駐軍數十萬,都是剛剛從遼東戰場撤回來的尚未來得及修整,眾多府兵不曾遣返原籍,都猬集在主帥麾下,一聲將令便可殺入長安。
真正難的是推翻李承乾之后,李治能夠穩穩當當的坐在皇位上。
但凡是能夠縱兵殺入長安推翻皇帝的人,包括他程咬金自己在內,有幾個是真正的忠義之士?大家以往之所以忠義,忠的是李二陛下,而非是大唐,更不是李承乾。
連李承乾這樣的大唐皇帝都能推翻,誰會在乎多殺一個李治?
殺與不殺,推翻還是擁戴,決定這一切的取決于自身的利益,只要重新扶持一位皇子上位的利益大于李治所能夠給予的利益,那些人會毫不猶豫的將李治拋棄。
甚至還會在李治倒臺之后狠狠的踹上一腳,將所有的“謀逆”“造反”“弒君”等等罪責都推在李治身上,自身的罪責甩得一干二凈…
李治不可能傻乎乎的被大家推著便一門心思的殺入長安,更不會認為推翻李承乾便能夠成就皇圖霸業效彷李二陛下當年之故事,事實上李二陛下當年“玄武門之變”以后也并未第一時間廢黜高祖皇帝自己登上皇位,而是先立為太子,逐一掃清朝野上下那些意欲火中取粟的野心勃勃之輩以后,這才逼著高祖皇帝退位,登基為帝。
牛進達懶得去尋思這些困難的問題,不過還是捧跟了一句:“會是誰與晉王暗通款曲呢?”
程咬金對于在這個心腹面前展示智商好像很有成就感,越是營造出一副云山霧繞的場面讓牛進達摸不著頭腦,他就越是高興,慢悠悠道:“誰知道呢?左右也不過是那幾個人罷了。”
牛進達無語,兩人并肩作戰生死扶持幾十年,焉能不了解對方的脾氣?
所以他不打算成全程咬金的惡趣味,果斷轉換話題:“大帥當真打算履行承諾,在晉王進軍長安的時候退避三舍讓出道路?若您另有計較,還請明確告知,我也好有所準備,否則容易壞了大帥的大事。”
這一步一旦邁出去便收不回來,按照他對程咬金的了解,等閑時候絕對不會將自己置于此等非生即死的險地,若是這邊答應晉王另一邊卻與皇帝暗中聯絡,這才符合程咬金的行事作風。
說到底,這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主兒…
程咬金瞪起眼睛,不悅道:“你這是什么鬼話?老子一言九鼎、一諾千金,答應的事情即使赴湯蹈火亦要做到,你豈能這般質疑老子的人品?”
牛進達對他的惱火不以為意,打了個哈哈,心底卻明白自己猜測果然沒錯,這廝看似性格粗獷實則心思細膩,最是狡詐五常、詭計多端…
不過他還是提醒了一句:“三郎還在晉王手中,當心莫壞了他的性命。”
萬一程咬金做下對晉王不利之事,程處弼性命危矣…
程咬金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水,緩緩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吾豈能因為他一人而將闔家上下百年基業棄之不顧?若他躲不過這一劫也正該是他的命數,怨不得旁人。”
牛進達搖頭,正欲再勸,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校尉快步而入,見禮之后急聲道:“啟稟大帥,晉王麾下大軍已經拔營啟程!”
程咬金擺擺手,道:“稍安勿躁,斥候可曾探得晉王前進方向?”
“斥候回報,說是按照其前行方向估算,應當是沿著杜曲穿過少陵原,直奔長安。”
“杜曲?”
程咬金將桌上的輿圖展開,手指在少陵原方位移動,最后落在杜曲兩字上,然后向南移動到興教寺,這是他目前所處之位置,而后再度向北,在杜陵附近劃了一下,那時梁建方率軍鎮守的位置。
而若是按照斥候探聽而來,晉王軍隊則是在兩支軍隊之間的空隙穿過…
牛進達站在桌桉一側看著輿圖,目光隨著程咬金的手指移動,見到他最后點在梁建方多處之方位,不僅搖了搖頭,嘆氣道:“這孩子…夠倒霉的。”
有些幽怨的看了自家大帥一眼,他素來對梁建方很是看好,但上回被程咬金坑得差點葬身亂軍之中,傷疤還沒好呢,這眼瞅著又要來一回…
程咬金不搭理他,下令道:“傳令全軍,所有人固守大營,若無本帥之將令不得擅自離營,更不許與晉王軍隊接戰,違令者斬!”
“喏!”
校尉得令,轉身匆匆而去,向全軍傳達軍令。
杜陵西側,右衛軍營。
中軍帳內,即便窗外秋雨潺潺,依舊袒露著赤膊露出身上數處纏裹著紗布的梁建方在第一時間得到晉王軍隊拔營起兵的消息,斥候也已經偵查得知晉王軍隊的前進路線。
看著輿圖上晉王軍隊的行進路線在自己與程咬金的陣地之間空隙處,同時得知程咬金的左武衛固守大營閉門不出即將任由晉王大軍由此奔赴長安,頓時怒氣勃發,狠狠一拍桌子!
“程咬金老賊,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