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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長安震動

  尉遲恭自馬背上一躍而下,踱著步子來到屈突詮面前,低頭看著一臉桀驁不服不忿的年青人,忽然笑了笑,道:“別想著自刎以盡忠,那會顯得你很蠢。鐵打的帝國,流水的皇帝,先帝英明神武亦難逃命運壽數,吾等身為人臣自詡忠義,可你看有誰跟著先帝而去?說到底,咱們忠于的不僅僅是皇帝,還應該是這帝國、這江山。”

  頓了一頓,抬眼看著滿天風雨,負手于后,喟然道:“太子也好,晉王也罷,不過是先帝諸子之間的爭奪,吾等無論站在哪邊,都不礙忠于先帝、忠于帝國。假若他日晉王上位,分封天下,你們屈突家也能得一封國,或許還能回歸祖地、光宗耀祖。若大好之身葬身此地,豈非遺憾?”

  屈突詮哼了一聲,扭過臉不看尉遲恭,斷然道:“吾乃東宮六率將官,自然忠于陛下,死有何懼?反倒是汝等自詡忠義,實則欲壑難填,不顧江山社稷之安穩,不顧黎庶百姓之生死,只為一家一姓之榮光便悍然興兵,他日必將臭名昭彰、遺臭萬年!毋須多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其父屈突通在貞觀二年便病逝,雖然在李唐建國的過程中功勛赫赫,但余蔭有限,除去兄長屈突壽承襲蔣國公之爵位、屈突詮被恩賜一個果毅校尉,其余圣眷其實沒多少,甚至連其父生前所掌控的左驍衛都遭受拆分…

  所以談不上有多少對先帝對忠誠。

  反倒是加入東宮六率之后,受到李承乾器重,對其信賴有加,培養為副將,兵權在手、前程似錦。

  如今晉王反叛,他豈能貪生怕死投敵?

  原本迫于無奈屈膝投降以保全麾下兵卒,想著等敵人防備松懈之時便伺機自盡、以全名節,眼下被尉遲恭點破,往后必然防范甚嚴,也只能速求一死。

  尉遲恭搖搖頭,依舊難掩心中贊賞,嘆氣道:“汝父與吾當年一同陪在先帝身邊參與玄武門之戰,交情深厚、托付生死,豈能加害于你?休要胡思亂想,既然不愿依附晉王,那就好生當你的俘虜,將來吾自會保你一個前程。”

  言罷不再多說,擺手讓親兵將屈突詮押解下去好生看管,不僅不能加害,還得防備他自盡。

  而后,也顧不得打掃戰場,翻身上馬,帶領麾下兵卒繼續向西直奔灞水,逼近長安。

  新豐距離長安不過百余里,即便天降大雨、通行不便,但快馬加鞭傳遞消息也不過兩個時辰,那邊尉遲恭率軍連破柴哲威、屈突詮,不久之后,戰報便傳回長安。

  全城嘩然、宮闕震蕩。

  越來越多的達官顯貴開始收拾細軟,帶著妻妾子女冒雨自各處城門前往城外別苑,雖然已有命令封鎖四門,但此等局勢之下想要嚴格執行何其難也?幾乎每一處城門都有無數馬車在雨中排隊出城,擁堵不堪。

  也有一些人家城外并無別苑、田莊,便干脆躲到城中各處寺廟、道觀,以期躲避有可能來到的戰火。

  武德殿內,氣氛嚴肅。

  李承乾素來脾氣溫和,今日也忍不住大發雷霆,手掌拍著面前案幾發出“砰砰”響聲,橫眉立目道:“柴哲威簡直混賬!兩軍陣前,畏敵怯戰也就罷了,居然置友軍袍澤于不顧,一觸即潰狼奔豸突,哪里還有半分大唐軍人的模樣?若姑母泉下有知,必然傷心欲絕,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他不僅極少發怒,更鮮有說出這般狠毒刻薄之言,可見今日柴哲威一觸即潰的確將他滿腔怒火都給引了出來,甚至口中將他素來尊敬的平陽公主都給抬了出來。

  群臣一陣默然。

  都理解李承乾此刻怒火勃發的心情,若是換了旁人遭受此等敗績,致使局勢不利,怕是早就推到承天門外梟首示眾、以儆效尤,但柴哲威顯然不行。

  說到底,無論李唐皇室亦或朝中文武,誰都要念及當年平陽昭公主的功勛,即便是先帝在時,柴哲威與李元景攪和在一起欲謀朝篡位,也只能輕輕放過…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柴哲威固然逃過死罪,但自今而后,其政治生涯便算是徹底告終,大唐帝國的朝堂之上,再無其一席之地。

  至于平陽昭公主的遺澤…那不是還有一個柴令武么,譙國公的爵位有柴哲威承襲,往后柴家的家主就要由柴令武來擔負了。

  岑文本道:“柴哲威之敗已成定局,眼下并不是追究責任予以嚴懲的時候,首要之務,還是應當如何排兵布陣,抵擋尉遲恭的滔天之勢。”

  李承乾雖然登基,但皇位并不穩,不知多少心懷叵測之輩都暫時蟄伏起來靜待天時,一旦尉遲恭率領大軍逼近長安城下,必然使得人心浮動,局勢大變。

  而晉王之所以派遣尉遲恭率軍突襲長安,用意也正在于此。

  誰能夠盡可能爭取更多人的支持,尤其是那些手握兵權、隔岸觀火的十六衛大將軍的支持,誰就將取得這場皇權之爭的最終勝利…

  李承乾環視一周,問道:“為今之計,應當如何?”

  這話理應李勣來回答,畢竟他不僅是當朝首輔,更是軍方第一人,但李勣低眉垂眼、恍若未聞,根本不搭腔。

  李承乾無奈,只能看向李靖。

  李靖沉聲道:“陛下不必擔憂,尉遲恭所部充其量不過四萬人,尚有輜重、輔助等等兵種,所以此行攜帶的也僅僅兩萬余人,即便抵達灞橋,也不可能沖破灞水防線。不過若是陛下不放心,可以命令右武衛自新筑渡過渭水,而后沿著灞水向南運動,尉遲恭敢直抵灞橋便隨時切斷其退路,可保萬無一失。”

  新筑在長安東北,渭、灞、浐三水環繞,向東可直抵新豐、臨潼,向南可沿著灞水抵達灞橋。

  若尉遲恭狂飆突進試圖自灞橋殺到長安城下,薛萬徹的右武衛自新筑渡河之后南下,可以及時切斷尉遲恭的退路,使其孤軍深入,陷入重重包圍。

  李承乾欣然道:“諸位愛卿可有補充?”

  見旁人再無諫言,遂頷首道:“那便依從衛公之言,命薛萬徹拔營起兵,橫渡渭水。”

  “喏!”

  朝會散去,但事情并沒完,李承乾與一眾重臣又移駕武德殿后的書齋,繼續議事。

  內侍奉上糕點、茶水之后退出,李承乾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水,憂心忡忡道:“雉奴之用意昭然若揭,但此為陽謀,就是想要直抵長安城下試圖引誘那些居心叵測之輩起兵依附。但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天下人怎么想,根本無從防范。”

  現在那些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們固然安之若素,尊奉他登基為帝,但只要局勢發生變化,讓他們見到晉王那邊重新燃起爭奪皇位的可能,誰也不能保證這些人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舉。

  說到底,皇位之爭限于李二陛下諸子之間,對于臣子來說不管支持誰都無關于忠義,此等情況之下,首要考慮的問題便是利益之多寡。

  相比于重用東宮六率以及原本東宮班底的李承乾,旁人實在難以獲取更多利益,一旦李治上位,便不得不重用他們,他們便能夠攫取更多利益…

  所以只要局勢出現變化,東宮軍隊不再是看上去那么戰無不勝,必然有更多人站到李治那邊去。

  這是絕對不容許發生的。

  但想要徹底杜絕也無可能,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將尉遲恭阻截于長安之外,而后靜待水師攻陷函谷關,再東西并進、兩面夾擊,徹底攻陷潼關,將叛軍剿滅…

  房俊提醒道:“縱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也要盡可能予以拉攏,那幫人固然私欲熏心,可說到底并無叛國之意。陛下派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起碼也能讓他們心生忌憚。”

  以利誘之肯定是不行的,晉王李治已經陷入死地,不成功便成仁,所以毫無忌憚的許下“封建一方”的承諾,畢竟只要奪取皇位便是最大的成功,豈在乎登基之后治理國家之困難?

  所以李治許下什么樣的承諾都可以,因為他本就一無所有。

  但李承乾不能許給那樣的承諾,因為李承乾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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