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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嫉賢妒能

  潺潺夜雨,淅淅瀝瀝。

  房俊聽著窗外的雨聲,嘆息一聲道:“這雨勢終于小了一些,如今關中各條河流水勢暴漲,雖然去年曾經修整堤壩、疏浚河道,但如此之大的水患依舊危及整個關中,還不知農田要淹沒多少。又有晉王作亂、兵災處處,今年關中百姓日子難過。”

  事實上關中百姓日子難過是從李二陛下傾舉國之力東征高句麗開始。貞觀以來,因為吏治清明、政策正確,舉國上下煥發出極大的生產力,國力日益增強。

  但于此同時,帝國幾乎從未停止攻伐的腳步,貞觀二年滅梁師都、貞觀三年滅東突厥、貞觀七年僚人叛亂、貞觀九年出擊吐谷渾、貞觀十二年僚人再度叛亂、滅高昌、滅薛延陀、擊潰吐谷渾、大食入寇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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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年征戰,雖然皆取得勝利,使得損失在一定可控之范圍內,但對于人口、糧秣、軍械之消耗,極其嚴重。

  而李二陛下東征高句麗,之所以是“傾舉國之力”,意味著整個關中幾乎被抽調一空,兵力、糧食、輜重…幾乎告罄,無所盈余。

  而資源枯竭最直接的影響,便是百姓民生。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為今之計,只能盡快平復進往叛亂,打通潼關、黃河一線,使得水師可以將收購于南洋諸國的糧食運入觀眾,而后開啟與東洋、南洋各國的貿易,充沛關中的資源。

  凡事有利必有弊,困難危厄之時,也是不破不立的好時機…

  善德女王才不在乎這個,她連新羅百姓的生死都管不了,哪里還會管大唐百姓的死活?

  她只要確定李承乾的皇位坐得住,自己委身的這個男人權勢、地位穩穩當當,能夠在這個天下繁盛第一的超級都市之中庇護她榮華富貴、安度余生,余者皆不在意。

  為此,她甚至愿意將金氏王族最后一支武裝力量和盤托出,交付于房俊手中,助他扶保新皇、力挽有可能出現的狂瀾…

  女人總是感性的,即便身為一國之君亦是如此,當國家滅亡已成定局、無可更改,能夠與一個征服自己身心的男子比翼雙飛、余生攜手,也能夠感到滿足。

  已經是后半夜了,房俊不打算冒雨離去,遂翻了個身,將佳人柔軟的腰肢攬住帶入懷中,笑著道:“許久未曾與殿下耳鬢廝磨,今夜不妨同榻而臥,一敘相思之情。”

  “哎幼!”

  女王嬌呼一聲,身子已經倒入寬闊溫暖的懷抱之中,并未掙扎,而是順勢蜷縮著被強健的胳膊摟住,鳳眸瞇了起來,精致高挺的鼻子發出一聲舒服的呢喃。

  對于女人來說,力道千鈞的疾風驟雨固然重要,但風雨之后的溫柔小意同樣重要…

  “陛下,外頭越國公的親兵求見,說是有急事稟報。”

  侍女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床榻正糾纏一處的兩人立即停下、分開,房俊起身走下床榻,在善德女王癡迷的目光中,拽起一旁搭著的衣衫披在健碩修長的身體之上,又取過一根腰帶系了,快步走到門口,打開門。

  衛鷹從樓下快步上來,見到門口的房俊,趕緊單膝跪地,急聲道:“啟稟二郎,方才收到消息,尉遲恭已經于潼關起兵發動突襲,李思文、程處弼二人所部盡皆戰敗,兩人全部被俘、死傷無數。尉遲恭已經率領麾下右侯衛全部出動,水陸并舉,直奔長安而來!”

  房俊二話不說,轉身回到屋內。

  知曉輕重的善德女王也從床榻上起來,取過一件絲袍披上,服侍房俊穿戴整齊,柔聲叮囑道:“萬事小心。”

  “放心,跳梁小丑,何懼之有?”

  房俊微微一笑,轉身出門下樓,走出門外,早有親兵上前給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在房俊翻身上馬之后也紛紛跳上馬背,前呼后擁的護著他出了芙蓉園,冒著大雨直奔承天門。

  沿途遇到多處巡邏兵卒、街道關卡,見到雨夜之中一隊騎兵在長街之上呼嘯奔馳,紛紛上前攔截,但是在見到打頭的親兵亮出越國公腰牌之后,趕緊退后讓出道路。

  一路急行至朱雀門,叫開城門之后穿過皇城抵達承天門下,發現已經有不少馬車等待此處,房俊下馬,直到門前,守衛的禁軍趕緊單膝跪地行禮,起身之后道:“陛下已經有口諭,越國公抵達,母須通稟,請直入宮圍,陛下在武德殿書齋相候。”

  房俊頷首,然后在兩個內侍引領之下進入承天門,直奔武德殿而去。

  此刻雨勢小了一些,雨水淅淅瀝瀝,整個宮闕被沖刷一新,無數燈籠、火燭燃著,黑暗之中每一間殿宇、每一根廊柱、每一片墻壁、甚至每一塊方磚的表面都如水清澈,反映著一道道火光,將這座人間至尊至貴的宮闕渲染得燈火輝煌。

  房俊被內侍引著直入一側的書齋,見到李勣、李靖、李孝恭、岑文本、李道宗、劉自、馬周等人盡皆在座,先上前與李承乾見禮,而后又一一施禮,于李勣、李靖之后落座,對面則是岑文本、劉自、馬周等人。

  后邊的內侍將一份謄抄的戰報遞給房俊…

  房俊低頭看著戰報,李承乾環顧左右,沉聲問道:“尉遲恭來勢洶洶,程處弼、李思文所部已經戰敗,其兵鋒直至長安,如今已經抵達新豐附近,距離霸橋不遠…諸位可有破地之良策?”

  儲君也是君,距離皇帝一步之遙,實則天差地別。擔任儲君的李承乾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整日里擔驚受怕,唯恐行差踏錯被父皇廢黜,毫無自信、畏首畏尾。

  如今登基為帝,九五至尊、皇權在握,整個人的氣質簡直天翻地覆。

  即便此刻尉遲恭統帥大軍長驅直入、咄咄逼人,李承乾面上卻看不出半分慌張、急迫,姿態沉穩、胸有成竹。

  眾人目光首先看向李勣,畢竟直至眼下此君仍然是“朝中第一人”,權勢、聲望無與倫比,且此前隔岸觀火、坐觀成敗,如今新皇登基,豈不正是改弦更張、宣誓效忠的好機會?

  然而李勣垂下眼皮,拈起面前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便默不作聲…

  李承乾目光灼灼,盯著李勣看了片刻,遂看向他身邊的李靖。

  李靖一手捋著胡須,瞥了李勣一眼,迎著李承乾的目光道:“山東私軍剛剛抵達潼關,未必這么快完成整編,戰斗力有限。但是卻驟然發動突襲,很顯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至于原因,必然與其背后的水師有關…最近的戰報,劉仁軌已經率軍攻陷滎陽,鄭仁泰率領滎陽鄭氏舉族投降,正合兵一處、水陸并進直逼洛陽。由此可見,潼關那邊沒有信心守得住函谷關,與其等到水師攻破函谷關徹底斷去退路,惹得士氣大跌軍心動搖,還不如拼死一搏,置諸死地而后生。”

  作為當世第一兵法大將,對于當下局勢之剖析自然使得眾人折服。

  岑文本頷首道:“正是如此,只不過尉遲恭乃百戰宿將、有勇有謀,其麾下右侯衛更是戰力強悍,不知衛國公打算如何抵御?”

  李靖起身,來到墻壁上懸掛的輿圖前,指著長安周邊被黑色圓圈標注的幾處地點,說道:“當下東宮六率分散各處,確保前往長安的各處道路都在掌控之下,若尉遲恭集中兵力、直取長安,咱們各處的兵力都難以抵擋。”

  頓了頓,他環視四周,澹然道:“所以當下要確定戰略,是與尉遲恭以及潼關兵馬決一死戰,還是只固守長安,拖延時間,等著水師自其后背攻陷函谷關,形成東西夾擊之態勢?”

  眾人沉吟不語。

  局勢并不復雜,潼關因為其背后有水師興風作浪、狂飆突進,后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斷絕,而一旦后路斷絕,不僅意味著來自于山東、河東等地的支援全部停止,且嚴重影響軍心士氣。

  十余萬大軍排列出陣足以漫山遍野,但其中大多數都是臨時募集的私軍,打打順風仗自然沒問題,可一旦軍心渙散、士氣崩潰,頃刻間便是兵敗如山倒。

  所以潼關那邊不能等,也不敢等,只能在軍隊未完成整編之時便悍然出兵,試圖仰仗于“兵貴神速”“出其不意”,迅速攻占長安,抵定大局。

  或許,用不著等到攻占長安,只要局勢大變、攻受逆轉,哪些屯駐于關中各處的軍隊便會發生嘩變…

  房俊這時候已經看完了戰報,對于局勢有了清晰的了解,一邊看著輿圖上標注的態勢,一邊問道:“衛公之言,鞭辟入里,以我之見,不妨收縮兵力、固守長安,只要守住長安,水師自會攻陷函谷關,切斷叛軍之退路,到時候前后夾擊,叛軍必潰。”

  劉自慨然贊道:“如今水師實力雄厚、戰力強悍,之前無太子旨意出兵燕子磯擊潰江南私軍,其后北上板渚打破鄭仁泰,眼下更是兵鋒直指洛陽…若是等到函谷關也攻陷,不愧為‘天下第一強軍’之譽,不僅水戰無敵,即便是陸地之上,也全無敵手。越國公一手創建這樣一支軍隊,足以彪炳青史、名垂后世,本官實在是敬佩不已。”

  一言道出,書齋內氣氛瞬間凝固。

  房俊瞇起眼睛,看向正一臉欽佩之色的劉自…

  “咳咳!”

  李孝恭干咳兩聲,打破了這股沉寂嚴肅,插話道:“水師戰力如何,尚在其次,關鍵若是與叛軍硬碰硬,難免傷亡慘重,不如退守長安,靜待水師攻陷函谷關。至于水師之功勛…國家危亡、社稷板蕩之時,正該有能之士奮死效力,豈能嫉賢妒能、自斷臂膀?”

  文武之爭,在陛下尚為太子之時便在東宮之內顯露無遺,以蕭瑀、岑文本等為首的文官集團不滿于軍方的功勛,謹防軍方勢力太大、侵占文官的利益,如今陛下登基,這股因雙方基本利益而起的爭斗自然愈演愈烈。

  但是劉自這樣不顧大局、排除異己之作為,卻令他極為不滿。

  就算要爭,也得等到叛軍剿滅、天下太平之后再爭吧?眼下大敵當前,渾然不顧大局,著實行為低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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