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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一百四十五章 立場動搖

  鄭仁泰面色不變,就知道宇文士及善者不來,嘆息著道:“若是放在以往,這點傷勢有算得什么?當年追隨先帝麾下,轉戰南北、攻略東西,平滅天下各路諸侯,往往身被數創仍死戰不退,出血數斗也不過是包扎一番,過不了幾日依舊提槊上陣…可如今到底是年紀大了,平素天氣涼熱之間都能染上一場傷風,臥榻數日不見痊愈,如今更是傷筋動骨,整個人好似散架一般…固有壯志,奈何身殘氣短,為之奈何?唉!”

  一聲長嘆,道盡英雄遲暮、老驥伏櫪之凄涼。

  差點將宇文士及的話語全部堵回去…

  不過宇文士及到底非是常人,看著鄭仁泰一臉“有心殺敵,無力回天”的模樣,沉吟著道:“按理說,將軍如今身負重傷,老夫不應有不情之請…可當下之局勢毋須老夫多言,將軍也知曉輕重。一旦晉王覆滅,山東、江南兩地之門閥必將遭受滅頂之災,已然是非生即死之局面。而晉王雖然得到天下門閥之支持,但到底缺兵少將,難以抵御朝廷大軍,唯有將軍傾力奮戰,才有可能力挽狂瀾,故而,還請將軍以大局為重,勉為其難,出鎮函谷關。”

  隨著他這番話,書齋內沉寂下來,鄭仁泰面色肅然,悶聲不語,宇文士及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不再多說,慢悠悠的低頭喝茶。

  誰都知道李承乾的政治理念,那是與先帝晚年之國策一脈相承,簡而言之,便是“扶持寒門,打壓門閥”。

  事實上,各地門閥也清楚無論先帝還是當今,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自漢末以來,世家門閥經過數百年的斗爭、興滅、發展,時至今日,早已成為一個個龐然大物,于各地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經營出一塊塊勢力范圍,可謂針插不進、水潑不入。

  而這些門閥世家之間又通過聯姻、結盟等等手段相互扶持、守望相助,使得勢力愈發暴漲。

  動輒形廢立之事,甚至興一國、滅一國也易如反掌…

  如此情形,無論是誰坐在皇位之上,豈敢安睡?想要穩穩當當的坐在皇位上,收攏皇權唯我獨尊,就只能與世家門閥開戰。

  世家門閥難道當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們比誰都明白,但越是明白,就越是不能退。

  門閥之所以被稱為門閥,就在于已經經營出深厚的根基,通過壟斷教育、壟斷仕途、兼并土地等等手段,將億萬黎庶死死的踩在腳下,生生世世、世世代代都只能被他們奴役,他們對這些黎庶敲骨吸髓,吸吮他們的精血以供養自己的尊崇高貴。

  一旦寒門崛起,就意味著世家門閥的壟斷被徹底打破。

  而沒有了各種壟斷,世家門閥不僅不能維系以往高高在上鐘鳴鼎食的生活,甚至連傳承都會面臨威脅。

  對于世家門閥來說,苦難可以忍受,蟄伏不必驚慌,但傳承卻是萬萬不能受到半點威脅…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所以他們明知雄才大略的李二陛下視世家門閥如眼中釘、肉中刺,卻也不得不奮起反擊,與皇權殊死一搏。

  如今李二陛下駕崩,懸在世家門閥透頂的利劍卻并未摘除,因為即位的新皇將會延續李二陛下的政策。

  如今,世家門閥想要擺脫厄運,道路有兩條:要么說服新皇摒棄先帝之國策,重新恢復以世家門閥為構架的權力中樞,要么扶持晉王,殺回長安,逆而上位…

  第一條路,基本不可能。

  李承乾的權力框架之中,以岑文本、李孝恭、房俊等人為主,這些人對于李承乾奉行先帝國策予以鼎力支持,而想要越過這些人去說服李承乾,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第二條路有可能成功,但風險巨大,卻是世家門閥不得不走的一條險絕之路。

  鄭仁泰自然明白一旦晉王覆滅,李承乾必將對世家門閥開刀,滎陽鄭氏即將面對的是何等險惡之局面。

  但從水師所爆發出來的強橫戰力來看,鄭仁泰對于晉王成事之概率估測極少,而一旦失敗,就要面臨李承乾的清算,這可不僅僅是老老實實等著削弱權力那么和風細雨…

  說一千道一萬,時代變了,屬于世家門閥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

  故而,他長久沉默之后,斷然拒絕宇文士及,沉聲說道:“吾之身體,不堪重負,不能上陣殺敵為晉王效力,還請郢國公另選賢能,承擔重任。”

  宇文士及一顆心沉下去。

  沉吟良久,觀察鄭仁泰神色,見其意志堅定很難說服,只得退而求其次:“若如此,倒是老夫魯莽,讓將軍為難了。不過如今晉王殿下危在旦夕,函谷關之安危太過重要,即便將軍不能親身前往坐鎮,可否派遣鄭氏族中私軍趕赴函谷關?”

  既然感受到了鄭仁泰的抗拒,自然不難猜出其心中已經對晉王漸漸失去信任,這是極其危險的,因為鄭仁泰隨時有可能轉頭李承乾那邊。

  相比于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等等山東世家,滎陽鄭氏或許勢力并不強橫,但其所在之地所太過重要。

  滎陽附近皆在鄭氏勢力范圍之內,一旦其背離晉王、轉投李承乾,當可放開整個勢力范圍,任憑水師通過,可直接逼近洛陽,以當下洛陽之守軍,如何抵御戰力強悍的水師?

  洛陽失陷,水師兵鋒可直抵函谷關,屆時晉王一派將毫無轉環之戰略余地,只能與函谷關死戰。而長安必然不會坐失良機,一旦東宮六率自西邊猛攻潼關…便是腹背受敵、甕中捉鱉的必敗之局。

  宇文士及有些緊張的盯著鄭仁泰,等著他的答復。

  心底甚至已經在盤算萬一鄭仁泰拒絕,自己是否要聯絡其余山東世家,再度募集軍隊給予鄭氏雷霆一擊,將滎陽一地完全置于掌控之下,確保洛陽之安全。

  鄭仁泰不知宇文士及心底已生殺機,思忖良久,終于緩緩頷首:“稍后,吾將派遣伍仟私軍趕赴函谷,協助守關。”

  山東世家數百年來同氣連枝,彼此在政治、軍事、婚姻、經濟等等方面盤根錯節,早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整個山東世家都全力以赴的支持晉王,若滎陽鄭氏敢反水,說不得就要遭受其余各家的全力打壓。

  門閥之間的斗爭,往往不必沙場爭雄來得溫和…

  說不得未等晉王戰敗,滎陽鄭氏已經被其余山東各家聯手覆滅…

  宇文士及暗暗松了口氣,攥緊的手掌松開,欣然道:“將軍果然識大體,滎陽鄭氏之貢獻,晉王殿下也必然銘記于心。”

  鄭仁泰微微一笑,淡然道:“晉王殿下乃是先帝屬意之儲君,更有先帝遺詔在手,吾等既然忠于先帝,自當竭力輔佐晉王登上大位、承嗣宗廟,此分內之事,何敢言貢獻二字?郢國公言重了。”

  宇文士及也知道此等空口承諾根本不可能打動鄭仁泰的貞觀勛臣、百戰宿將,只得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話鋒一轉,目光灼灼的看著對方問道:“如今水師艦船正沿著黃河溯流而上,雖然鄂國公派人延誤,卻也不能抵擋許久,萬一其行至半途驟然對滎陽發動進攻,不知將軍何以應對?”

  板渚一戰,鄭仁泰大敗虧輸,身負重傷,旋即便返回滎陽閉門不出,顯然心中另有打算,若非自己今日親自登門游說,滎陽鄭氏到底何去何從,尤為知曉。

  但無論如何,鄭仁泰已生怯戰之心,這是毋庸置疑的。

  萬一其畏懼于水師的強橫戰力,自知不敵,不愿整個滎陽鄭氏陷入滅頂之災,會否在水師驟然猛攻之時徹底擺脫晉王一系,向水師屈膝投誠?

  如果鄭仁泰有此想法,那么麻煩就大了。

  即便其愿意派兵增援函谷關,也不能確保滎陽鄭氏會堅定支持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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