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的坊卒遠遠見到房家的車駕到來,不敢怠慢趕緊將坊門大開,然后守在門旁,點頭哈腰的予以迎接。
雖然最近易儲之事鬧得滿城風雨,也都知道作為東宮班底的房俊被虢奪了兵權,但身在長安即便是一個普通的兵卒也對朝堂之上的道理了解幾分,明白就算沒了兵權,房二依舊還是房二,絕對不是他們這些小兵小卒可以捧紅踩黑…
馬車在親兵簇擁之下駛入崇仁坊,直抵梁國公府門前,這時候才有府內的仆人聽到消息,趕緊出來迎接。
房俊下車,見到幾步小跑到身邊撐傘的管事盧成,抬頭看了看剛剛刷了油漆防止被雨水淋濕故而用油布遮擋的大門,邁步走上臺階,問道:“驪山莊子里如何?”
盧成亦步亦趨,不顧自己被雨水打濕了衣裳,恭謹答道:“一切如常,東征大軍回歸之時,老奴將人都撤回莊子里,分發兵刃,編組巡邏,以防兵卒哄搶打砸。不過英國公早有命令,不準兵卒滋擾地方,再說誰瞎了眼敢到咱們莊子鬧事?所以虛驚一場,并無損失。”
房俊頷首,抬腳進了大門。
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別以為朝廷的軍隊就會紀律嚴明、秋毫無犯,這個年代的軍隊紀律極度渙散,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屢見不鮮,而且人有從眾之心,只要有一個兵卒膽大包天恣意哄搶,便會有無數兵卒蜂擁而上。
法不責眾嘛…
大軍回歸之時房俊正率軍與關隴叛軍死戰,自是顧不得驪山農莊那邊,后來派人詢問說是無事,不過一直未曾完全放心。畢竟來到這個時代,一個驪山農莊、一個鑄造局,才算是他帶給這個帝國遠超時代的變革。
前者代表一種提升生產力的模式,后者則是自然科學的普及。
此前梁國公府遭遇叛軍劫掠,被幾位娘子擋住,尤其是金勝曼巾幗不讓須眉威懾群賊,將叛軍徹底擊退。但當房家人徹底退出長安前往右屯衛大營,城內接連激戰,府邸不可避免的數次被亂軍攻入,雖然房舍等還算完好,但府內大部分設置俱有損毀。
如今房俊已經交卸了右屯衛大將軍的官職,自然不好繼續逗留右屯衛營地之內,返回府中乃是遲早之事,所以派人先行修葺。
房家予人的印象便是錢多、工匠多…府邸之內,各式各樣的高端建筑材料到處堆放,上百名工匠修修補補,緊張快捷的進行著修葺工作,若非大雨延誤,大抵這個時候已經修葺完畢。
房俊在盧成的帶領下四處巡視一番,又親切慰問了工匠,命人保證餐食質量的同時又賞了不少錢財,使得一眾工匠歡欣雀躍、感恩戴德。
放眼大唐,再也沒誰能夠比房俊更為尊重工匠…
在花廳內坐了坐,仆人奉上香茗,剛喝了一口,便見到親兵匆忙入內,帶著一個內侍,他內侍上前施禮,道:“奴婢魏王府管事,奉吾家殿下之命,前來邀請越國公過府一敘。”
魏王李泰?
房俊略作沉吟,遂起身道:“行吧,頭前帶路。”
“喏!”
馬車橫穿半個長安城,抵達城南芙蓉園,進入李泰居處,兩人相對見禮,分別落座。
侍女奉上茶水,李泰揮手將其斥退,堂內只留下兩人,這才道:“二郎,喝茶。”
房俊淺淺呷了一口便放下茶杯,開門見山道:“不知殿下相召,有何吩咐?”
李泰揉了揉臉,上身往茶幾上靠了靠,微微俯身開著房俊,神情滿是惶急:“二郎救我!”
房俊:“…”
你這是玩的哪一出?
見到他一臉疑惑,李泰也顧不得許多,直言道:“父皇這兩日每每將我叫去武德殿,詢問各種治國之方略,很可能有意扶立我為儲位…可我不想干啊!”
房俊表示懷疑。
普天之下,誰能對九五至尊之位視若無睹?但凡有一絲一毫之可能,亦要拼卻一切、竭盡全力,焉有儲位放在眼前棄之不顧的道理?這兩年李泰的確死了爭儲之心,但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幾乎毫無勝算,反而會導致兄弟鬩墻、手足相殘,故而狠下心不爭。
可若是李二陛下透露出欲立他為儲的意思,他怎么可能拒絕?
房俊想了想,小聲問道:“想必陛下在召見殿下之余,也曾召見晉王?”
李泰哭鬧的點點頭。
房俊了然…
若李二陛下只是對李泰自己表達了欲立為儲君之想法,李泰自然欣喜若狂,可若是同時對晉王也表達出同樣的態度,擺明了讓兩人去競爭,李泰便不愿意了。
畢竟之前在右屯衛營地之內險些遭遇毒殺,已經讓李泰與李治心里留下陰影,唯恐李二陛下是故意向外界透露,但實則早已決定了儲君之人選,種種手段不過是掩人耳目,讓外界認為他一直公平公正而已。
如果當真如此,李泰沒信心可以勝過李治,而爭儲失敗之下場傻子都知道,絕對不會比廢太子好到哪兒去…
房俊也有些無語,奇道:“殿下讓微臣怎么辦?跑去跟陛下說魏王殿下大公無私、品德賢良對人世間的權利毫無戀棧之心,愿意將終生之心血付諸于大唐帝國的教育事業,誨人不倦、桃李芬芳…”
李泰又急又怒:“這都何等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房俊無奈道:“之前殿下放棄爭儲,是因為覺得全無希望,不愿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傷了兄弟感情。可現在陛下有意立你為儲君,自當竭盡全力爭取,為何殿下又避而不就?”
李泰道:“別裝糊涂,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自己就在右屯衛大營差點被一個內侍毒殺,你眼睜睜的瞅著,還敢說不明白陛下的用意?
房俊卻不能承認這種事,無論真假都不能,所以搖頭道:“攸關儲位,微臣不敢置喙。”
要的就是你們哥倆疑神疑鬼,不敢接任儲位,從而延誤陛下的決斷,這個時候豈有插手的道理?
見到房俊置身事外、不愿插手,李泰急得不行,哀求道:“本王一直將二郎視為莫逆之交,可以托妻獻子的交情,你不能這個時候見死不救吧?本王也不要你出手,只管給本王出個主意能夠推卸儲位便成。”
他是當真無計可施了,不僅僅是太子對父皇猶如老鼠見了貓,他們這些兄弟哪一個不是對父皇又敬又畏?父皇打定主意之事,沒人敢反對。
可不反對又不行,走不能被父皇當作一個幌子去犧牲掉吧?
房俊一臉為難,踟躕良久,這才嘆口氣道:“非是微臣愿意詆毀陛下心意,實在是推脫不得殿下…”
李泰忙道:“對對對,就是這道理,二郎可有妙策?”
房俊兩手一攤:“哪里有什么妙策?陛下口含天憲、乾綱獨斷,他打定主意的事情誰能勸得了?不過此事未必只有殿下一個人心煩意亂,晉王殿下或許亦是如此…何不去找晉王聊一聊,你們最有可能接任儲君的兄弟兩個共同進退,或許可以迫使陛下改變心意。”
李泰愣了一下,旋即領會,這特么就是“釜底抽薪”啊!
父皇不是想要易儲嗎?若是最有資格繼任儲位的兩個嫡子紛紛表態不愿接受,難不成父皇還能在一眾庶子當中選出一個人來繼任儲位?
到時候三位嫡子尚在,卻敕封一個庶子為儲君…這是唯恐將來大唐帝國不會發生內戰么?
如此一來,父皇斷了易儲之念,自然也沒有所謂的“立一個殺一群”的心思…
遂撫掌道:“果然妙計!此事若成,本王一輩子記得二郎的好,改日便讓王妃將她妹妹嫁給你為妾,咱們倆也成一回連襟。”
房俊苦笑不迭:“殿下將微臣當成什么人了?萬萬不可。”
李泰的王妃乃是前工部尚書、將作大匠閻立德的閨女,并州閻氏那也是響當當的名門望族,前隋之時便聲命赫赫,也曾娶了北周的公主!焉能將家中閨女嫁于別人為妾?
正說著,卻見魏王妃閻氏在幾個侍女服侍之下走入堂內,先屈膝給房俊施禮,環佩叮珰,繼而嬌笑道:“二郎難得登門,待本宮稍后命人整治一桌酒菜,與殿下喝幾杯,定要不醉不歸才行。”
房俊急忙還禮,誠惶誠恐道:“王妃盛意,微臣不敢領受,稍后尚有要事,這便告辭。”
他怕李泰將方才的話語吐露出來,令魏王妃以為是他覬覦她的妹子,魏王妃就能撓他一個滿臉桃花開,那位能將李泰這等驕矜之輩整治得服服帖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魏王妃便俏臉一板,佯裝不悅:“殿下這兩年沒少借助二郎給出謀劃策、大力支持,怎地連區區一頓酒都留不得?”
李泰也有些不高興:“你房二到了這魏王府便如到家一般,何需見外?再者說來,若是將來你娶了…唔唔唔。”
話說一半,已經被房俊上前捂住嘴,回頭沖著魏王妃勉強笑道:“微臣留下便是,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他可算是怕了李泰,這廝智商絕高,但情商似乎一直不咋滴,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啊…
李泰還有些不滿意呢,他那小姨子二八年華,出落的清麗脫俗、我見猶憐,他都不知惦記多久了,如今愿意忍痛割愛嫁給你做妾,你特么還不領情?
魏王妃臉上笑容如花,鳳眸微微瞇起,狐疑的看著面前兩人,不知在搞什么鬼,但總之定然沒好事,哼哼,千萬別讓本宮抓住尾巴,不然有得你們好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