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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二十七章 一觸即發

  右侯衛營地。

  “啟稟大帥,春明門大開,太子儀仗出城!”

  “報!太子在禁衛、東宮六率護衛之下,正向西而來!”

  “報!左武衛未有異動,但高侃指揮右屯衛列陣,與左武衛對峙!”

  一道道戰報紛至沓來,營帳之內的尉遲恭如芒在背,額頭上已經浮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于帳內來回踱步,搓手詢問宇文士及“太子果然出城,吾等該當如何應對?”

  太子居然當真不顧危險出城,以這種極其強勢的姿態迫使李勣做出抉擇——歸順東宮,亦或是興兵犯長安!

  尉遲恭一貫沉穩,處事干練,得到李二陛下之信任與重用,然而此刻身陷各軍交匯之處,一旦開戰便首當其沖,實難冷靜自持。況且誰也不知道李勣會否公然與太子決裂,萬一李勣野心勃勃,必定命他率右侯衛沖擊太子儀仗。若遵命行事,便一腳踩進“亂臣賊子”的深坑不可自拔,搞不好便身敗名裂;若抗命不遵,大抵李勣第一道軍令便是指揮大軍從后掩殺…尉遲恭心頭早已彷徨無措,只覺得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士及倒是坐得穩穩當當,安撫道“敬德何必驚惶?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多想無異,等著看看李勣到底如何取舍吧,不過以吾之見,李勣大抵是不會開戰的。”

  他說得輕巧,只不過這般淡然處之卻影響不了尉遲恭,軍隊是尉遲恭的根本,值此動輒遭受三軍剿殺之時,如何冷靜得下來?

  尉遲恭心中極為不滿,攤手埋怨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若非諸位于大云寺面對程咬金的步步緊逼如坐針氈,唯恐遭受剿殺,又何需將吾召喚過去,以至于違抗軍令將李勣激怒,導致眼下之危機?先前你讓吾暫且聽命渡河駐扎于此,現在還讓吾按兵不動等候局勢變化…再等下去,萬一哪一方不管不顧直接開戰,吾與麾下兵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對于關隴門閥之表現,他極度失望。

  既然明知太子會倚靠關隴去對抗山東、江南兩地門閥,東宮又豈會坐視程咬金縱兵攻上大云寺?或是右屯衛,亦或是東宮六率,緊要時候終會派出其中之一予以支援,程咬金定不敢輕舉妄動,何必火急火燎的將自己招去,因而挑戰李勣之權威呢?

  如今自己聽命行事而陷入死地,動輒有全軍覆沒之虞,那幫子關隴龜縮于終南山大云寺的關隴大佬們卻又束手無策,只能等待李勣之裁決…被坑慘了呀!

  宇文士及被他牢騷話語弄得不悅,蹙眉道“難不成敬德以為當初對李勣言聽計從,他便會放過你這支關隴最后的滿編部隊?李勣也好,山東也罷,甚至就連東宮也算在內,你認為哪一方愿意見到你右侯衛全須全尾、活蹦亂跳?”

  尉遲恭噎了一下,無言以對。

  關隴當年為何能夠做到權傾天下,連李二陛下這樣的曠世雄主在貞觀初期都畏首畏尾?是因為關隴掌握著關中最為精銳的軍隊,十六衛當中有超過半數都在關隴門閥掌控之下,李二陛下恐怕做夢都得防備著會不會午夜驚醒之時,關隴軍隊已經殺入宮城,再來一回“玄武門之變”…

  如今的太子殿下需要山東、江南兩地門閥來填補關隴空出的權力職位,卻又為何對山東世家加緊提防?因為手握數十萬大軍的李勣與山東世家糾葛頗深,稍有不慎便會皇權旁落,淪為傀儡皇帝。

  太子既然想要以關隴為刀,去對抗山東、江南兩地門閥,又怎會容許關隴依舊控制著一支十六衛的軍隊?

  故而,尉遲恭及其麾下右侯衛現在的處境實在是太尷尬了…

  “報!”

  親兵自帳外飛奔入內,大聲道“啟稟大帥,英國公已經下令大軍開拔,向長安挺進,說是與太子匯合…同時命令大帥為全軍之先驅,即刻拔營!”

  “娘咧!”

  尉遲恭豁然色變,頓足道“李勣當真是瘋了!”

  這個時候大軍拔營向長安挺進,怎么可能是與太子匯合?陛下既然駕崩,棺槨一定就在軍中,若李勣無心開戰,必須陳兵灞水之畔,等候太子前往迎回陛下棺槨,斷無移動陛下棺槨去迎合太子之禮。

  既然李勣大軍開拔,那就只能是開戰了。

  這個時候讓自己率領右侯衛為先驅,用意不言自明,只能是以右屯衛來消磨掉東宮六率的精銳,然后李勣率大軍從后掩殺,一鼓而定…

  他驚慌失色望向宇文士及,急聲問道“這可怎么辦?”

  宇文士及也心虛,他料定李勣不敢舍棄名聲坐下攻伐長安之事,畢竟如今李勣手握數十萬大軍,又是宰輔之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廢黜太子另立儲君,也不過多了幾分權勢,可是這些許差距與禍亂長安、搗毀京畿相比,幾乎微不足道…

  但現在李勣軍令已下,已經證明他的心思比天還大,這讓宇文士及心底最后一絲僥幸徹底湮滅。

  他緊張的捋著胡須,想了想,沉聲道“聽令而行,但集結部隊的速度要慢一些,待到太子抵達陣前,看看李勣究竟如何去做,再做定奪。”

  尉遲恭徹底無語,這豈不是愈發將自己逼向與各方都對立的局面?

  到時候太子認為自己乃是東宮的敵人,李勣也認定他抗命不遵…前后夾擊、里外不是人,哪里還有活路?

  宇文士及見他臉色,緩緩道“放心,吾又豈會害你?眼下咱們的處境已經四面為敵,無論如何取舍其實都無關大局,何不干脆以靜制動,向各方表達自己‘無辜’的本質,或許還能得到轉圜之余地。況且,吾始終不信李勣當真在太子已經地位穩固的情況下,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行那等悖逆之舉。”

  還有半句話他沒說除非李勣手中當真有陛下關于廢黜之遺詔…

  但他不覺得有這份遺詔的存在。

  這是他從長孫無忌的表現上推測出來的結果,之前關于“遺詔”之流言甚囂塵上,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李勣之所以做出種種不合常理之舉措,皆因其手中有陛下“遺詔”在,且“遺詔”之中有涉及“易儲”之命令,宇文士及也曾相信這一點。

  但長孫無忌對此卻一直冷眼置之,這讓宇文士及猛然領會最重要的一點既然長孫無忌敢于自遼東軍中潛返長安一手主持策劃了兵變,一定是確認了李二陛下駕崩之事,而他既然能夠確認這一點,極大之可能整件事便是出自長孫無忌的手筆…

  以長孫無忌之深沉、謹慎,既然敢對李二陛下行下大逆不道之舉,又怎么可能給李二陛下留下遺詔的時間?

  一旦李二陛下留下遺詔,那一定不是所謂的易儲之事,而是號令天下勤王軍隊入京,將狠毒弒君的亂臣賊子長孫無忌碎尸萬段…

  所謂的“遺詔”,大抵是沒有的。

  既然沒有這份“遺詔”,李勣的所作所為便皆是他自作主張,那么他就不大可能冒著背負“逆臣”之罵名,在此等情況之下猛攻長安城,將大唐帝國中樞打得千瘡百孔、七零八落。

  當然,這些也只是他的猜測,并無實證支持,想要說服尉遲恭只怕很難。

  然而尉遲恭沉吟片刻,長嘆一聲,頹然道“也只能如此了…來人,傳令下去,各部隊開始集結,半個時辰之內集結完畢。”

  “喏!”

  親兵得令,一頭懵然的跑去傳令。

  半個時辰集結完畢?

  春明門據此不過二十余里,太子早已出城向這邊趕來,半個時辰大抵已經到了咱們營門之外,那個時候集結完畢又有什么用呢…

  右侯衛身后、灞橋之畔,一隊隊東征精銳已經陸續渡過灞橋,在河邊空曠之處緩緩集結,微風細雨之中,旌旗招展遮天蔽日,這些自遼東返回的精銳部隊經由一路上充足的時間予以休整,此刻盔明甲亮、精神抖擻,一個個方隊在河畔迅速聚集,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李勣頂盔摜甲跨坐戰馬立于橋頭,仰起頭眺望著遠處巍峨矗立的長安城墻,手中緊緊握著馬韁,眼神深邃難明…

  程名振自前方策騎而來,到得面前勒馬站定,于馬背之上大聲道“啟稟大帥,右侯衛得令之后開始集結,但速度很慢,此刻尚未集結一半軍隊,是否需要派遣軍中司馬前往申飭督促?”

  李勣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輕嘆一聲,緩緩道“傳令下去,大軍即刻開拔,抵達右侯衛營地之后暫停,咱們就在那里等候太子殿下前來。”

  “喏!”

  程名振領命,勒馬轉身,向著陣前馳去。

  張亮策馬陪在李勣身邊,這時候向后望了望,遙望依舊停駐在灞水西岸尚未過河的一支黑盔黑甲的騎兵。

  那是一支追隨陛下、形影不離的“玄甲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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