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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二十三章 穩坐中軍

  武德殿燈火通明,兵卒內侍們來來往往、行色匆匆。

  殿內,一干東宮班底皆在,即便是這兩年久病纏身、精力不濟的岑文本也跪坐太子一側,固然他如今已經不發表什么意見,對于朝堂爭斗也不大在意,但只要坐在這兒,便表達了與東宮共進退的態度。

  堂上文武大臣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心態,畢竟如今掌管東宮軍事的乃是衛國公李靖,就連房俊都退避一旁、三緘其口,旁人又怎敢在這個時候指指點點、出謀劃策…

  城內、城外各種消息匯聚于此,經過仔細甄別、篩選,然后一條一條呈遞于李靖案頭。太子敕令李靖全權指揮東宮六率與右屯衛,不僅要布置陣列調兵遣將與城外各支軍隊對峙,還要時刻關注城內各處動向,謹防有人鋌而走險、圖謀不軌,可謂責任重大。

  當然,真男兒從不畏懼責任,重任在肩之時反要迎難而上、銳意進取,扛得住中亞才能受得起榮耀。

  對于李靖來說,前半生意氣風發、功在社稷,中年之時行差踏錯致十余載光陰虛度人生蹉跎,本以為林泉之下郁郁而終,一生抱負只能徒留紙簡之上以供后人評說。如今驟然得到太子信賴倚重,將東宮之勝敗生死相托,自是容光煥發、精力十足,誓要以畢生所學回報太子,也要殺出自己“天下第一軍神”的赫赫威名!

  一生功業,在此一役!

  至于李勣?

  老子橫行漠北、斬將奪旗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跟班兒呢!只要我李靖一朝兵權在手,誰敢稱“軍方第一人”?!

  李靖的書案設在堂下靠近門口一側,將此地作為臨時的帥帳,太子則率領大臣坐于堂上,一邊聽取李勣的匯報,一邊商議政治層面的對策。

  當李靖匯報李勣已經指揮軍隊渡過灞水,抵達西岸駐扎,武德殿上群臣瞬間一靜…

  劉洎瞪大眼睛,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震撼:“李勣怕不是瘋了吧?如今太子秉持東宮、有監國之權,更有東宮六率、右屯衛數萬百戰精銳,他想將長安打成一片白地?尤有甚者,他當真不顧生前身后之名,妄想做一個亂臣賊子?”

  由古至今,無論文臣武將、帝王勛貴,即便心中藏著大逆不道之想法,亦要盡量掩飾,當真到了不得不為之時,也是想法設法為自己的行為尋找合理的借口,“名正言順”這四個字不僅僅代表了人心、民意,更代表了史書之上的評語。

  沒有人愿意背負一個“亂臣賊子”的罵名,連累子孫后代遺臭萬年…

  故而,就算李勣心中對東宮毫無半分忠誠,在東宮已經反被為勝、站穩腳跟的時候,也應該掩藏野心、宣誓效忠,而不是這般大張旗鼓的揮師直抵長安城下,與東宮正朔明刀明槍的對壘。

  一旦背負罵名,便成為眾矢之的,即便成功覆滅東宮,他一手扶立的儲君依舊會迫于壓力以及自證清白的目的,對他施以打壓與清算。史書之上,此等輔佐君王御極天下最終卻遭受清算的權臣數之不盡,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除非李勣推翻李唐,自己當皇帝…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大唐立國以來,輕徭賦、重撫恤,君王夙興夜寐、勤政愛民,國勢蒸蒸日上、百業俱興,百姓安居樂業、人口暴增,正是人心歸附、天下穩定之時。尤其是歷經隋末動蕩、民不聊生的年代,天下人對于李唐的認可日益增進,毫無半分改朝換代之基礎。

  這個時候意欲改朝換代,無異與天下為敵,難成大事。除非似當年宇文成都那般自知走投無路、去日無多,自感“人生故當死,豈不一日為帝乎”,才匆忙之下登皇帝位,做幾天皇帝過過癮…

  蕭瑀嗟嘆道:“英國公一世英雄,如今卻被私欲蒙蔽眼目導致行差踏錯,可悲,可嘆。”

  話說這么說,實則卻憂心忡忡。李勣死不死他才不管,但假若李勣當真發兵長安猛攻不止,那是他最不愿見到的場面。

  李勣若勝,他這個東宮的堅定支持者自然會被將來的新任儲君忌憚、放棄;東宮若勝,銳意進取、不敢蟄伏的山東世家會獲得更多的資源、利益,結結實實壓過江南士族一頭…

  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江南士族都將在未來朝堂之中舉步維艱,甚至無立足之地。

  李承乾倒是面色不變,似乎對李勣之舉措早有預料,聽了眾人的發言,見到一旁的房俊緘默不語,遂溫言問道:“越國公對此有何見解?”

  他以為房俊是因為他將東宮的軍事指揮權交給李靖,故而心生抵觸,這才興致不佳、失意頹喪,所以想著稍后要安撫一番,畢竟與李靖相比,房俊才是自己真真正正的臂膀…

  房俊正百無聊賴,聞言直了直腰,搖頭道:“英國公用兵如神、驚才絕艷,其思維猶如天馬行空,微臣愚鈍之輩,焉能探知其心中所想?與其亂猜一氣導致犯下錯誤受制于人,不如聽聽諸位大臣的意見,集思廣益嘛。”

  李承乾深深看了他一眼,摸了摸唇上短髭,心有所思。

  無論如何,李勣在他這個太子明確出城“恭迎圣駕”之際依舊縱兵渡過灞水、兵臨長安城下,都算是了不得的大事,動輒有開戰之虞,其麾下數十萬東征將士對上東宮所屬之軍隊占據碾壓優勢,李勣本身更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名帥,如此局勢任誰不是心生惶恐、戰戰兢兢?

  偏偏房俊好似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情,這可不僅僅是對李靖統領軍權因而心生抵觸那么簡單了,顯然是房俊認為并不會開戰…可他這份猜測又來自何處?

  不知為何,自當初房俊率兵自商於古道趕赴洛陽面見李勣回返之后,言行舉止便充滿古怪,有些時候與他這個太子說話亦是云山霧繞,聽上去似乎諸多暗示,但細細思之,又不知所謂…

  這里頭到底有什么門道?

  心思縈繞之間,李靖起身來到面前,恭聲道:“殿下,時辰不早,可否按計劃行事?”

  眾人在此沉靜下來。

  按照計劃,這個時候應該打開春明門,將一支多達五千人的東宮六率部隊放出城外,與門外北側的右屯衛結成一體、相互支援,拱衛春明門的同時,也將承擔太子出城之后護衛安全之責。

  這一步邁出去,就意味著明天太子必須出城,否則便是臨陣退縮,威望大跌。

  可一旦太子出城,春明門南的左武衛,灞橋方向的右侯衛,以及右侯衛身后的李勣大軍,都有可能直接暴起奔赴春明門下,一場大戰勢不可免,剛剛消停了沒幾天的長安城將再度迎接比關隴起兵之時更加猛烈十倍的戰火…

  李承乾環視一周,將大臣們的緊張神色收入眼中,忽然一笑,微微頷首,語氣堅定:“就按計劃行事,一切拜托衛國公了。”

  李靖重重頷首,轉身返回書案,對一眾圍繞身邊的武將發號施令。

  房俊往那邊看了一眼,對李承乾道:“眼下皇家內眷皆在右屯衛軍營之內,微臣著實放心不下,稍后便返回玄武門外,坐鎮右屯衛大營,一則固守皇宮門戶,再則確保皇家內眷不失。”

  劉洎捋著胡子,心底哂然。

  平素你小子為了太子出生入死,也曾一己之力挽狂瀾于既倒,功勛赫赫、被太子倚為心腹。但是到了這等緊要關頭,太子不還是更加信任李靖,將你指揮之權剝奪?

  很顯然在太子心中或許房俊是更為可信之臣子,但并不認為能力在李靖之上。眼下房俊不管春明門外戰火將燃、岌岌可危,卻要退回玄武門外自己大營之中,說起來合情合理,但心中相比已經存了隔閡,有所不滿。

  要知道,直至眼下,房俊還是兵部尚書,兵權卻盡被剝奪…

  李承乾蹙眉,他也認為房俊是對自己將軍權統統歸于李靖而心生怨懟,輕嘆一聲,和顏悅色道:“玄武門乃皇宮門戶,更是孤生死之地,便仰仗二郎奮力固守,扶保社稷。”

  武德殿上,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稱呼房俊的爵位、官職,而是親昵的以“二郎”相稱,足見他寵信之態度,試圖以此來平和房俊心中不滿。

  他不是不信任房俊,但是如此敵眾我寡、兵力懸殊的情形之下,萬一房俊與李靖意見不一,極有可能導致內訌,更是取勝無門。況且房俊固然對上關隴門閥那些個半吊子將領能夠占盡優勢,盡顯年青一代第一名將之能力,但現在將要對陣的卻是程咬金、尉遲恭這樣譽滿天下、戰無不勝的功勛宿將,更何況還有“天下第二軍神”的李勣,實在是難有勝算…

  房俊愣了一下,這才領會李承乾的心思,旋即啞然失笑,誠懇道:“殿下放心,微臣鎮守玄武門,勝則為殿下看守門戶,敗則為殿下掃清退路,力保帝國正朔。衛國公乃當世第一兵法大家,正面戰場有他運籌帷幄、調兵遣將,天下何人不服?”

  開玩笑,他可沒有心思替代李靖去跟李勣刀對刀、槍對槍的正面較量,人家乃是名震青史的名帥,自己算哪顆蔥?

  再者說來,與其絞盡腦汁琢磨如何排兵布陣最終卻只不過白忙活一場,還不如自己回去玄武門守著自己的大營,閑來無事也能與長樂多親近親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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