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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善后不易

  賀蘭淹臉色灰敗,欲言又止,滿腔不忿最終化作一聲長嘆。

  形勢迫人,他又能如何?若是此時敢公然反對長孫無忌之決策,賀蘭家必然會遭受其余關隴門閥之聯壓,說不定所有的黑鍋都會落到賀蘭家的頭上,傾舉族之力也背負不起…

  只是心中難免怨憤。

  當初號召舉兵起事的是你,給大家伙畫下一個大餅,言辭灼灼說什么千秋偉業盡在今朝,結果起事之后連遭重創,時至今日非但未能擴大關隴門閥在朝堂之上的利益,反而瀕臨絕境。

  而后你又想脫卸責任,將咱們這些依附于你的弱小門閥頂在前頭去承擔東宮之怒火?

  事實上,長孫無忌雖然早已打算無論承受多少損失,都盡可能的分攤給關隴門閥當中那些弱小者,以求盡可能的保存自身之實力,但是眼下局勢危厄之際,卻依舊要倚靠這些弱小門閥同心協力、共度時艱,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若賀蘭淹態度強硬,堅決不肯屈從于長孫無忌,那么長孫無忌大抵還是要予以安撫并且給予承諾。

  但賀蘭淹滿腹怨憤盡化作一聲長嘆,長孫無忌自然心安理得…

  宇文士及頷首道:“輔機放心,天一亮,吾便趕往內重門覲見東宮,盡快敲定此事。畢竟此時雖然東宮逆轉占據優勢,潼關那邊的李勣也仍然是心腹大患,東宮未必敢保證李勣會徹底倒過去,攸關儲位之存亡、東宮之生死,沒人敢大意。”

  李勣駐守潼關,就好似一柄刀懸在長安之上,不僅關隴畏妻如虎,東宮亦是如鯁在喉,生怕李勣不管不顧縱兵入關,來一出“大丈夫取而代之”…

  在關隴極大之讓步面前,東宮基本可以確定會答允將和談敲定,進而解除李勣之威脅。

  除非李勣當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興兵作亂、謀朝篡位…

  長孫無忌頷首,而后看向令狐德棻:“而這也正是吾要拜托德棻兄之事。”

  令狐德棻一愣,忙道:“若有愚兄能夠效力的地方,輔機只管吩咐。往常咱們雖然有時意見相左,甚至偶有爭執,但是此刻關隴大難臨頭,誰也不能獨善其身,自當精誠團結,無分彼此。”

  長孫無忌一臉欣慰,連連點頭,心里卻瘋狂吐槽:娘咧!若你們早知道精誠團結之重要,明白大家無分彼此,哪里便至于走到近日這等境地?

  最長自然不能這么說,否則只會將本就千穿百孔的關隴聯盟推向崩裂,溫言道:“請兄長親子前往潼關會晤李勣,懇請其放開潼關關隘,準許關內門閥私軍撤出潼關,各自返程歸鄉。否則若是大戰再起,那些私軍不會再任由關隴節制,勢必荼毒關中,導致生靈涂炭,帝國亦將元氣大傷、損及根基,那可都是來自關內關外各州府縣的青壯啊!”

  青壯代表著生產力,代表著糧食,代表著一切。

  當然長孫無忌擔心的不是是否生靈涂炭,是否損及帝國根基,否則當初也不會為了一家一姓之私利舉兵起事,攪得關中大亂,數萬兵卒陣亡。

  他在乎的是關外門閥之態度。

  關隴就算此番戰敗,底蘊猶在,太子亦不能以酷烈之手段犁庭掃穴、斬盡殺絕,頂了天在李承乾在位之時偃旗息鼓、休養生息,待到改朝換代之時,再趁勢崛起。

  幾十年的時間,兩代人的蟄伏,這對于傳承久遠的家族來說根本算不上什么,潮水漲退、月圓月缺,世間從未有長盛不衰之存在,既然此番為了門閥家族之前程浴血奮戰卻未能取得預想之結果,那么便蟄伏起來,以待后來。

  將來新皇登基,很大可能不會在乎今日李承乾在關隴門閥手上受到的打擊,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乃常態。

  但是那些關外門閥卻未必。

  此番關外門閥派遣私軍入關,是經由長孫無忌之威逼利誘,很多人心中未必愿意如此,卻迫于形勢,不得不順從長孫無忌。若是最終取勝倒也罷了,大家都分潤到利益,吃人的最短,撈取了好處自然不會再揪著長孫無忌威逼利誘之事。可現在敗了,關外門閥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半點好處沒有還要被李承乾記恨在心,若是連入關這些私軍也最終全軍覆滅,那就是實實在在與關隴門閥解下死仇。

  新皇登基,先帝之恩怨未必愿意理會;但門閥傳承,往昔之仇讎,卻能一代一代的記恨下去,但凡有機會報復,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可以想見,等到李承乾登基為帝,固然不會對關隴門閥趕盡殺絕,但傾力之打壓乃是必然。到時候關隴自保已是非常困難,卻還要面對無數關外門閥伺機報復、落井下石,那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所以現在必須盡最大之可能對關外門閥予以示好,盡管不可能消散其怨氣,起碼不要解下死仇…

  令狐德棻面色凝重,深深頷首。

  他之所以一直身在關隴核心,并非對于此番兵變有多么上心,僅只是作為令狐家的一個象徵而已。但是此刻,他明白了長孫無忌的顧慮,深以為然,所以決定全力以赴,不敢有絲毫懈怠。

  關隴同氣連枝,等到人家報復的時候,可不管你是長孫家還是令狐家,一棒子通通干倒就對了…

  若是此刻能央求李勣放開一條生路,準許這些私軍返回原籍,尚能與各地門閥之間留下一點香火情分,畢竟曾經為了一個宏大之目標攜手并肩、出生入死過,以后徐徐圖之,加緊聯系、相互關照,共同抵御東宮之打壓,關隴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機會。

  畢竟,相比于土地、聲望、財富,私軍才是門閥傳承百世之根基。

  沒有了私軍在手,即便是一縣之令亦能將傳承百世之門閥破家絕嗣,門閥之生死皆由君王、朝廷一念而決,再想擁有超脫于律法之外之特權,無異于癡人說夢。

  而沒有了那些特權,門閥又憑什么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

  怕是富不過三代,便泯然眾人矣…

  想到這里,令狐德棻悚然而驚盡管天下人皆認為眼下和談乃是必由之路,但太子與房俊卻一再抵觸和談,大有決一死戰、誓不妥協之意,莫非七本意便是將所有門閥私軍死死拖在關中,即便付出極大之代價亦要將其完全消滅,徹底掃平皇權集中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一股冰冷徹骨之寒氣便自尾椎骨升起,瞬間蔓延全身,令他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可旋即又覺得不對,太子怎么敢以自身之生死做餌,利用關隴門閥調動天下門閥私軍進入關中?需知自關隴起事之初,曾數度無限接近攻陷太極宮,其中哪怕有一次成功,此刻太子都已經被廢黜圈禁,甚至成為一具尸體…

  縱然太子再是瘋狂,又豈敢以身飼虎?

  若當年的李二陛下也就罷了,畢竟那位有氣吞山河之氣魄、開天辟地之力量,至于李承乾…既無此等遠見,更無此等氣度。

  所以,今日之局面純粹只是巧合?

  待到諸事分派妥當,諸人散去,長孫無忌將自己最為忠心的老仆叫道面前,自枕頭底下取出自己的私印,交給老仆,低聲囑咐道:“你即刻動身,喬裝打扮前往潼關,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更不要驚動任何人,孤身啟程,持吾之私印憑證秘密會見諸遂良…”

  令狐德棻能夠想到、能夠懷疑的事情,他又豈能想不到、不懷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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