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水河谷的谷口位于縣城以南二十里,周邊山嶺險峻、猶如刀劈斧鑿一般,長孫家的騎兵駐扎于此,截斷道路,來往皆要接受密切盤查,出入關中皆在控制之中。
帶隊的校尉名叫叱干合力,二十多歲,乃是長孫無忌父親長孫晟發妻叱干氏子弟,依附于長孫家效力,叱干氏生下長孫安業、長孫安世兄弟。魏孝文皇帝當年定都洛陽,要求朝廷上下“禁胡服,斷北語,改姓氏,定族姓”,并強令鮮卑族人從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迅速漢化,還將本民族的二字和三字以上的復姓均改為單音漢姓,他首先將皇族拓跋氏改為元氏、獨孤氏改為劉氏,自己稱元宏,“其余所改,不可勝紀”。
不過等到北魏滅亡,諸多鮮卑貴族又將姓氏改回,叱干氏的偏支繼續姓薛,主支則改回祖姓…
作為長孫晟的妻族,叱干氏素來依附于長孫家,忠心耿耿。
叱干合力策騎坐在馬上,看著面前兩千精騎結陣列隊,將河谷堵得水泄不通,心中有些志得意滿。
若非如今關隴起兵,人手匱乏,他區區一個長孫家的家將如何能夠有機會統兵數千,建功立業?
定要抓住這難得之良機,展示自己的才能,只要入了長孫無忌的眼,往后必受重用…
斥候來來回回,不斷將河谷之內的消息反饋回來。
當聽聞房俊率軍安營扎寨、生火造飯,叱干合力冷笑著對身邊隊正說道:“此房俊之奸計也,若吾所料不差,其必然積蓄體力,待到夜半之時猝然突襲!想要故技重施,效仿夜襲長孫安業所部之一幕。”
左右一聽,盡皆頷首附和,什么“將軍天生帥才”“運籌帷幄”之類的諛辭歌頌如潮,使得叱干合力免不了飄飄然似欲乘風歸去,儼然當時第一智將…
等到傳來消息說是河谷之內己方哨探皆備對方斥候或斬殺或驅逐,叱干合力愈發堅定自己的判斷,遂下令道:“全軍歇息,生火造飯,咱們也美美的吃上一頓,然后積蓄體力,以逸待勞,待夜半之時,給這位越國公一個驚喜!”
身邊袍澤愈發贊不絕口。
“校尉料敵機先,以逸待勞,頗有當世名帥之風范!”
“那房俊不過一個棒槌,仗著陛下寵愛得了恁多機會,這才創下好大的名聲,也不過如此而已!”
“若校尉有房二那樣的機會,成就定然遠遠勝之!”
叱干合力心中偎貼,面上卻依附嚴肅不為所動的模樣,喝叱道:“溜須拍馬,何其蠢也?速速將命令傳遞下去,此番定要斬了房二項上人頭!回去向家主復命,但有賞賜,與諸位分享!”
眾人大喜,連忙各自散去,命麾下兵卒下馬歇息,養精蓄銳,只等著半夜之時房俊前來偷襲,狠狠的反擊一波,一舉將其擒殺,立下一樁大功。
然而等到火頭軍將爐灶架起,柴火升起,炊煙裊裊升起,叱干合力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坐在一顆光禿禿的大樹之下,手里正捧著一個水碗喝水,扭頭看向河谷深處,但見無數飛鳥在河谷上空盤旋,因河谷兩側皆是山壁,飛鳥難以逾越,遂成群結隊自谷口飛出。
這什么情況?
山林之中飛鳥驚動,乃是有大軍奔襲之驚擾所至,可眼下房俊率軍正在休息,算一算時間伙食剛剛做好,應該正在用飯,哪里來的大軍忽然出動?
他面露疑惑,忽有所覺,低頭看著手里的水碗。
先是碗中熱水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初時微不可察,繼而漸漸明顯,緊接著腳下土地有微微顫動傳來…
至此,就算叱干合力再是蠢笨,哪里還不明白發生什么事?
他猛地將水碗丟擲于地,起身抽出橫刀,厲聲大喝:“敵襲!有敵襲!”
麾下兵卒正自歇息,喝水的喝水,整理裝備的整理裝備,甚至有兵卒將革甲脫下仔細整理一番,都在準備半夜之時到來的大戰。此刻陡然見到叱干合力發瘋一般大吼大叫,盡皆懵然。
好半晌,見到叱干合力一腳將一個一臉不解的兵卒踹翻在地,牽過馬匹躍上馬背,這才紛紛反應過來,倉惶之下急忙起身穿戴革甲,而后操起兵刃,狼狽不堪的沖向一旁吃著草料的戰馬。
整個營地亂成一團…
腳下的大地開始顫動起來,這使得兵卒愈發倉惶狼狽,而愈是倉惶,動作便愈是出錯。
等到所有兵卒倉促的牽著戰馬,慌張的跨上馬背,眼前的一幕令人驚駭欲絕。只見一支裝備精良的騎兵從河谷之內疾馳而出,奔騰的氣勢好似山轟乍泄,泰山崩頹!
叱干合力選擇的屯兵之處正在谷口外的開闊之處,畢竟山谷之內陰冷,此處卻有陽光普照,甚為適合宿營。等到傍晚之時再將陣線前提,封鎖住谷口,使得房俊插翅難飛。
然而此刻,谷口外寬闊的地域卻給予房俊充分發揮騎兵沖陣之良機。
三百鐵騎自河谷之中狂飆而出,地域寬闊使得陣型可以完全展開,兵卒伏于馬背之上拼命催動戰馬加速,以求最快的速度沖入敵陣,不給敵人充分的反應時間。
鐵蹄踏碎地面的積雪堅冰,冰屑雪沫彌漫而起,使得軍隊身后揚起一道飛舞的白霧。
叱干合力臉都白了,大吼道:“放箭!放箭!”
然而麾下兵卒此刻剛剛跨上馬背,尚未坐穩,聞令張弓搭箭倉促射出,哪里還有準頭?只有寥寥幾個目標被射落馬背,余者沖鋒之勢未竭,反而愈發狂猛,在長孫家騎兵尚未來得及射出第二輪箭矢之時便已經沖到近前,就著谷口寬闊地帶自陣前向著兩側迂回,沖在最前邊的騎兵在馬背上直起身,借助戰馬沖鋒之力,將手中已經點燃的震天雷投擲出去。
無數震天雷飛落長孫家騎兵陣中,“轟轟轟”,一連串炸響,煙塵飛舞硝煙彌漫,震天雷炸裂之后的彈片肆無忌憚的四散飛濺,成片成片的兵卒、戰馬被彈片擊中,秋天田野里的麥子一般倒伏。
哀嚎遍野。
前鋒自敵軍陣前向著兩翼迂回,同時投擲的震天雷給于敵軍極大殺傷,使其本就渙散的陣型愈發崩潰。緊接著,房俊率領的中軍抵達,這次不再迂回,而是沖震天雷炸出來的豁口狠狠楔入敵陣,長驅直入。
慌亂的長孫家騎兵與周邊兵卒勉力組織起防御陣列,意欲阻擋敵軍的兇猛沖鋒,然而往往未等到陣列完成,要么被迎面而來的敵軍擊潰,要么被左右的袍澤沖散,眼睜睜的看著敵軍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卻根本沒有余力予以抵抗。
房俊一馬當先,率領親兵悍不畏死的沖鋒,一舉將兩千敵騎截成兩段。鑿穿敵陣之后并未趁勢遠去,反而回頭殺了回來,與迂回兩翼的部隊里應外合、分段包抄,肆無忌憚的收割著敵軍性命。
房俊麾下的親兵皆乃跟隨他南征北戰的驍勇之士,尸山血海里不知蹚了多少個來回,各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無論戰陣配合亦或是單兵作戰,都是天下最頂尖的存在。
而這兩千騎兵雖然時長孫家的家底,平素也曾勤于訓練,但未曾飲過血、經歷過生死的軍隊就好似溫棚里郁郁蔥蔥的菜苗一般,看上去長得茁壯,實則經不得半點風雨。
遭受突襲猝不及防,單兵素質又遠遠不如,這仗如何能打?
只是一個沖鋒,兩千長孫家騎兵便四處潰散,兵敗如山倒。
叱干合力滿腔雄心壯志只在一瞬間便消失無終,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麾下的兵卒好似兔子一般被敵軍追逐得四處亂跑,陣列渙散士氣崩潰,他此刻唯一能夠做的,便是保命要緊。
于是,灞水河谷的谷口外寬敞田野之中,千余騎兵沒頭蒼蠅一般向著藍田方向倉惶逃遁,房俊則引著親兵緊追其后,一路追殺。
當李君羨奉命率領一千“百騎”精銳心急火燎緊趕慢趕抵達藍田城東,迎面便見到這樣一幕壯觀之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