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制定并不涉及具體戰術,而戰術制定則是眼下東宮名義上統帥李靖的權力,只能臨陣之時因地制宜、隨機應變,放在這里討論完全沒有必要。
現在必須有一個最高層面的戰略去統一東宮軍隊的意志,以及以后戰爭的方向走勢,否則必將引起軍中混亂,各部進退不一、戰略不同,稍有不慎便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然而眼下之戰略制定也很無奈,即便有房俊麾下數萬騎兵回援,卻依舊很難擊潰叛軍,只能先穩固太極宮的防守,而后由房俊引兵在外,逐步蠶食關隴叛軍。
畢竟房俊麾下騎兵戰力更剽悍、更為精銳,機動力也更強,局部對戰之時可最大發揮自身之優勢,是不是發起突襲蠶食叛軍,既能逐步削弱叛軍實力,更能狠狠打擊叛軍士氣。
另一邊保持長安至西域道路的暢通,自西域抽調安西軍以及各族聯軍精銳馳援東宮。
待到安西軍抵達,再伺機決戰…
李承乾嘆息一聲,滿臉憂愁擔憂:“只不知青雀和雉奴眼下如何…”
此言一出,李靖沉默下來。
當初長孫無忌發動兵變之后,意欲廢黜東宮另立儲君,但身為李二陛下嫡子的魏王與晉王皆未得到扶持,反而是平素名聲不好、且只扶持李二陛下庶子的齊王李佑上位,其背后之內幕固然至今未曾傳出,但想來也知道必然是魏王、晉王拒絕了長孫無忌。
否則以魏王李泰、晉王李治的身份地位,哪里輪得到齊王李佑?
不立嫡、不立長,反而立一個庶子,難以安撫天下人心,違背了宗祧承繼之法,幾乎等同于站在天下門閥士族的對立面,長孫無忌豈會犯下此等錯誤?
但既然扶持齊王李佑上臺,則無論太子李承乾,亦或是魏王李泰、晉王李治,都必須徹底消失,否則齊王李佑絕難繼承儲君之位。
可以想見,魏王李泰與晉王李治將會面對何等兇險之境地,甚至說不定此刻已然慘遭長孫無忌之毒手,罹難而死…
無論李泰當年如何背地里搞破壞意欲爭楚,還是李治后來依仗李二陛下的寵愛生出非分之心,李承乾都一如既往的對兩個弟弟予以寬容,他只怪自己未能達到父皇的要求,卻并未因此記恨魏王與晉王。
在他心里,對于手足之情甚為看重。
故而此刻面對魏王、晉王依舊可能已然遭遇毒手之事實,心中無比沉痛…
李靖無言以對,到了眼下這等局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斷無一分一毫轉圜之余地。莫說魏王、晉王落在叛軍手中兇多吉少,就算是東宮世子受到叛軍脅迫,也只能任憑處置。
否則何以維護名分大義,又拿什么對東宮六率陣亡的將士交待?
見到李靖這般神情,李承乾愈發憂愁,他本意是希望能夠與關隴方面展開一場對話,付出一些代價確保魏王、晉王的安全,但他身為儲君,東宮之主,這等時候是萬萬不能做出這等姿態的,否則對于東宮上下之士氣打擊巨大,最方便出面的自然是李靖。
但李靖明顯予以拒絕…
李承乾便再度看向房俊。
房俊自然明白李承乾的意思,不過沉吟一番,覺得即便這個時候與關隴展開對話,關隴也斷然不會對魏王、晉王之事做出任何表態。
畢竟以臣子之身份屠戮皇子實乃大罪,更何況長孫無忌乃是魏王、晉王的親舅舅,不忠不仁之罪名,長孫無忌如何擔負得起?但只要長孫無忌還想著扶持齊王擔任儲君進而把持朝政,那么釋放魏王、晉王就絕無可能。
既不敢明目張膽的殺掉魏王、晉王,又不敢放,如何取舍都極為不利,長孫無忌豈能答允就此事與東宮進行磋商?
他無論怎么對待魏王、晉王,都只會在暗地里下手,然后一概不承認…
沉吟良久,反復斟酌,房俊沉聲道:“殿下不必擔憂魏王、晉王之安危,長孫無忌素來城府深沉、謀略深遠,做事總會留有余地,不肯置諸死地、全力一搏。若他此刻謀害兩位殿下,則全無退路,且勢必背負以臣弒君、虎毒食子之千古罵名,傾盡三江之水以難以洗刷,以長孫無忌之為人,焉肯落入那等境地?最起碼在徹底覆亡東宮之前,他斷不會對兩位殿下下手。”
李承乾想了想,覺得房俊之言未必沒有道理。
眼下整個長安城盡在長孫無忌掌控之中,哪怕魏王、晉王掉了一根毛,都必定歸咎于長孫無忌頭上,無論是否他所為。所以這個時候長孫無忌不至于猝下殺手,而是要等到大局已定,各方勢力進入長安之后,再讓魏王、晉王發生一點意外。
到那個時候,自然多得是辦法將黑鍋甩出去,嫁禍于人…
李靖對于這等攸關政治的推測并沒有什么天賦,此刻聽聞房俊之言,頓覺言之有理,附和道:“二郎所言不差,此時毒害魏王、晉王,后患太大,長孫無忌必不愿為之,若最終關隴戰敗,長孫無忌更要留下余地。所以,長孫無忌只會在徹底確保勝利之后,才會暗下毒手,殿下大可放心。”
李承乾頷首,吁出一口氣,道:“此事乃孤之心魔,若因為此次兵諫之故,導致青雀、雉奴罹難,孤縱然身死亦死不瞑目。好在李佑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危險,否則孤將左右為難。”
房俊無語,這時候您還擔心李佑的安危呢?
李佑站出來表態愿意爭儲,就已經與東宮站在對立,有你沒我、你死我活,若最終關隴勝利,向魏王、晉王下手的很可能就是李佑,因為長孫無忌要以此把柄來達到對李佑的完全掌控;若關隴失敗,李佑就必須承擔陰謀爭儲之罪責,如果李二陛下尚在,或許可將其圈禁終生以為懲罰,可如果李二陛下已經駕崩,李佑萬萬沒有活命的機會,因為誰提出讓李佑活命,誰就有串通關隴、對東宮不滿之嫌疑…
李承乾放下心事,預計短時間內魏王、晉王安全無虞,整個人輕松起來,命內侍將茶水換過。
房俊執壺斟茶,問道:“微臣于城外突襲叛軍各部,殿下與衛公可有何指示?”
李承乾拈起茶杯,笑道:“兵事之上,衛公天下第一,孤又何敢班門弄斧?一切聽從衛公指揮即可。”
這等“用人不疑”之大度,令李靖分外受用,笑著搖頭道:“殿下此言,令老臣汗顏無地…其實也沒什么可指示的,戰陣之上局勢瞬息萬變,且太極宮內與城外信息溝通不便,若事事請示,反而貽誤戰機。二郎雖然年輕,但功勛赫赫,比之朝中開國老臣亦是毫不遜色,麾下兵卒更是戰力剽悍、令出如山,自己依照局勢自行決斷即可。總之,眼下的戰略是穩固太極宮,伺機削弱叛軍力量,殿下可授予二郎全權指揮軍隊之便利,無需過多插手。”
雖然政治天賦極差,但這么多年仕途蹉跎,卻也懂得團結黨羽、排斥異己的道理。
眼下東宮雖然面對強敵上下一心,實際上內部卻因為利益訴求之不同,分成幾個不同的陣營,尤其是蕭瑀等人,對于他統御東宮六率兵權在握多有忌憚,暗中是否有掣肘之處,不得而知。
而作房俊麾下部隊戰力完全不在東宮六率之下甚至猶有過之,且與之私人關系極佳,兩人利益一致,自然應當及時示好,共同進退。
只要他與房俊意見相同,似蕭瑀那些朝堂大佬在這等兵兇戰危之時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而這,其實也正是李靖潛居府邸的另一個原因——官場也好,軍中也罷,都因利益之不同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派系,勾心斗角隨處皆在。他夢想著指揮無敵之軍隊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卻著實對于人心算計感到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