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這番言語已經不是敲打那么簡單,而是明白無誤的警告:想活得命長一些,就都老老實實的,當真活膩歪了,老子成全你們…
長孫無忌戰戰兢兢。
他以往并不是很顧忌李二陛下會對關隴門閥下黑手,一則是李二陛下這個人的確念舊,不愿對以往跟隨他打天下的老兄弟動刀子;再則亦是因為李二陛下好大喜功,尤其注重名聲,不愿背負“屠戮功勛”的罵名,更不愿朝政因此而動蕩不休,毀了盛世來臨的大好局面。
但是現在,顯然關隴門閥的做法已經碰觸到了李二陛下的底線,再有一次這般藐視王法、目無君上的事情,李二陛下絕對敢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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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換一個別的皇帝或許好要忌憚對關隴進行清洗有可能引發的內亂與動蕩,可李二陛下雄才大略,豈會顧忌這些?
只要他振臂一呼,不知多少之前跟長孫家糾葛頗深的門閥會立馬站隊支持李二陛下,甚至當即給于長孫家一擊狠狠的背刺…
李二陛下的威望,著實無與倫比。
若非如此,他長孫無忌又豈能任由李二陛下對關隴門閥予以打壓,只敢背地里稍稍反抗?
但凡有一絲一毫機會,怕是老早就起兵造反了,逆而奪取、改朝換代這種事,關隴門閥也不是干了一回兩回,熟門熟路得很…
李二陛下飲著茶水,神情轉而平和,不復先前的惱怒,心平氣和道:“長安局勢緊張,皆是因為關隴門閥而起,這才導致各方都蠢蠢欲動…儲位誰屬,乃是朕之家事,朕固然可以詢問諸臣之意見,諸臣亦可暢所欲言毋須避諱,但最終之決定,當由朕抉擇,而不是眼下這般任誰都瞧著太子不稱職,私下里陰謀算計,導致朝政崩壞,此乃自取滅亡之道也。”
太子到底廢黜與否,那是朕的事情,汝等身為人臣,若是建議也就罷了,卻因為各自的利益明爭暗斗,這就過分了。
真以為朕不敢殺人?
長孫無忌明白了,今日李二陛下何止是敲打、警告?分明是開誠布公,要他一個承諾。
即便年近花甲,這幾年更是殫精竭慮導致身體早衰,但是心中對于權力之掌控欲望卻始終未曾降低,此刻聽聞李二陛下之言語,自然滿心酸楚、不甘,卻也不得不表態:“老臣已然老了,便是連家中諸子都未曾教誨明白,更何談管束那些心高氣傲的關隴門閥?此次隨陛下出征,或許便是老臣參預的最后一樁朝務,待到回京之后,便致仕告老,也學一學房玄齡,悠游林泉含飴弄孫,享一享天倫之樂,家中諸事再不過問…至于子孫之前程,全憑陛下定奪,若能栽培獨當一面自然最好,若是無才無德,便貶斥出京,隨意弄一個縣令之類,讓他們生活無虞便好。陛下對長孫家恩寵優隆,子孫只要心懷忠孝,必然世代富貴。”
這番話出口,等同于親手終結自己二十年來叱詫朝堂權傾天下的官宦人生,從此之后遠離權力中樞,行將就木。
別說什么甘心與不甘心,時至今日,李二陛下依舊能夠壓制憤怒,忍受關隴門閥不斷的碰觸皇權底線,愿意給予關隴門閥一個機會,何嘗不是因為自己過往功勛,以及多年來的情誼?
算得上是寬厚相待了。
所以他說完之后心中忽然一松,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釋然涌上心頭,懇請陛下照料長孫家子孫之時更是真情流露,頗有幾分“山公尚在,汝不孤矣”的意味:兒孫就交給陛下你了,怎么用都無所謂,相信念及彼此之情份,定然給予長久之富貴…
李二陛下神情微動,手里拈著茶杯,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承諾,卻有些一時無言。
他是個念舊的人,也重感情。
只不過身處君王大位,立身處世之首要便是這江山社稷,而非是袍澤情誼、兒女情長。
為了大唐江山穩固,不得不逼迫長孫無忌退離權力中樞,如此不僅可以消弱關隴門閥之實力,亦可在往后對關隴動手之時再無忌憚。
說到底,長孫無忌不僅僅是他的袍澤、戰友、肱骨,更是文德皇后的親哥哥…
他親手執壺,給長孫無忌斟了一杯茶,感慨道:“說到底,這天下是年青人的,當年咱們尸山血海逆而奪取得了這江山,以后亦要順順當當的交給下一輩。生旺死絕,世之真諦,即便是人間至尊亦不可扭轉,唯有順應天意,才能永世不衰。”
頓了一頓,他又笑道:“不過也不必這般傷感,咱們這一路走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何等權勢未曾掌握?如今雖然即將退下去,幸好年歲還不算太老,可以恣無忌憚的享受一些以往不敢享受的好玩意兒,卻也是一樁美事。”
長孫無忌也笑,只不過笑容有些勉強:“陛下說得是啊,以往身居高位,整日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錯,壞了陛下千秋大計,也毀了自己一世名聲。眼下想想將來卸下這一身重擔,倒也有幾分向往。只不過房玄齡致仕之后編纂了一部《字典》,足以名垂后世、流芳千古,老臣卻實不知有什么可以打發閑暇時光,怕是要漚得發霉咯。”
言語輕松,既有幾分詼諧,亦有幾分苦悶,以近乎玩笑的話語道出心底的幾分不甘。
說起這個,李二陛下也精神一振,贊嘆道:“玄齡生了個好兒子啊!那《字典》之概念便是由房俊提起,編纂過程之中更是投入無數財力物力,靡費乃是一個天文數字。然則一旦《字典》編纂完成刊行天下,便足以使得玄齡之名垂于青史之上。朕這一世不服人,但是于教子之道,卻不得不佩服玄齡之本事,輔機,朕當與你共勉!”
這話將長孫無忌噎個半死,卻也不得不咬著牙頷首認可。
即便他恨不能將房俊那個棒槌生吞活剝,卻始終承認此子之優秀,若是自己的兒子之中有一個能夠似房俊那般能力卓越、文武雙全,怕是現在讓自己去死都甘心。
房俊也就罷了,這等天資卓越之輩可遇不可求,做出再大的功勛都可以理解,然則房遺直那等迂腐之輩,卻也能被房玄齡教育得安分守己,不惹事不挑事整日里于書籍為伍,這就實在是難能可貴。
瞅瞅京中那些個世家子弟,一個個奇蠢入豬卻毫無半點自知之明,整日里正事兒一件干不成卻好高騖遠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每每闖出天大的禍事連累家族,相比之下,房遺直實在是太省心了。
有天資者,可以授其縱橫之術建功立業,無天資者,可以教其謙虛謹慎安分守己…
再想想自己的幾個兒子…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君臣之間飲著茶水,放下彼此的心結好生聊了一會兒,仿佛過往的不快、分歧都消弭了不少,情誼又濃重了幾分。
到得傍晚時分,前線傳回已然擊潰高句麗一座外圍山城,大軍向前挺進已經抵達大城山城之下,長孫無忌這才告退,回到自己的營帳。
家仆伺候著洗了臉,簡單的用了晚膳,便見到貼身的侍衛從外頭進來,低聲道:“家主,長安有信箋送抵。”
長孫無忌漱了口,道:“叫進來吧。”
既然陛下已經知曉了西域之事,那么家中也必然有信箋送來,向西講述整件事的過程,只不過家中傳遞消息的快馬沒有朝廷驛站那么快速,略微遲了半天。
待到家中送信的家將風塵仆仆的進來,將兩封信箋交給長孫無忌的時候,長孫無忌有些懵。
怎地會是兩封信箋?
再是復雜的一件事也用不著兩封信,大不了多些幾頁信紙就是了,既然是兩封信,就代表家中對于某件事的意見不一致,有人與長孫淹同時寫了信送出。
這也就意味著家中不靖,鬧矛盾了…
長孫無忌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老子身在遼東苦寒之地容易么?還要時刻操心你們這群混賬,真真是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