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帝國儲君,所以李象一生下來便聚焦了天下的目光,只可惜由于李承乾儲君之位始終不曾穩固,導致李象非但未能得到本應屬于他的萬千寵(愛ài),反而頗受針對…
從小到大,幾乎每一次與叔伯家的兄弟一起玩耍的時候,他總是會遭遇到各種各樣的冷言冷語,或是諷刺,或是挑釁,不一而足。兄弟們羨慕他的地位,卻絕對不會對此給予尊重,而是想法設法的使他難堪,似乎狠狠的將他踩在腳下,才能讓他們心(情qíng)愉快。
李象歲數小,長得也瘦弱,可他不似父親那般懦弱,面對欺凌他時常奮起抵抗,卻屢屢挨揍…
最令他感到委屈的是,每一次打架輸掉挨了揍,回宮之后還要面對父親的訓斥。父親根本不去過問事(情qíng)的緣由,只是一味的疾言厲色,叮囑他要沉穩厚重、謙虛禮讓…
每當此時,李象就很是不忿。
他年紀小,并不能體會到父親所面對的壓力,每一(日rì)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覺醒來李二陛下便會一紙詔書將他這個太子廢黜,他只是覺得為何兄弟們在外打架被人欺辱,叔伯長輩們便會氣勢洶洶的打上門去討還公道呢?
直至今(日rì),他才終于體會到被人欺辱之后有人替他報仇的暢快!
你們不是敢打破我的鼻子么?看吧,房少保直接派兵將你們的腿都給打折了!
如今在他的心目當中,對房俊不僅是感激涕零,更是孺慕崇拜。
這才是一個父親應當有的樣子啊,既然自己的父親不肯出頭為自己討還公道,這不是還有房少保么?
他還小,尚且不懂得什么“忠臣義士”之類,更不明白朝政之激烈,單純的認為房俊之所以打斷那些關隴子弟的腿,就是為了給他出氣,給他討還公道,孺慕之(情qíng)早已爆棚,所以才脫口說出拜師只等話語…
李承乾夫婦臉都快黑了,這都哪兒跟哪兒?
就因為你自己打架輸了,然后房俊幫你出氣就要拜人家為師?
太子妃蘇氏輕輕拉了李象一下,輕叱道:“象兒,不得無禮!”
李象顯然極為敬畏自己的母親,被斥責一句,小臉兒委屈巴巴皺在一起,抿著嘴唇不(情qíng)不愿的“哦”了一聲,低著頭站到一旁。
李承乾不(禁jìn)松了口氣,自己這個兒子看似(嬌交)弱,實則脾氣很是執拗,并不似自己這般溫和,反而更像是父皇那般堅韌執著,一旦認準的事(情qíng)便很難改變主意,甚至會時不時的頂撞他這個父親,令他頗為頭疼。
他還真怕這孩子犯了倔脾氣,不依不饒的非要拜房俊為師,自己是沒法說出拒絕的話的…
倒不是說房俊不好,到底是天下有名的“詩詞圣手”,一手好字足以自成大家,照比那些成名多年的宿儒亦是不遑多讓,無論(身shēn)份學識,都可以成為李象的老師。
但這人雖然“棒槌”的綽號多是他自己“經營”出來的,本(性性)非是那般囂張跋扈恣無忌憚,可說到底那也是長安城首屈一指的紈绔,骨子里率誕驕縱的(性性)(情qíng)卻是無法更改的,若是自己的兒子拜他為師,那還能學好么?
若是自己已然登基為帝,那么請房俊成為“太子太傅”倒也未嘗不可,然而自己眼下是最最需要沉寂穩重的時候,李象一旦跟著房俊學得脾氣剛烈處事秉直,四處招惹是非不肯安分,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又怕房俊心生隔閡,李承乾解釋道:“象兒頑劣,少不定(性性),二郎你如今(身shēn)負書院重任,又要主持兵部綢繆東征之后勤事宜,怕是沒那么多的功夫教導于他。不過二郎才學敏捷素有文名,往后定要象兒拜在你的門下,還請你多多教誨,助他成材。”
房俊倒是沒多想,他豈能給李象當老師?
非不愿也,實不能爾。
他自己讀過幾本經史子集自己清楚,怕是連一個尋常學子都比不過,那些詩詞名篇盡皆“借鑒”而來,哪里有本事教授李象?
若是習武倒還可以…
連忙說道:“(殿diàn)下言重,此事切勿再提。非是微臣不愿教授世子,實在是才疏學淺難堪大任。朝中飽學鴻儒數之不盡,自當為世子擇取一名品學兼優之仕,拜于門下盡心學習,(日rì)后有所成就自然不在話下。”
李象撇撇嘴,插口道:“那些宿儒有什么好?皇祖父都時常說他們讀書讀迂了,滿口仁義道德,遇事便墨守成規,不過是一些腐儒罷了,沽名釣譽,難成大器。”
李承乾面色一變,厲聲喝叱道:“住口!稚童無狀,焉敢造謠誹謗?立即給孤滾回房中,面壁三(日rì)不得出門!不給孤想清楚了錯在哪里,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宮里,哪兒也不許去!”
李象嚇得小臉兒煞白,何曾見過一貫溫厚的父親這般疾言厲色?小孩子也不知什么該說不該說,嚇得向旁一步緊緊靠在母親(身shēn)邊,伸手拽住母親的裙裾,眼睛里已經是泫然(欲yù)泣。
房俊連忙勸阻道:“(殿diàn)下息怒,世子年幼,童言無忌,不過是一時失言而已,何必這般大動肝火?況且世子天資聰穎,活潑可(愛ài),頗有陛下之遺風,平素應多加鼓勵。”
李承乾苦笑道:“(身shēn)在帝王之家,誰會管你到底是童言無忌,還是父輩教導所致?這番話在這里說說也就罷了,可一旦傳揚出去,將會引起什么樣的風浪難道二郎你不清楚?”
他也并非生下來就謹小慎微、唯唯諾諾,實在是這么多年的太子經歷令他誠惶誠恐,時時刻刻都心驚膽顫,如履薄冰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疏忽。
在此之前,作為軍方代表的關隴貴族一直對他這個太子有所不滿,屢次攪動風波試圖將他廢黜,圍繞在他(身shēn)邊鼎力支持的盡是朝中那些并未掌握實權的文官,而這些人則皆是儒家子弟。
如今作為太子世子的李象一句“腐儒”道出,讓那些依附于東宮的文官們怎么想?
萬一這些人心灰意冷,難不成他李承乾就單單只依靠一個房俊?
最要緊的是,之前形勢險惡隨時隨地都能萬劫不復的時候,那些文官前赴后繼圍繞在他(身shēn)邊鼎力支持,固然這些人手無實權說話的聲音也不響亮,可到底也是同甘共苦共赴難關的(情qíng)誼,如今有了兵權在握的房俊堅定的支持他,便將原本的文官們棄若敝履,且不屑一顧了?
那他李承乾的名聲可就算是徹徹底底的跌落塵埃,成為忘恩負義的典范,必將遭受天下唾罵…
他如何承受得起?
房俊默然,再不多話。
心里卻不以為然,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見識?所謂的“沽名釣譽”“腐儒”這等話語,必然是你與李二陛下私底下時常說起,結果被孩子給聽了去,到時候卻偏要賴在孩子頭上…
太子妃蘇氏將委屈至極卻不敢哭,只能抽抽噎噎的李象給帶了出去,李承乾又將留下來服侍的內侍宮女盡皆趕走,兩人坐到桌旁吃飯交談,房俊負責斟酒,倒也輕松愜意。
飲了一杯酒,李承乾感嘆道:“二郎莫要責怪孤謹小慎微、小題大做,實在是這些年戰戰兢兢的走過來,即便眼下看似一片光明,卻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孤與幾位兄弟不同,青雀也好,甚至稚奴也罷,即便他們爭儲失敗,大可以轉而做一個安安分分的親王,富貴榮華一樣也少不了,孤絕不會動他們一根毫毛,手足(情qíng)誼又豈是權勢富貴可堪比擬?然而孤若是有朝一(日rì)被廢黜,休說是親王了,便是一介庶民都做不成,即便兄弟們不想殺孤,可誰又能忍受一個曾經無限接近那個位置,有無數人支持的儲君活在這個世上?所以孤一步也不能退,退了,便是懸崖峭壁萬劫不復,非但自己必死無疑,所有家眷亦要盡遭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