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房俊回話,一旁的褚遂良已經迫不及待道:“啟稟陛下,房少保此前已經為這臺機器命名,叫做‘蒸汽機’,不過微臣覺得著實太過平庸。這等機器巧奪天工,能夠驅使五行之力,實乃昊天對于陛下文成武德之獎勵,焉能這般敷衍了事?故而,還請陛下賜予其名,以彰顯昊天之宏偉!”
這話說的…
在場之人盡皆搖頭。
人是有境界的,眼前這些人皆是在各個領域之內臻至化境的人物,到達這樣的一個境界,等閑的世俗權力或許依舊對于他們有著吸引力,但是說話做事卻自然而然的上升到一種超然的水準,阿諛奉承、捧紅踩黑這等下作之事早已不堪為之。
似褚遂良這般踩低同僚、讒言媚上的行為,紛紛表示唾棄。
別人或許還留有幾分余地,但袁天罡卻不管什么臉面不臉面,當即呵斥道:“利(欲yù)熏心,讒言媚上,此等厚顏無恥之徒,焉能與貧道為伍?趕緊滾蛋,莫讓老道看了生氣。”
他的(身shēn)份乃是道門領袖,雖然并無實職,但是名氣極大。
就連當今李唐皇室也自稱老子之后裔,可見道門的政治地位是何等崇高,而(身shēn)為道門領袖,袁天罡的地位可想而知。
褚遂良一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氣得目眥(欲yù)裂,卻是敢怒不敢言。
附近圍攏了諸多朝廷大臣,袁天罡的這番斥責一字不差的都被大家聽去,這令素來自詡清高,以文學大家自居的褚遂良羞憤(欲yù)絕。他這些年伺候李二陛下,常年伴君(身shēn)側不離左右,時不時的甚至幫助李二陛下審閱奏章、檢索時文,自認為受到的寵幸滿朝上下無出其右,早已不比那些個宰輔差了多少,何曾受過這等羞辱?
然而當他看見附近的孔穎達、李淳風、房俊等人頗為認同的神(情qíng),以及原本認為能夠出言為自己緩解尷尬的李二陛下閉口不言,甚至臉色極為不豫之時,心底便突然一跳。
他終于意識到不論在公在私,自己比之面前這些人的地位都低了不止一分。這些人或是憑借實打實的功勛加官晉爵成為朝堂柱石,或者憑借(身shēn)后龐大的勢力擁有了顯赫的地位,而自己出了寫字讀書之外,哪里還有拿得出手的功勛?
說白了,自己自以為是的憑持,完全是無根之木,根本上不得臺面…
只不過令他難以理解的是,老子針對的是房俊,你們這些個老東西一個跳出來干啥咧?
李二陛下心中不爽,惱怒褚遂良不分場合不長腦子這般下作,但是到底是自己一手捧起來的人,若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顏面盡失,連帶著他這個皇帝也沒面子,只好將惱怒壓在心底,開口道:“蒸汽機?這個名字,莫非便是由這臺機器的特點而來?”
房俊道:“其中原理,一時之間難以分說清楚,還請陛下拭目以待,只需見過它的工作方式,便可窺一斑而知全豹。”
倒是想要跟你說說蒸汽轉換為動力的原理,只是害怕你這個水平聽不懂…
一旁的許敬宗兩步便竄了上來:“陛下,請讓微臣為您展示!”
說著話兒,眼睛偷偷瞥了房俊一眼,畢竟剛剛褚遂良可是將這位惡心得不輕,若是余怒未消,遷怒自己,怕不好受。
然而正是因為剛剛褚遂良被懟得不輕,在陛下面前大失顏面,他才更要跳出來趁機博取好感。
若是房俊能夠容忍自己的邀功,在皇帝眼中便有可能認為自己人緣更好,更容易得到同僚的認可。
當一個官員升遷到了一定的程度,手里掌握了權力有能力推動朝局,那么他與同僚是否能夠和諧相處,便成為他能否更好的完成皇帝賦予的任務的一個指標,畢竟“孤臣”雖然更受皇帝喜(愛ài),卻也意味著辦起事來處處掣肘。
不朋不黨,可不意味著連個盟友都沒有,沒有三五同僚幫扶,豈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大臣?
房俊自然感受到了許敬宗那一瞥的內涵,略一沉吟,決定幫襯他一把。
在他看來,褚遂良與許敬宗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褚遂良有文采,素來以文人自居,能力多少暫且不提,卻一貫將歷史上那些文采風流的將相名仕視作偶像,既然選定了關隴貴族加以投靠,便會死心塌地的依附過去,盡心竭力為了關隴貴族的利益添磚加瓦。
而許敬宗不同,這人貪婪無恥,立場不堅,可謂“有(奶奶)便是娘”,誰能夠給予信任、給予重用、給予權力,那就是誰的馬仔,即便這個人可能只是後里的一介女流,即便有可能背負滿(身shēn)罵名,他也毫不猶豫。
他太過油滑,致使他固然才能卓著,卻也幾乎不可能取得太大的功業,他只能順風順水錦上添花。
而褚遂良看似能力不足,但意志堅定,卻極有可能成為左右局勢的一個關鍵人物,甚至有可能使得關隴貴族反敗為勝、死灰復燃。
兩相比較,自然是褚遂良的威脅更大一些。
將許敬宗這個墻頭草扶持起來,用以壓制褚遂良是完全可行的,畢竟以目前之局勢,即便關隴貴族極力收買,許敬宗也完全不可能逆勢而行,投靠過去。
若有朝一(日rì)關隴貴族當真逆轉局勢占得上風,就算是許敬宗投靠過去,又有何用?
這等心志不堅、趨炎附勢之徒,只能成為當權者手中的刀劍,用之殺戮異己,之后背負罵名,絕無可能成為中流砥柱,左右朝局。
心里想著,房俊閉口不言,微微垂下眼簾。
見到房俊默認,許敬宗心底長長的吁出口氣。看來自己自打來到書院之后便緊緊的抱住房俊的大腿,這個決定還是行之有效的,雖然平素房俊并未表現出太多的親近重用,但是這等時候不跳出來拆臺,那便是堅定的支持了。
傳言果然屬實,房二郎從不虧待自己的麾下,哪怕只是自己這樣一個并不親近之人。
那一百貫,便緩幾天再要好了…
李二陛下何等樣人?將權謀早已玩得出神入化,浸透到了骨子里,只是察言觀色之間,便洞悉了兩人的心里活動。
心底不僅暗暗一嘆,看來稍后得給褚遂良換一個衙門了,否則若是繼續在書院里待下去,保不齊哪天就得被這兩人給玩死。
房俊這棒槌膽大包天從不怕事,許敬宗油滑(陰陰)險奇謀百出,褚遂良這些時(日rì)窩在書院里,也不知受了多少氣…
他雖然看不上許敬宗,不過既然房俊默許了,也就沒必要駁斥許敬宗的顏面,微微頷首,道:“那就展示給朕看看,這東西到底有多么神奇,居然可以驅使五行之力!”
“喏!”
許敬宗大為興奮,轉(身shēn)來到蒸汽機旁,興致沖沖的下達一連串的指令。
負責((操cāo)cāo)作蒸汽機的都是鑄造局里負責研發這臺機器的工匠,聞言也很是興奮,當即生火添煤。
沒一會兒,鍋爐里爐火熊熊,相連的水箱里涼水漸漸升溫,因為密閉很好,發出一陣陣聲響。
房俊連忙請示,讓李二陛下往后推了推,并且讓護衛擋在前頭。
這臺鍋爐乃是正太蒸汽機設計制造過程當中最難的一環,因為沒有合金,精鋼的硬度、厚度都不好掌控,時不時的便在實驗的過程中炸膛,雖然最原始的鍋爐壓力遠遠達不到后世的程度,但是爆炸的時候依舊威力驚人,盡管房俊一再要求保證實驗的安全(性性),依舊導致數十名工匠前前后后因此喪生。
這萬一現在炸那么一下,好巧不巧的一塊鍋爐碎片飛濺到李二陛下的(身shēn)上…
房俊估計那將是有史以來穿越者制造的最大悲劇。
所有人都緊緊盯著這臺蒸汽機,看著鍋爐內火勢熊熊,水箱里的水也漸漸沸騰,一絲絲蒸汽從密閉不足的地方溢出,就好似一頭來自遠古的洪荒怪獸,下一刻便將要揭開面紗,暴露出殘暴的力量,吞噬天地!